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會來？」一掃倦容，戚奕辰打起精神面對范尋彥。
他不想讓這個男人察覺自己的疲倦。
原因無他，因為自己曾拿對方漫不在乎工作的態度冷嘲熱諷，這樣的他若因為一點挫折便神色消沉，可是加倍顏面無光。
但他不能否認的是，從舊友口中輾轉得知范尋彥對自己抱有莫名的崇拜，在他心底產生極大影響。
他很清楚，當憧憬之人在眼前展現脆弱的一面，心底澎湃的崇拜也將失去光澤……
思至此，戚奕辰更極力抬高眉梢，試圖讓自己顯得更精神奕奕。
只見迷人的唇線敞開半晌，又莫名闔上。
於是，戚奕辰主動開口：「你今天不是有活動？」而且直到剛才，都身處千里之外的活動會場。
凝望西裝筆挺卻短髮凌亂的男人，他忍不住感嘆，儘管風塵僕僕趕來，這個男人依然英俊地令人不禁屏氣凝神。
三件套休閒西裝將挺拔的身材襯得更加修長，凌亂的髮顯露狼狽，間接證明對方到此的路途是多麼千里迢迢。
「我聽說公司和美樂發生糾紛……」
「所以連衣服都沒換，卸完妝就急著趕來嗎？」戚奕辰順勢瞥了眼手錶，凌晨二點。他以為身為明星會特別注重睡眠。
范尋彥毫不猶豫點頭，回覆他時卻流露明顯的遲疑，音量也因此縮小，「……我擔心你。」
歸功於寧謐的環境，儘管那句話幾乎糊在男人口中，戚奕辰依然聽得清清楚楚。
一剎那，他以為自己幻聽了。
「像你這種總是認真負責的工作狂，因為比誰都在乎工作，所以一旦出了差錯，會比一般人更容易陷入低潮……」語畢，范尋彥嘆了一口氣，「你說，我能不擔心嗎？」
側耳聽著范尋彥自喃似的低語，戚奕辰的心隨之顫動。
男人心疼的口吻化為難以忽略的暖流，從胸襟奔流至四肢百骸，暖得渾身發燙。
進入職涯將近十年，似乎從未有人在他獨自承擔失敗的苦悶時，點破他佯裝的堅強，更直白地表達對他的關心。
只是，他沒想過第一個把他看得如此透徹的人，竟會是這個男人……
「其實只是一點小差錯，只要妥善處理，不會有太大的影響。」撒著顯而可見的謊，戚奕辰別開眼，「況且我也不是新人了，自我調適能力很好。」
「你現在的表情說這些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彷彿要駁斥范尋彥的話，戚奕辰不甘示弱地板起臉，直瞪蹙眉的男人，可一接觸到黑眸深處的關心，他瞬間產生退意。
范尋彥無奈一笑，「別刻意板起臉，這樣只是更顯示你有多疲倦而已。」
「我沒有。」
「你有，只是不肯在他人面前展現。」范尋彥一針見血地點破，「明明累得想找人傾訴，卻從不對任何人展開心房……」
「今天的疏失是我造成的，本來就該由我自己承擔。」
「我願意陪你一起承擔。」
戚奕辰一愣，發覺范尋彥的表情前所未見得認真。
他望著男人的臉好半晌，發覺自己怎麼也無法理解對方，最終只能別過頭，吐出拒絕的言詞。
「范尋彥，我沒有你想得那麼脆弱。」
「我知道。」話雖如此，范尋彥面露複雜而為難的笑容，「可我還是擔心你。」
情急之下，他推開伸來的手掌，俊美的男人頓時一僵。
即便擺出拒人千里的態度，戚奕辰依然能感受到，飽含關心的目光仍灼灼投注在他身上，宛如要燒盡所有堅毅的偽裝才肯罷休。
這個男人為什麼總是對他死纏爛打……
難以抵抗灼熱的矚目，戚奕辰忍不住扭過頭，「我真的沒事，你讓我一個人待著就好。」
深邃的眸子閃過一絲挫折，范尋彥深深凝望優美的側臉，恍如想看出戚奕辰此刻的心思，最終只吐出幾不可聞的嘆息。
「究竟是你對每個人都這麼冷淡，還是只對我特別疏離？」
一瞬間的回望，又讓戚奕辰猛地別過頭。
那眸底蕩漾的受傷，光是須臾的對望便化為利劍，嗖地刺進他心頭，隱隱作痛。
然而范尋彥卻不讓他逃避，優美的長指溫柔而不容抗拒地捧起他的面頰。
「別忘了我們之間的交換條件。」
戚奕辰心頭一沉，默然抬眼與范尋彥四目交接。
他們一同墜入令人窒息的沉默，直到戚奕辰佯裝的堅強被侵蝕得冰消瓦解，最終只能兵敗如山倒似垂下眼。
「這就是你所期望的嗎？」在他最脆弱的時候，以這種方式羞辱他……
「是的。」
肯定的答覆令戚奕辰渾身一震，他氣得想推開對方，俊美的男人卻一把攫住他手腕，硬是拉近彼此距離。
「我這些年來拚死拚活努力，就是為了獲得靠近你的資格……」
好似靈魂都因此一顫，戚奕辰不敢置信地瞪圓眼眸。
他想起這個男人是多麼油腔滑調，總讓他氣得咬牙切齒，可一抬起頭直面溫柔如水的目光，他只能呆怔地迎接對方眼底的炙熱。
「你……為什麼這麼執著於我？」
遲疑片刻，戚奕辰終於問出一直以來盤繞心頭的問題。
儘管早猜測到這個發展，范尋彥仍忍不住咧開苦笑，無奈地吐出冗長的嘆息。
「果然，只有我把那份回憶牢牢記在心底嗎……」
一向意氣風發的男人露出更加消沉的表情，不一會兒便像是承受不了他詢問的眼神，別過了頭。
「什麼回憶？」
聽見他的發問，范尋彥嘴角的笑容更加苦悶，「明明我對你念念不忘，你卻壓根不記得我……」
「我見過你？什麼時候的事情？」愈發失落的語氣令戚奕辰心頭發緊，他忍不住再度追問，「范尋彥，你不能有話直說嗎？」
可對方仍不作半點回答，只是沉默地凝睇別處，似乎若有所思。
從隻字片語中，戚奕辰能推測出自己與范尋彥似乎有過一面之緣，可為什麼無論他再怎麼搜盡枯腸，都回想不起來……
「你真的想不起來嗎？」伴隨再度的嘆息，戚奕辰追尋范尋彥的視線而去，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坎城金獅獎盃。
象徵至高無上榮耀的金獅歷經五年時光仍栩栩如生，歲月未帶走它的氣勢非凡，仍與從主持人手中獲得的瞬間同樣金光奪目。
獲獎的回憶在頃刻間席捲而上，但同時，那個煩囂喧鬧的派對現場掠上腦海……
一聲輕笑，打斷腦中播送的回顧。
「沒想到我還這麼記憶猶新──那夜你擁著獎盃，整個人散發自信的光芒，神情與那頭金獅如出一轍得氣宇軒昂……」
聆聽范尋彥緬念的口吻，戚奕辰的記憶愈發清晰。
獲獎當夜，他在派對上遇見一名年輕男子，不僅神態頹喪，自稱演員卻被朋友戳破仍是跑龍套的打雜小子。
然而令他印象深刻的，是那人斬釘截鐵道出絕不向潛規則低頭時光芒閃爍的眼，在昏暗的空間裡迷人如朗星。
戚奕辰赫然會意過來，原來早在五年前，他就見過范尋彥！
「我和你在坎城的派對見過面……」
見他恍然大悟的模樣，消沉的俊容終於添上雀躍。
范尋彥以點頭肯定他的話，「是的，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我遇見了你。」
至此，戚奕辰難掩驚詫。
做廣告這一行難免要和演藝圈打交道，他當然清楚演藝圈有多殘酷，可這個男人只用了短短五年，就從默默無名到奪下視帝……
也許范尋彥本就有良好的基礎、優秀的天賦，或者曾遇見不可多得的際遇，然而不置可否的是，要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從底層爬至頂端，這個男人肯定不乏努力。
戚奕辰甚至不敢想像，范尋彥在粉絲看不見的地方究竟付出多少心力……
「我一直把你的話放在心底──即便起步比別人晚，只要接下來的每分每秒都比別人更努力，超越別人並非癡人說夢。」
范尋彥貫徹了他的叮囑，付出比他人多上數倍的努力，然後超越他人。
「……我沒想到那時的話居然鼓勵你這麼多。」
戚奕辰真的不敢置信，當初一時興起的鼓勵竟能讓一個人有如此巨大的改變……
「我也沒想到明明只是一面之緣，你的話、你的模樣都像熱鐵烙膚般，讓我怎麼也忘不了。」
范尋彥笑得輕鬆寫意，誠摯的口氣仍能聽出他有多珍視與戚奕辰的邂逅。
「這五年你肯定吃了不少苦……」想像著男人努力的畫面，戚奕辰忍不住慨嘆。
「應該可以說是吃盡苦頭吧？」似乎想起不斷碰壁的經歷，范尋彥不由喟然，但一凝向他，皺緊的表情再度舒展開來，「不過多虧你，我還是挺過來了。」
「我真的這麼重要……？」
「你是我最重要的貴人。」范尋彥微笑著應語，「越是受挫的時候，我越是提醒自己，總有一天……」
要完成和你的約定──
接收到范尋彥真摯不已的心聲，戚奕辰不由屏住呼吸，心跳鼓譟欲裂，簡直要跳出胸腔。
「這就是你來到這裡的原因……」
「不、不，國外試鏡當然不假，但那只是將我的私心正當化的藉詞。」范尋彥苦笑，接著用更加專注的眼神凝望他，「無論受到多少打擊，我都想到達你面前；無論歷經多少苦難，我都想要獲得與你並肩同行的資格。」
「你……」戚奕辰難掩目瞪口呆。他能想像，范尋彥一路必須多麼咬緊牙根，才將這些念頭都化為現實。
原來這個男人五年來的努力，全是為了完成他隨口許下的約定……
「打從一開始我就說了吧？」提起數週前的相逢，愉快的薄唇近乎咧到耳畔，「我一直期待能與你共事……」
不知不覺，他被那雙柔和的眼眸綻射出的堅毅所震懾。
儘管時光冉冉，范尋彥始終期待能完成和他的承諾，出演由他操刀的廣告。
因著這份執著，這個男人才會以煥然一新的姿態出現在自己面前。
可他卻是那樣對他……
赫然想起自己曾對范尋彥吐出多少殘酷的言詞，戚奕辰頓時陷入深深的自我厭惡。
當范尋彥如此珍視與他的邂逅，他卻忘得一乾二淨，甚至單憑一次失態就打算漠視對方所有的努力，把對方視為只靠臉和甜言蜜語求取上位的二流……
這對始終謹守他們之間的約定的男人而言，是多大的傷害……
「……抱歉。」
獲得戚奕辰的道歉時，范尋彥露出訝異的表情，似乎沒想到他會如此坦率。
「不、我也有錯。」范尋彥搖搖頭，極為困窘地笑了出來，「我承認，打從一開始我引起你注意力的方式就非常愚蠢、非常幼稚，後來又做了很多……令你大發雷霆的事情，這些都是我不對。」
范尋彥道歉中明顯的一頓讓戚奕辰立刻聯想到那天失控的場面，以及火熱不已的唇吻。
同時，他忽然意識到此刻兩人的距離又如同上次，近得連呼吸都交織在一塊。
急遽到令他喘不過氣的心跳，讓他不由攢緊拳頭，發覺連指尖都燙得顫慄。
但在他思緒慌得一團亂時，總是死纏爛打的男人卻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
戚奕辰一愣，只見溫和的笑靨正溢出足以將任何人融化的體貼，以及一如既往的自信。
「放心，我不會再做那些惹你發飆的事情，也不會再用那些膚淺的話來吸引你的注意力。」
微揚下顎而彰顯出信心十足的男人，用堅毅的眼神向他宣示，他好不容易略微冷靜下來的胸腔，又因此躁動不止。
「我會用實力向你證明這五年來的努力絕對貨真價實──」范尋彥認真不已地望著他，接著朝他伸出邀請的手掌，「那麼戚奕辰先生，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拋棄先入為主的印象，重新審視我嗎？」
聽他莊重得彷彿正進行某種儀式的口吻，戚奕辰竟失笑出聲。
英俊的臉龐因為他突如其來的笑聲而不知所措脹紅，半空中攤開的手也有些顫抖，似乎不知道該收回，還是停滯不動。
在范尋彥悻悻收回手前，戚奕辰將手輕輕擱入向上攤平的掌心中。
恍如回到五年前兩人相遇的那天，纖薄的唇角高高揚起。
「我拭目以待。」
獲得他的答覆，俊美無儔的男人燦爛地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
這份鮮明的雀躍，像是孩子拿到夢寐以求的禮物般，好似因此得到全世界。
厚實的掌心剎地包覆他的五指，「那走吧！」
「什麼？去哪裡？」
然而，范尋彥只回以一個神祕的笑靨。
手上一施力，范尋彥猛地將一頭霧水的戚奕辰從椅子上拉起。
「等等，你到底是……」他慌亂地將辦公用具與資料掃入包包。
回過頭時發覺范尋彥已拿起椅背上的大衣，順著動作幫助他穿上，俐落而專業的姿勢宛如職業管家。
范尋彥微笑解釋，「我曾經為了爭取一個年輕管家的角色，特別鑽研過這部分的禮儀和技巧。」
戚奕辰似懂非懂地點頭，手裡的後背包也被一把搶去，背在結實的背脊上。
設計平凡的後背包和筆挺的西裝一點都不相襯，范尋彥卻沒給他任何把後背包奪回去的機會。
「走吧！」范尋彥再度宣示。
重新握緊他的手，范尋彥帶他穿過辦公區塊，筆直走向電梯間。
電梯門左右敞開的瞬間，他們一同看見鏡面中相襯的兩條身影，噙滿笑意的眼眸透過鏡面與戚奕辰四目交接。
「抱歉、我真的太迫不及待讓你見識我這五年來的成長。」
一剎那，疲倦的身軀被火燙的期待充盈。
戚奕辰笑了，故作姿態地挑高眉頭，「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絕對不會。」
那雙總能奪走他注意力的眸子正閃灼自信的光輝，宛如漆黑中奪目的星點。
多麼目眩神迷──
創作內容
日常 (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