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原來在這兒,少懿找您已找了些時候了!」
「少懿姊……找我?」
「嗯,奉長公主殿下之命,要將您提回壽宴哪!」她話故意說得俏皮了,輕點著聿珏俏鼻,明眸滴溜溜的一轉,「就殿下一人?」她伸手去牽皇甫聿珏,那張軟膩小手有些冰冷,卻沒推拒。
「唔……嗯,沒事到這兒來晃晃,才、才想回到母后身邊……」
「是麼?正巧!讓少懿陪著您回去?都這個時辰了,等這一折子戲唱罷就要放花火,不看可惜。」
裴少懿體態纖細修長,卻是心細的縮減了步伐,令聿珏可不費吹灰之力的跟著。聿珏任由她牽著,心底猶豫著是該裝聾作啞,還是應該大膽探問了……即便梅穆與裴少懿說話的時間並不久,但梅穆畢竟是皇甫聿琤親自挑的如意郎君,居然私下與她狀甚親暱……聿珏怎麼想都覺得不大對。
她撇開眼,不經意地問了,「方才少懿姊在膳房後頭,是跟誰說著話呢?」
裴少懿嫣然,「哦!與梅侍御史大人巧遇了,說是要咱給他舉薦的人美言幾句……哎!打從長公主殿下執掌吏部之後,這等請託便是多了……少懿推說自個兒人微言輕,婉拒了。」
想不到裴少懿如此坦蕩,聿珏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輕應了一聲。兩人行至迴廊轉彎處,正是凰寧宮與墨竹齋兩殿相間的空檔,從這兒恰巧能窺見戲檯子左半側,只見眼前幾簇洋紅、翠綠飛竄而升,於夜空裡爆開,如星子般的數個燦亮光點飛散而出,化為絢爛的各式色彩。
聿珏「哦」的一聲,這並非是她頭一回見著花火,之前太后仍在世時過壽辰也看過數回,卻是不比這個光彩奪目。
「想來是關公順利與結拜兄弟會了面,一曲唱罷了。」裴少懿喃喃念著,側首望向聿珏;童稚的眸光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那照亮夜空的花火,見她瞧得欣喜,裴少懿體貼的也不催促,只是陪聿珏一同欣賞這難得的美麗景象。
***
湘君拖著王猛,跟在熊二後頭鑽出密道;那出口僅以茅草虛掩,距離糧倉並不太遠,恐怕是王猛差人隨意挖的。
自她們逃離之後,火持續蔓延,「轟」的一聲,破舊糧倉終是受不住祝融摧殘,傾頹倒下了。
「嗚……」王猛不知何時醒來了,他巴望著營生工具遭火舌吞噬,竟是哭了起來。二人對望一眼,由湘君動手再度將他敲昏,圖個耳根子清靜。
「我去找老余過來,妳在這邊稍等。」
老余先是歸還了湘君兵器,找了捆麻繩把王猛五花大綁,又借來一輛驢車把人給押送回縣城內。一路上老余問起事情經過,湘君只淡淡說了兩三句草草帶過,是熊二把她的武藝說得出神入化,引得老余頻頻驚呼。
訊問的過程交給熊二,面對提著刀在一旁冷瞪的湘君,王猛差點沒嚇得哭爹喊娘,遂把能招的全給招了。
「所以藺青天的銀兩是你私藏栽贓的?」
「是、是我!是我!」老余在一旁充當書記,把王猛招供的如實記下。
湘君不由氣結,「你可還記得藺大人於你有恩!」
王猛點頭如搗蒜,「記得、記得!女俠妳別衝動,冷靜點、冷靜……」
「我很冷靜!」她咬牙切齒,卻是刀子一亮,削去他幾綹髮絲,嚇得他連番哀嚎;老余一手掩著笑意,熊二倒是很直接的仰頭嘲笑起來,絲毫不留給王猛任何臉面。
「我也是不得已的,不得已的!是京城來的官爺要我這麼做,又挖出了那樁陳年舊案,慫恿那家子找訟師重寫狀紙,就要翻案,誰知道他們暗地裡收了多少銀子……」
「你也拿了好處麼?」她冷起聲調,蹲下身子來拿著油燈湊近王猛。
王猛猶豫了一會兒,終是招認。「他們、他們承諾我不做捕快之後,還能繼續經營我的生意……不過這回給你們都燒了哎!」思及此,他又是感嘆的哎了一聲。
「你繼續你的賭場生意,官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咱猜呀,你是不是還打算上繳錢財,暗地經營更多賭場,擴大經營?」熊二打蛇隨棍上,故意套他的話。
「那也是之後的事……」接到湘君一記冷瞪,他趕緊改口。「沒的事、沒的事!要不是他們來威脅……老子我早在藺大人手下改邪歸正,洗手不幹賭場生意啦!」
「改邪歸正個屁!咱瞧你啊,裡裡外外歪了個徹底,扳不回來啦!」熊二扳著手指,巴不得給他「砍掉重練」。
「你、你可別趁老子之危落井下石!咱是栽在這位女、女俠手裡,咱對她心服口服,對你可不!」
「你!」
湘君揚起一掌,立馬讓兩個壯碩漢子一齊噤聲,她面露哀戚之色,沉吟了一會兒又道:「我最後問你一句,你口口聲聲說受那高官唆使,那人姓啥名誰,你可知曉?」
王猛坦然地搖了搖頭,「不明白!女俠行行好!別為難咱!我王某人橫豎都不過是顆棋子,只巴望著能從中牟點利益,至於上頭主謀的是誰、要這個縣官幹啥,我可真不明白。」
靜靜地凝視著王猛一會兒,料他沒膽子說謊;湘君眸心卻是一黯,費了番手腳抓住王猛,卻是收穫有限。她轉身走向老余,臉上盡是失落。
王猛暗自吁了一口氣,視線朝身旁的熊二一橫。「話問完了,也該把咱放了吧?」
「想得美!誰知道你還打算變出啥花樣……」
「不是咱要說,藺大人他呀……」王猛始終不知湘君身分,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嚷嚷。「能幹是能幹,在百姓眼底興許稱得上個好官……可對待下屬未免太嚴格了,不准這、不准那個的,連找個樂子都要被抄,又不諳逢迎拍馬之道,這樣的官還能幹上三、五載已經是天幸……」
熊二背脊發涼,「你少說幾句……」
那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湘君一個旋身,玉掌狠狠的摑向王猛臉面,那王猛被這勢頭搧得眼冒金星,連牙都飛了出去!
「你是用這些話報答我爹爹的恩?」湘君胸臆盈滿悲憤,惡狠狠地道:「一紙誣陷免了他的官,迫得他以死明志,瀆職貪贓這頂大帽壓得咱們喘不過氣來,而你們這些幹慣了骯髒事兒的人就這麼理直氣壯!」
王猛用力眨了眨眼,湘君使勁兒將他整個人提起來,「我就不信這天下沒有王法,不信無人能替咱爹伸冤!」她重重甩下他,揚袖離去。
「湘君……」老余輕喚她一聲,她置若罔聞,筆直的往棺材店去了。他朝熊二使了個眼色,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那天入夜,譙縣府衙大堂平白冒出遭人五花大綁、奄奄一息的王猛,一旁擺了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狀紙,全是細數他如何私營賭場、誣陷朝廷命官等罪狀,指證歷歷,卻不知是何人將他押解至此。
那暫代縣令一職的官差將狀紙細讀過一回,再瞧了瞧躺在地上的王猛一眼,難掩嫌惡的捏了捏鼻,「把這廝帶下去,押進大牢聽候發落!」到口的肥肉不吃,是也太不識時務。
「想來不知是何處高人,要來替藺大人討公道來了……」曾任藺文鈺身旁的主簿仰望著,半是欣慰半憂慮的自語著。
而夜色,仍是宛如潑墨般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
谷燁卿狼狽地自膳房脫走,別說依照聿珏所願下藥了,他差些要以為韓內官欲將他丟進大鍋烹成佳餚,當成菜色呈與百官分食!
他顫抖著跑離幾步,左右張望,卻是不見那紫服身影,他哭喪著臉,「好妳個聿珏!講什麼義氣呀這……」少年發出的嘆息被掩藏在遠處花火的燦亮聲響裡,無人聞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