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東京都市叢林的繁華匆忙，飛驒市的悠然自適顯得迥然不同。
遠處連綿的山巒起伏著，木造平房散落在山腳處，偶爾濃霧籠罩山頂，停留在道路上
掃視過去，城市少有機會收入眼底的虛無縹緲，朦朧感帶來無與倫比的視覺饗宴。
不遠處的神社，從鳥居外看進去，些許密林的枝枒從石階兩旁冒出，原有的古老色彩
更增添了幾分神祕氣息。
宮水一葉輕啜著熱茶，滿是皺紋的雙手握住冒著熱氣的茶具，她凝視著杯緣沉思。
電話聲劃破屋內的寂靜，在走廊上響起，高分貝的音量打斷一葉的思緒。
「奶奶，姊姊說下週末要帶瀧哥去拜訪妳喔。」
四葉高昂的聲音與捎來的好消息，一葉不禁露出和藹的笑容。
「太好了，四葉妳也會一起來吧?」
「當然，我也很久沒回去了，下週見了，奶奶。」
她緩緩踱回客廳，桌上熱茶的氤氳消散了些許，坐定後將視線移向庭院的驚鹿。
竹筒中的水量已滿，「咚」，敲擊到石缽後徐徐升起。
「也該是時候了...。」
拉開窗簾，瀧注意到烏雲開始盤據上空，外頭似乎開始飄雨。
「糟了，三葉沒有帶傘。」
今日要前往飛驒拜訪三葉的奶奶，三葉一早就前往妹妹四葉那，她與瀧約好在車站會
合。
在鏡子前整理好服儀，瀧多帶入一件外套與雨傘，手抓著行李，推開大門朝車站全速
奔去。
「姊姊，我們應該在便利商店等雨停的，妳看我們現在的樣子。」
兩人狼狽的站在車站大廳，全身彷彿落湯雞般濕淋淋，三葉甩著衣領抖落身上的雨水
，烏黑的秀髮上也滴下雨珠，她將面紙遞給四葉。
「四葉，妳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買些面紙。」
「不用了姊姊，瀧哥來了。」
順著四葉的目光望去，剛邁進大廳的瀧見到兩人濕透的模樣，快步走至她倆身旁，臉
上滿是擔憂。
「三葉妳怎麼不先等雨停呢?可以先在室內躲雨再打電話給我啊，快擦乾頭髮不然會感
冒的。」
瀧責備著低頭的三葉，邊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塞在行李箱的毛巾正巧派上用場。
「四葉妳也勸勸三葉不要太冒失啊。」
「我有啊，但姊姊就是不聽，說不想要瀧哥在車站空等。」接過瀧給予的外套，四葉
發著牢騷。
發現正怒視著自己的瀧，三葉囁嚅著:「真的不想要瀧等太久嘛...。」
女友楚楚可憐的樣子加上四葉在旁，瀧不忍再斥責她，嘆了口氣。
「妳覺得奶奶會希望看到妳感冒嗎?」
「抱歉...啊!」
抓起地上的行李前，瀧在三葉的額頭輕彈了下。
「小小的警惕，下次別再這樣了。」
「嗯...。」微微的痛楚從頭上傳來，但畢竟是有錯再先，三葉低聲附和。
「傻瓜，走吧。」
三人前往售票口，三葉為了彌補剛剛的過錯，自願去排隊購票。
「妳要毛巾或是面紙嗎，四葉?」在旁等候的瀧詢問四葉。
「不用了，我擦拭得差不多了，不過瀧哥你剛是對的，有時候姊姊要稍稍懲罰一下，
下次才不會再犯，以後姊姊再犯錯也要這樣喔。」
聽見四葉的告誡，他盯著三葉的身影。
「我只是希望她在行動前先想一下，看見她剛剛的模樣，內心難免會自責沒有照顧好
她。」
「這是姊姊太魯莽，不是瀧哥的錯喔，不過會責怪自己沒有照顧好姊姊，瀧哥你真
的很重視姊姊。」
「是啊，我不想再失去她或是看見她受到傷害了。」
由衷的話語讓四葉失聲笑了出來。
「看來叫瀧哥姊夫的日子不遠了喔。」
「我想還是叫瀧哥吧。」
兩人一同笑著，外頭的雨勢漸漸轉小。
電車平穩的行駛著，瀧左手撐著臉頰，漫不經心的瞥著窗外，大雨已然停息，只剩規
律的金屬摩擦聲在耳畔繚繞。
「對了姊姊瀧哥，聽說爸爸也在奶奶家，可能會和他碰面喔。」
忽然告知的消息讓瀧與三葉吃驚。
「爸爸怎麼會突然去奶奶家呢?他在東京不是很忙嗎?」
「好像是聽奶奶說今天姊姊和瀧哥要去飛驒，爸爸也想看看瀧哥。」
要會面的長輩多了三葉的父親，瀧的神色顯得有些不安，當初以三葉的外貌告知彗星
即將墜落的消息時，威嚴的表情與不容質疑的口氣依舊在他的腦海中留下極為深刻的
印象。
此時，冒出些許冷汗的右手傳來一陣暖和。
「瀧，沒事的，我會陪在你身邊。」
「瀧哥，拿出你剛剛的舉動就行了。」
「剛剛的舉動?」
三葉不解四葉話語中的含意。
「姊姊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想要守護三葉的意念就足夠了嗎，好。」瀧握拳，朝三葉說。
「三葉，你要不要先睡一會?」
她微微頷首後將頭靠在瀧的肩上。
女友倚著肩膀打盹，瀧維持著姿勢，再度將視線移向玻璃窗外。
列車放慢速度緩緩進站，瀧輕輕搖醒熟睡的三葉。
「到站了喔，三葉。」
惺忪的睡臉掃視了四周一會，三葉伸了個懶腰。
「怎麼那麼快，我還沒睡飽欸。」
「姊姊你睡得很香，瀧哥怕吵醒你，一直維持著同一個姿勢不敢動喔。」
意識到自己似乎又帶給瀧麻煩，三葉摀著嘴。
面對三葉的關切，瀧揮手表示沒什麼。
「瀧的肩膀真的很舒服，本來只想睡一會的，沒想到卻一路睡到飛驒了...。」
「這沒什麼，三葉，先抵達奶奶家再說吧。」
三人步出車站，截然不同的情景讓瀧停下腳步。
吆喝叫賣的小販，悠閒漫步的行人，鄉下地區純淨的空氣竄入鼻內，如同城市慢速播
放般的景象映入眼簾。
「這裡就是飛驒啊...。」他不禁讚嘆。
「歡迎來到飛驒，瀧，我們走吧。」三葉如同嚮導般的介紹提醒他邁開步伐。
路途上，瀧注視著農田旁堆放的黃褐色農作物與週遭景觀。
「瀧哥好像對這裡很感興趣呢。」
「幾年前我曾經來過這，現在的景色和當初幾乎一樣，沒什麼改變啊。」
「搬到東京後，我偶爾也會懷念糸守的鄉下，所以不時就回飛驒看看。」
三葉與瀧的一段話讓四葉起了惡作劇的念頭。
「那瀧哥和姊姊結婚後就住在這裡吧。」
「不要，我要住在東京。」
想掩飾話題的尷尬似的，兩人加快了踩踏在阡陌上的腳步。
明明是舒適宜人的溫度，瀧卻渾身不自在。
不斷調整的正座姿勢與服儀讓一旁的三葉撇過臉關心。
「瀧...。」
「還是有點緊張...。」
三葉正想出聲安撫，和式拉門倏地打開，一名頭髮斑白的老嫗與一位相貌威嚴的中年
男子邁進客廳，最後進來並帶上門的四葉不見平常的嬉鬧，莊嚴的在三葉旁坐下。
老婦人以嚴厲的目光直視著瀧，寂靜的氣氛加上長者的注視，瀧將正坐維持得更為標
準。
半晌後，長者開口:「好久不見了，三葉...這位就是三葉的男朋友嗎?」
「您好，我叫立花瀧，請多多指教。」
「你好，立花先生，我是三葉的奶奶宮水一葉，這位是三葉的父親。」
「我是宮水俊樹。」簡短的語句卻威嚴十足，瀧悄悄打了哆嗦。
即使過了數年，俊樹帶給人的壓迫感絲毫未減，加上略微變白的髮絲，要說這位中年
人在職場上一板一眼，不容許任何挫敗也沒有人會質疑。
「伯父您好。」
「與三葉父親的會面只是時間上的問題，想要守護三葉就一定要面對的。」毫不畏懼
的心聲，瀧點頭致意。
「立花先生，你想和三葉結婚嗎?」
早已洞察一切的口吻，一葉開門見山的發問。
「是的。」瀧不加思索，堅定的回答。
「那麼，你就必須入贅到宮水家，即使如此，你還想和三葉結婚嗎?」
「是，我會和家父說明入贅的事，相信他會尊重我的決定。」
此時俊樹插話。
「別想都不想就回答，年輕人，這件事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現在把話收回去還來得
及。」
「我已經想清楚才會回答的，只要能守護三葉，任何要求我都答應。」
瀧眼神中的堅定不移與言語中的無所畏懼讓俊樹微微一愣。
「如果你所謂的守護三葉就是離開三葉身邊呢?」
意料之外的問題讓瀧驚愕，理智整理出的答案從瀧的口中緩緩說出。
「如果這真的能守護三葉，我也會照辦。」
對於問題或是答案有所不滿般，一旁的三葉立即牽住瀧的手臂。
「爸爸，瀧離開我身邊根本說不上守護我啊，我不想要再失去瀧了。」
對於三葉的反應，俊樹露出預料之中的微笑。
「這只是一個測試而已，看來這位年輕人真的很重視妳啊，三葉。」
他將臉轉向瀧開口。
「年輕人，我同意你和三葉結婚，至於入贅的事情就看奶奶的意思吧。」
被點到的一葉思索了一會。
「這問題還是等晚飯時間再討論，你們先去休息吧，四葉，麻煩帶瀧去房間。」
一葉等客廳只剩自己與俊樹二人後輕聲。
「他和當時的你簡直一模一樣啊。」
「是啊，被那眼神注視著的感覺真難以形容，我大概能體會媽媽當初的感受了。」
「哎呀，是女兒要出嫁的不捨嗎?」
俊樹苦笑著，輕輕摸了摸下巴。
「算是吧，不過交給瀧我也能放心了，重視三葉到即使自己離開三葉也無所謂
，也不用問他有沒有捨棄一切的覺悟了。」
晚餐的飯桌上，五個人享用著三葉與瀧一同料理的菜餚。
「味道真不錯，三葉你的廚藝要多加把勁了。」
「爸爸，我的手藝有那麼糟嗎?」
「並不是妳做的不好吃，而是瀧料理的太順口，妳有機會要多向瀧討教一下。」
對於自己烹飪的食物受到讚賞，瀧有些不好意思。
「伯父，有些小技巧也是向三葉學的，所以某方面來看，三葉比我會做菜喔。」
「是嗎?不過瀧你也別太謙虛了，這道菜真的很下飯，四葉，再幫我添一碗。」
在這空檔，一葉放下碗筷。
「瀧、三葉，我想了一下，入贅與否還是看你們年輕人的意思吧，我和你爸爸都不想
拿傳統來要求你們，這件事就由你們做主吧。」
「是，奶奶。」
「對了瀧，晚上要陪我喝酒喔，女婿陪岳父喝酒是很正常的吧?」
俊樹的邀約讓瀧有些難以招架，三葉跳出來阻止。
「爸爸，別硬逼瀧喝太多喔，我們明天中午前就要走了。」
夜晚時分，俊樹與瀧面對面坐著，桌上擺著溫熱的清酒，俊樹盯著一個老舊的相框不
發一語。
瀧將酒杯注滿，推至俊樹面前，俊樹輕聲言謝。
「瀧，你看看這張照片。」
木製邊框上的痕跡顯示年代久遠，照片中是一對年輕男女，兩人咧嘴笑著，正值青年
的男子環抱著女子，而女子的容貌與三葉現在的模樣殊無二致。
「那是三葉的媽媽，也是我深愛的妻子，宮水二葉。」
「當初我和她成親時遭到媽媽強烈的反對，像今天三葉的行為那樣，二葉很堅持要和
我在一起，看到你今天的堅定，彷彿當年的我再次出現在面前一樣...。」
俊樹拿起酒杯將清酒灌入喉嚨，擱下空酒杯後緩緩開口。
「三葉就拜託你了，要像你說的守護好她啊。」
「我會的，伯父。」
「別再叫伯父了，該喊爸爸了吧。」
俊樹嘴角上揚，瀧也跟著微微一笑。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精緻的盒子，放到瀧面前。
「幫我交給三葉吧，算是父親給女兒的禮物。」
碧綠的祖母綠項鍊置在盒中，透過透明盒蓋閃耀著翠綠光芒。
「好的，爸爸。」
俊樹拍了拍瀧的肩膀。
「三葉不希望你多喝，你先去睡吧。」
瀧起身致意，離去前不忘問候。
「晚安，爸爸。」
獨自一人的俊樹，盯著相片良久，杳遠的記憶緩緩浮上腦海，他拿起清酒瓶。
斟滿酒杯後放至對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