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格納計畫
~1~
就讀的學校附近有座廢墟,據說是戰爭時的軍事實驗室,現在只剩地面上一棟半毀、公廁大小的水泥屋。
研究室有幾個好奇心旺盛的傢伙想要去那探險,在開學時糾團找個白天去閒晃,基於剛入學渴望團體生活和同儕認同的我也參了一腳。
不幸的是那天早上我遲到了,我騎著跳蚤市場買來的破爛腳踏車小紅趕到廢墟門口,那邊只剩研究室的一個女同學西蒙在等我。
「他們等不及就先進去了。」西蒙對我聳肩說道。
「他們下去多久了?」
「大概半小時吧,妳還真會遲到,真有妳的風格。」西蒙指的是我從必修課一路遲到到班上聚餐這件事,但我真的幫不了自己。
「呃...抱歉。」於是我們拿著分配剩下的手電筒和安全帽走進那棟幾近傾倒的水泥屋裡。
水泥屋原本的方型外觀如今只剩一半,從遠處看像個灰色三角形,除了雜草外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道通往地下的樓梯。
打開手電筒後,我們沿著螺旋狀的水泥梯走進地下室。地下室是方形大約10平方公尺的空間,牆壁上有些生鏽的線路箱和殘留的油漆標語*,右邊有兩扇掉漆的綠鐵門,左邊有扇一樣老舊的鐵門和一道像獸籠的生鏽柵欄。
(*依稀看見一些歌德字體和模糊的鐵十字,但願人們能記得戰爭的殘酷)
「不知道他們是從哪邊下去的...剛才他們說要從其中一扇門到更下面,那邊才是實驗室的遺址...」西蒙困惑地看著那三扇門喃喃自語。
「妳剛才沒跟過來嗎?」
「沒啊,他們下去時我就在外面等妳,糟糕,我應該要問手上有地圖的人當初是怎麼規劃路線的...」這不能怪西蒙,畢竟她和我是出發前一天才知道有這件事,所以什麼功課都沒做就來了。
「亂闖恐怕挺危險的,我們是不是該打個電話問看看?」我拿起手機想撥打其中一人的電話,不過這裡沒有訊號只好作罷。
「不過這些鐵門似乎都沒有上鎖,開一下門應該不會怎樣...」西蒙走向其中一扇門端詳一陣,我則走向柵欄那邊觀望。面向柵欄時我感到一陣雞皮疙瘩,眼前的景象讓我差點尖叫出聲。
柵欄裡低頭坐了一個蓬頭垢面、衣著破爛的小孩…應該是個小孩。
他…還是她?還活著嗎?
「西蒙...我們是不是應該...呃算了!」我抓住西蒙的手低聲示意她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幹嘛?!」
「這一切不大對勁!我想我們必須離開!」
「柵欄裡怎麼有...」
「快走!!」在恐懼席捲思緒時,我幾乎看見鐵門彷彿要打開跑出怪獸,空氣中充滿機械運作聲和人類的哀號聲。
難不成我已經被嚇到產生幻覺?
離開地下室後顧不得小紅還躺在原地,我們拚了命衝回學校然後瘋狂撥打其他人的電話。當我們試了半小時並毫無所獲時,報警成為我們最後的選擇。
「那個柵欄裡的小朋友...」西蒙驚魂未定地看著我。
「我知道妳想問什麼:他們有沒有注意那個小孩?」我遞給她一杯熱可可。
「對...而且我剛才好像跟那個小孩對上一眼...我想應該是活人…我有不太好的預感。」
「我也是,我剛才幾乎產生有慘叫聲的幻聽了。」
「妳也有聽到?」西蒙瞪大眼睛看著我。
「啥?」我感覺後頸的汗毛全豎了起來。
那不是我的幻覺?
「妳想...那些先下去的人該不會...」
「我不知道...」當我覺得自己快要過度換氣時,研究室的公用電話響了,接起電話後不到一分鐘,西蒙看著我頹然跪坐在地放聲大哭,吊在半空中的話筒傳來系辦人員的嗚咽聲。
~2~
報紙上斗大聳動的標題巴不得把整個德國掀翻,各種輿論從邪教儀式、新納粹到難民讓事情越來越複雜(是啊,所有事情都推給後兩者就好了)。
「也許這只是種偽裝,偽裝成邪教儀式的殺人案。」因為出國參加同志遊行得以逃過一劫的伯納德說道。
「是啊,畢竟一群大學生似乎不是多純潔的祭品。」伯納德的男友克萊門冷血地發表他的評論。
「嘿,你不能因為那些人討厭你們兩個就這樣吧。」西蒙瞪了克萊門一眼。「我的前男友死得像屠宰場裡的動物,這一點都不好笑。」
「抱歉,但目前警方的調查似乎很難和邪教扯上關係。」克萊門無奈地聳肩。
「你的專長,我無從過問。」西蒙揉了揉紅腫的雙眼回應他。
「你看不出任何跡象嗎?」伯納德反問他。
「並不是用血在地上畫星星和圓圈就是邪教。」克萊門嘆了口氣。
「但是警方已經請教過你的指導教授,顯然這其中有玄機對吧。」我歪頭看著他。
「那只是為了確認罷了,警察又不是學者,他們要的是答案不是解釋。我指導教授的看法就是那樣,那並不是儀式性的謀殺(ritual kill)。」克萊門特別用英文說了那個詞。
「呃...讓人想起那些B級片。」伯納德嫌惡地皺著眉頭。
「那種東西很容易讓人概括式地認識所謂的邪教,還有這個用詞並不恰當。」克萊門白了他的男友一眼。
「但你每次都在我家放那種東西。」
「我還有影評部落格要經營。」
「真是辛苦你了。」伯納德在他背後扮了個鬼臉。
「總之我們都要出席他們的葬禮,畢竟都是同學。」我離開研究室前對他們說道。
儀式性的謀殺?這不是我的專長,但在經歷過簡直地獄的這段期間,我還寧願相信所有可能的解答。
事情發生的那天我們並沒有親自去認屍,警察拿著命案現場的照片來到學校,眼前所見只有一片鮮紅。進入地下室的同學們全身赤裸、毫無生氣地躺在用他們的鮮血精心彩繪的水泥地上,牆壁上也佈滿意味不明的文字與符號。
根據克萊門的指導教授V先生,這些符號彼此之間並無顯著關聯,只是各種宗教符號的隨意拼湊,因此警方將這起案子的嫌疑犯指向可能患有精神疾病的殺人狂這條路徑並進行搜索。
更可怕的是,警方對於我和西蒙所見在柵欄中的小孩根本沒有丁點線索,他們壓根沒在那發現有人居住的跡象。
然而,在葬禮結束後不到一個月,那座該死的廢墟又發生殺人案,但這次的受害者竟然是前幾天在網路上宣稱殺死我們同學的邪教團體成員。事實上還有一位進入地下室的同學沒被找到,但他家人對此事件哀痛欲絕到已經在葬禮上為他致哀。
「10人死亡,有個倒楣鬼活了下來逃出廢墟,但已經陷入精神錯亂。」西蒙坐在咖啡桌上摘要今天的報紙。
「繼續吧。」伯納德讀著他的宗教改革研究,頭也不回地比了個手勢。
「存活者宣稱自己是新興宗教『羅固斯卡』(Loguska)的成員,他們經常在不同地方進行血祭,之前殺死我們同學就是因為他們誤闖新儀式場所而引發衝突,最後教主決定以這些人為祭品。」
「教主?」我狐疑地看著她。
「對,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教主羅固斯卡死在那場案子裡。」西蒙喝了口咖啡繼續說下去。「被害人的死狀和之前的大學生屠殺案...屠殺案是報紙寫的不是我說的喔...死狀完全不同。」
我不禁感到汗毛直豎。
「羅固斯卡的成員都死於槍殺,警方確認子彈屬於二戰時期的突擊步槍,那是種沒被正式使用的實驗品。有一把掉在現場沾滿他們的血。」
「真是奇怪。」伯納德聳了聳肩。
「StG45,報紙上寫的是這個。總之那個活下來的人渣,對不起請容我這麼說,那個人渣說儀式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地下室裡一座早已報廢的電梯突然動了起來,一支軍隊走出電梯朝他們開槍。」
「他們有服用藥物嗎?」克萊門從男友大腿上爬起來。
「有,死者血液中都驗出古柯鹼...除了活下來的人。」
「但他已經精神錯亂了?」
「警方是這麼說。」西蒙放下報紙走向飲水機。「顯然有人發神經用隨身攜帶的槍斃掉所有人然後自殺吧。」
「妳好像鬆了口氣的樣子?」我試探性地問了西蒙。
「有點,至少他們找到兇手了。」西蒙露出悲傷的笑容。
「不過那個幻覺也夠可怕的,突然動起來的廢棄電梯。」伯納德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可是倖存者並沒有驗出藥物,那他是怎麼看到電梯幻覺的?」我不解地看著他們。
我突然想起那天聽見的機械運轉聲。
「集體幻覺吧,在儀式的氣氛下所有人都可能接受某種暗示,最後都宣稱看見同樣的景象。」克萊門回應道。「但不幸的是只有一個參與者活下來。」
一種帶有恐懼的未知席捲而來,我無法把那天早上在廢墟所見與這兩件兇殺案作出連結,也許這些事情從未有關聯,但其間又充滿各種可能。還有…我們在柵欄裡看到的小孩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和西蒙並沒有將看到小孩子的事情告知伯納德與克萊門,警方也沒有向媒體透漏這件事,顯然警方覺得我們只是驚嚇過度,但那個蓬頭垢面孩子對我來說是真實存在的。
我必須回到那裡。腦海中逐漸產生這個念頭,但這是不可能的,根本無濟於事而且還可能自尋死路,我何必這麼做?
「妳的表情看起來很像還有更多案件會發生。」伯納德瞟了我一眼。
「我一點也不期待這種事。」我搖了搖頭。
「妳們當時真的什麼都沒聽到看到?地下室裡為何沒有邪教團體的人衝出來?他們難道沒察覺上面的動靜嗎?」他不解地看著我。
「也許他們忙著在…殺人?」我皺著一張臉回應他。
~3~
西蒙在我們兩人的宿舍晚餐時間重啟柵欄裡的小孩子這個話題。
「我看到了那個小孩的長相。」西蒙放下她的晚餐說道。
「如何?」
「沒,很正常的小孩子,除了看起來髒兮兮之外…但我有件事沒向妳說。」
「說吧。」我努力壓下哀號的慾望。
「那個小孩抬起頭看著我,我聽到『他們要來了』這句話在我腦海中響起。」
我的叉子掉到地上。
「我一直搞不懂先下去的人為何沒注意到那個小孩?」她不解地皺起眉頭。
「也許他們就是沒注意到。更詭異的是邪教團體也沒注意到,或者那是他們的祭品也說不定。」我伸手把叉子撈起來。
「我其實不相信報紙上說的電梯和軍隊只是幻覺,這一切,還有那個小孩,一定存在某種關聯性。」西蒙一臉認真地看著我。
「我贊同妳的想法,符號學大師,但這要怎麼解釋?而且我們也不可能回到那個該死的廢墟求證。」
「但這一切實在太詭異了,外加還有一個同學仍然下落不明不是嗎?」
「我想我們只是無法接受眼前發生的事實。」我這麼說根本不是在安慰西蒙,我只想說服自己不要再繼續亂想。
「但太多疑點等待釐清,這不就是歷史學家的工作嗎?」西蒙用叉子挑起一塊雞肉指著我。
「我知道,西蒙,但這顯然是個危險任務,如果我們執意釐清所謂的真相。」
「我也知道,我只是在說說而已。」
然而研究室裡的倖存者們顯然不願放棄這起事件。沒過幾天,我在茶水間外聽見伯納德和克萊門的談話,顯然他們正在計畫造訪那座水泥屋。
「大家似乎都各懷鬼胎。」我將這件事告訴西蒙。
「搞得我們不是歷史系而是《世界新聞週報》(Weekly World News)*一樣。」西蒙盯著她的電腦。「他們真想那樣做?」
(*相當有名的八卦小報,充滿外星人和貓王現蹤之類的歡樂報導,在電影《MIB星際戰警》中被探員K稱讚是最能信賴的報紙XD)
「顯然,我聽到的是這樣,他們似乎要在後天晚上動身。」
「妳想加入嗎?」西蒙轉身看著我。
「並不想...我不太想為了追求真相而付出過高成本。」
「也是,畢竟妳已經付出相當高的成本才來到這個地方。」西蒙歪嘴一笑。「還是亞洲人一向對未知充滿恐懼?」
「不,我只是不想客死異鄉。」我皺眉回應她。
「但妳還是想追求真相?」
「也許吧。」
「參一腳?」西蒙對我伸手。「我們對亡者有義務不是嗎?」
「...也是,但願能一切順利。」我無奈地握住她的手。
然而事情並沒有想像中順利,隔天西蒙在路上遇到搶匪襲擊臉受了傷,她就這樣頂著滿臉繃帶和我、伯納德還有克萊門前往那座該死的廢墟。
~待續~
補充說明,西蒙那句「我們對亡者有義務」是出自義大利歷史學者Carlo Ginzburg (1939-)之語。
那場惡夢大概就停在這裡,只好等我有靈感時再繼續吧(整個超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