每當我坐在染坊的時候,我總喜歡望著那一甕甕的染缸,然後心想,這真是不可思議的藍。
最初我跟大多數的人一樣,很難相信眼前的靛藍是由一片片的綠葉精製而成,直到爺爺帶我到認識的師傅那觀摩時,我這才相信原來小兵真的能夠立下大工。
時至今日,我因此對那些落在腳邊不起眼的、不被在意的小東西保有敬意,因為我們都很難說盡,它的存在究竟有些什麼意義。
「妳怎麼又再看這種奇怪的書了……」
「……我只是想要多了解一些事情而已啦。」
趁著休息日,只要手邊無事,我都會來到當地人早已不願使用的那間老舊圖書館,在裡頭翻翻平時不會去注意的書目。
「妳應該早就過了對什麼都好奇的年紀了吧,老大不小的,要看書也不去翻翻小說就好了,搞得自己這麼累幹嘛。」
「……活到老學到老不是很好嗎。」
「齁齁,這還真像是社交邊緣圈的人會說的話。」
被葉館長的碎碎念一煩,我不耐煩的闔上書嘆氣。
「不是我要跟妳抱怨,看妳長的也挺可愛的,才氣也不差,要交個男朋友逍遙度日真的不是什麼問題,」她聳了聳肩,「但就可惜妳成天開口閉口的就是工作跟染布了。」
「原來專注於自己眼前的事情也是一種罪啊。」
「是啊,對現代人而言確實是一種罪過喔。」
「嘖……什麼歪理嘛。」
「嘛、當然,對我們卓老闆娘這類人而言可能不套用就是了。」
「別說的我好像是異類似的。」
聽到這裡我不禁在心裡抱怨。
「對了,今天彣萱有去找過妳嗎,有些事情想找她幫忙。」
「……又要找她整理館內了?」
「哎呦,那是她自己來拜託我給她打零工的,還有別說的一副我是個處處刁難人的大姐好嗎,」不知道為什麼講到這裡她的神色滿是厭煩,「我今天找他是有其他的事情要拜託她去辦啦。」
……其實就某個角度看來,葉館長感覺想要澄清的不只是工作的內容。
我為難的嘆了口氣。
「那妳是有什麼事要找彣萱,我明天應該有機會跟她碰頭。」
被我這麼一問,葉館長突然臉色一變,跟鋼材相比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低語。
「我想妳應該多少有聽說了……幾個月後這間圖書館的書就要被合併去市區的大館內,所以同時也宣告我葉館長的身分就此告終了。」
我有些驚訝的搖頭,「呃……我還以為這只是街坊鄰居的閒話,沒想到這件事居然是真的。」
「沒關係,妳會不清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妳本來就不是正常人。」
……葉館長突然蹦出這一句,我還真分辨不出這話有幾分認真,又有多少的玩笑。
「那圖書館收了之後……妳有什麼打算嗎?」
「原本是有打算要接管我家老頭子的照像館,但仔細想想還是算了吧……」
「為什麼,這樣子不是很可惜嗎。」
她聳了聳肩。
「現在照相館就像是條逆游的魚,撐不了多久的。縱使我回頭接管,我看也不到幾年就會收了吧,我可不想二度失業。」
「但……這應該很難說吧。」
「那是因為心諭妳還年輕才會這麼覺得,畢竟妳還有去經歷大風大浪、實踐夢想的本錢……但對現在的我而言,只要能繼續這樣的生活就很滿足了。」
語畢,她拿過我環抱在胸前的書目,重新拾起了笑容。
但從她的笑容裡,我找不到真實的喜悅,反倒看見了幽微的無奈。
「……」
「反正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可以跟這些書相處,也不知道途中會有什麼變數,不如就好好珍惜現況,船到橋頭自然直囉。」
「之後,如果有什麼可以幫上忙的,葉館長千萬別客氣……」
「……謝謝妳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如果妳現在把林彣萱拎來見我,那麼我可能就更會更感激妳了。」
我尷尬的笑了笑心想。
這可能比鄉下公車不誤點還來的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