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們這種人聊天很簡單,你只需點一杯冰咖啡,坐在我面前,晃啊晃個幾分鐘,稍微起個頭,如果你值得,我們便能打開話題,我在一座釣蝦場和隔壁的一位大叔聊的投緣,從釣蝦的技巧,到台灣的經濟,天南地北的聊了起來。
大叔是位工廠工人,他說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大陣仗卻技術差勁的釣蝦大隊,我說:「是的,咱們這裡技術最好的,兩小時十二條,這是極限!」
晚明文人張潮曾說過一句話:「才必兼乎趣而始化」,意思是一個人的才華,一定要兼具率真、樸實的趣味,才能達到「化」的境界。
所以小伽羅釣的是樂趣,不是蝦。我是這麼對工廠大叔唬爛的,只見大叔露出欽佩的眼神,凝視雙眼,努力的感受我所說的「化」的境界,其實「化」的境界很簡單,正攻法不行,換個方式就得了,我早就打定主意等等要吃朋友的蝦,所以自己釣了多少根本無所謂,保持熱情才是最重要,我翻了從論壇抄下來的釣蝦筆記給大叔看,他開始興致勃勃的向我傳授他的釣蝦秘傳,至於有沒有效,我是不知道,至少我這一趟是掛零啦。
「化」的境界究竟是甚麼?其實很多時候,人們追求的不是解答,或者說每個人心中的答案都不盡相同,時空、歲月,生命、經歷,每個階段的我們,所追求的、所看重的都不同,見證的風景也是,十八歲時那位男孩就是生命的全部,二十歲時自己倒也成了別人的生命支柱,在寫文章時這種感受特別深刻,為了寫而寫的詩歌,永遠寫不出生命,為了完成而完成的文章,永遠無法感受文字的熱忱,生命總在不經意間留下足跡,文字也是如此。
閱讀文章除了看見字句與段落,看久了你會發現躍動的文字的背後,作者的身影,他的舉手投足,時而憂鬱、時而爽朗,你開始融入他的生命,進入他的世界,甚至回到他的時代。
有一本書叫《盛世危言》,它寫於清末列強西漸之際,第一次閱讀它是為了寫完一份文章,第二次看它,是單純的想補完未翻閱的部分,時隔一年,我第三次看它,在百無聊賴地翻閱過程中,突然間似乎領悟了甚麼,這些字句充滿生命力般的勾勒出一幅幅晚清面貌,作者大聲疾呼的救國熱忱,他拼命的聲嘶力竭,最後的頹喪的身影,一幕幕藉由想像出現在我的內心世界。
唯有生命的「躍出」自我,才能呈現真我,理解大化之際與時間變遷之下的時間脈搏,你會發現生命,你會感受生命的流動,在文字與書頁之間,領略書寫的意義。
很多年前一位長者曾對我說過類似的話,我在進一步追問之時,只見他神祕的丟下一抹微笑,他從不多講,也未曾少說,就是如此的剛剛好,剛剛好給了你領悟的時間,剛剛好給了你去感受的歲月,於是你有了一點成長,當你回頭高興的等待鼓勵之際,你會發現你不懂得又更多了。
因為「疑」而開始,你疑惑生命、疑惑任何定義,漸漸的去感受它,經過挫折、經過受了傷的歲月,最後一道「解」而來,你豁然開朗之際,下一段道路已朗朗可見。
我說完,大叔聽的津津有味,於是他請了我一杯果汁,我要求要原汁原味的,所以我們只好步行到對街,買了杯現打的柳丁,接著我們返回釣蝦池續戰,我的網子還是空空如也,朋友煞有其事的換了許多位置,但他的戰績還是差強人意的五條,其餘諸人也是三三兩兩。
大叔問我:「妳說的歷史都是真的嗎?」
我說:「你敢肯定你的人生都是真的嗎?」
大叔聽完哈哈大笑,「不說了!不說了!我們喝酒!」
說了這麼多,張潮那句「才必兼乎趣而始化」究竟還有甚麼其他意涵呢?我想就交給時間吧,人生何苦汲汲於正確解答呢?
我說完,大叔笑了,我也跟著笑了,除了蝦子,其他人似乎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