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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迷宮組曲

作者:大理石│2016-12-07 17:15:40│巴幣:8│人氣:561
※關於世界末日的故事。



----------迷宮組曲

  事情發生在兩周前的早晨,詳細狀況他已經記不清楚了。若非得形容,那就是一場末日派對,全城的人都應邀參與,唯獨他就這麼把邀請卡給扔了;他是一名不合群的銀行警衛,情願待在倉庫裡和時鐘乾瞪眼也不願面對現實,無論是派對永遠不會結束、還是拜訪者永遠不會消失的事實,他都不在乎。

  莫約十三天又十八個小時後,城市的電力終於消失了。警衛在黑暗中凝視著不再閃爍的日光燈,直到殘留在視網膜上的虛影消失無蹤後,他才拉開了早已準備多時的露營燈。

  泛黃的燈光框出了警衛孤獨生活過得十三餘天環境,該地夾在兩排儲物架與牆壁之間、以三條不太新的新浴巾所鋪成,水與糧食整齊的築起兩道護牆,盡管整間雜貨店的商品都任他使用,但在第七天之後,警衛就已經對雜貨倉庫大冒險失去興致了,他的恐懼有增無減,他願意逗留的場域越縮越小,直至黑暗降臨的今日,如果非到必要,警衛基本上不會離開睡舖區。

  在露營燈把警衛的臉給曬黑之前,他發冷的指頭小心翼翼地抓起一罐瓶裝水,按照慣例,他先在反覆檢查了水體內有無異物,警衛將瓶身至於燈前左右翻轉,同樣的動作重複了三次才滿意;接下來他打開麵包的包裝袋,將麵包撕成一塊塊碎片,直到裡頭在也藏不了任何東西為止。警衛嘆了一口氣,接著才放心吃下這微薄的一餐。

  拍門聲。警衛猛然回頭,雙眼緊盯著貨架外的濃稠黑暗。拍門聲,濕潤的拍打聲。他急忙背起登山包、雙腳撐直身軀,他手中電擊棒隨時出擊,警衛試著啟動三次,電流的吱吱聲令他安心。接著,他等待。

  那樣的聲音持續了五分鐘,門外的異形在尋找不合群的生命;緩慢的節奏一次次重擊著空間,越來越響、越來越沉重,敲擊將黑暗推進了兩分、沉默則收回了一分,黑暗宛如潮汐浪濤,警衛守著的燈火遲早會熄滅。拍擊聲、拍擊聲,漲潮、漲潮。

  突然間,聲音消失了。潮水退去。警衛癱坐回地面,他深呼吸,空著的那隻手不停把頭上的汗水給抹去。

  那道門並不堅固,這座倉庫也不是為了防止怪物入侵而設計的;這裡有食物,如果省點吃,或許能撐上的一年半載,但警衛自知停留於此只是自尋死路,怪物已經找上門來了,下一次它們若再出現,肯定就不會只是溫文儒雅的敲門了。他得想辦法逃離城市才行。警衛努力想鼓起勇氣進行逃難計畫,但他的腦海卻一片空白,他不想離這個個溫暖的小窩,雖然囤積在角落的排泄物已經開始讓他覺得噁心了,可是能活一天是一天,這比跑出去面對不知是否還存在的現實世界要好得多了。

  況且,也許怪物早就吞噬了地球;也許綠意已成了無名的血肉之物--警衛縮在毛巾窩中動也不動,放任著恐懼滋長。他累了。

  

  (嗡--......嗡--......)

  

  警衛因微弱的震動聲而驚醒,他盯著露營燈旁的手機,手機螢幕顯示了有人來電。

  是誰?警衛想著。他拼命地換氣。

  是誰?他的身軀顫抖、血液凝結。

  警衛接起電話。「哈......哈囉?誰?」

  "聽著,我想問個問題。"來電者的聲音是一位女性,可能三十出頭,音質中性而溫潤。

  「你到底是誰?」

  "你已經忘記我了嗎?"

  警衛沉默不語。他掛掉了電話,眼睛緊閉。他開始想像所有的合理性解答,也許這只是場可笑的生化災難,因為某個白癡打翻了實驗室的超級危險病毒,所以世界毀滅了;又或者這是場實境秀,警衛室那個可悲的主角,全世界都是騙他,要他相信自己受困於可笑的雜貨店地窖,他必須發抖、漏尿,這樣觀眾們才有機會哈哈大笑--警衛翻了個身,把手腳都包裹在浴巾中,然後他繼續思考--話說,什麼叫唯一?真的只有我還活著嗎?我有打電話出去過嗎?

  答案是:沒有。因為地下室根本沒有訊號,實際上手機也都早就沒電了,更遑論是發出聲音。

  對於瘋狂的醒悟讓他斷了理智。警衛掙扎著從地上起身,他先是把那身討人厭的制服換成廉價夾克與運動衫,雖然警衛從來就不欣賞多角化經營這種事情,那很愚蠢,畢竟沒有人會在買起司條的當下還會分神去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一件運動裝,但如果身處末日,大夥就一定得找一家這樣不務正業的商店好保證自己有乾淨的衣服穿;接著警衛再度確認過一次登山包的內容物,把電擊棒與信號彈槍收納在最容易取出的地方。等一切就緒後,他把毛巾纏在腰際,確保了自己隨時都能擁有安全感。最後就是口罩與防雪鏡,儘管警衛期待自己有一套生化防護服,但看來雜貨店的販賣內容似乎不包含生化危機時的應急設備。

  「真虧他們老是搞多角化經營......」警衛不禁碎嘴。

  接下來呢?就這樣衝出去嗎?警衛猶豫了一會兒,他坐回地上、連續三次打開不久前才憑印象繪製而成的市區地圖。如果說要逃出城市,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走高速道路,雜貨舖離最近一條通往郊區的五號公路約三公里,然後他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出門了,警衛不曉得外頭的路況到底還適不適合走動,再來就是異形的感染範圍到底有多大?光是出了城就沒問題了嗎?

  如果不行就去吃屎吧。警衛想著。他收起地圖、並打開手電筒。不要忘了關開三次,這個數字代表著完美,是一切事物的基礎,露營燈也一樣,警衛盯著那座半徑十公分的圓柱體,抓住提把的手將燈座上拉右下推,光芒連續三次劃過貨物架,亮暗、亮暗、亮--然後永恆黑暗。

  突然間,手機再次響起。警衛對著電話另一頭喊道:「你只是幻覺!」

  "不,我是真實的,我是這座城市。你為何不加入我們?"

  「我要離開這,怪物。離開這!」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轟然如狂象奔跑。

  "很好,那你就離開吧。"對方不再言語。那隻手機螢幕依然漆黑一片。

  妄想結束後,警衛便安安分分地將它收進了其中一個工作褲口袋中;當手機一入袋,他還拍了三下好確認那東西不會突然消失。那些聲音只是幻覺,警衛一邊思考、一邊嚥下口水,但就算是幻覺,有個聯絡管道也好過自己到處疑神疑鬼的。

  手電筒直直照亮了地下室的鐵門,門上沾染了些許鏽跡,詭異的液體從底縫中滲出,警衛壯大膽子走近一看,這是他最後一次確認自己是否活在假象中的機會,警衛還抱持的一絲希望,他期盼那些不明液體只是未乾的水漬,期盼打開門後將觸動防盜警鈴,因為真實世界不會有那些無度增值的血肉魔物,就跟沒電的電話不會有人來電一樣。警衛用從掃把上拆下來的木棍戳了戳液體,光源一照,液體中似乎有東西在蠕動,彷彿過度活躍的黏菌,它們無力的小觸手試圖捕捉那根天外飛來的干擾物。

  警衛不禁哀號。他仔細回想那些異物的特性,以及蔓延的開端--

  --那是兩週以前,一個不慎美好的晴朗早晨,他沒有和任何人吵架,但警衛覺得那天的狀況非常不清爽,好像胸口蒙了層塵、手腳勾到蜘蛛絲;在一杯咖啡下肚後,他和走進休息室的同事老柏頓打了照面,柏頓看起來心情不錯,實際上那天每個人的心情看起來都很不錯,甚至連冷漠的銀行經理都願意主動道早安,然而這一切都讓警衛覺得很不舒服。不是虛假,而是不舒服,彷彿所有的人內在美突然被上帝給掏出來了,唯獨警衛被迫接受懲罰,悶悶不樂地活在一個人人歡愉的大同世界。

  於是他藉口早退了。警衛跑過挑空的銀行大廳,靴子在黃褐色的大理石地磚上咑咑作響,澄黃色的暖燈奪走了他的體溫,業務員的注視令他焦慮;警衛逃出了大樓,他本來期待越過玻璃門後即能迎接暖白的蒼穹,沒有假惺惺的燈光、沒有冷透腳板的空調,他擁抱噁心的大城市,淺水池的水霧也檔不住的廢氣鑽入鼻腔,將洶湧而來引擎與喇叭聲浪將刺穿耳膜,然而除了氣候外,警衛的所有預期都落空了。寂靜如死。他放慢腳步、緩下呼吸,冷汗呼應著逐漸膨大的心跳聲,警衛發抖的手將隨身包擁在懷中,雙眼拚了命地想找出這場沉默的破綻。

  這時有個人從他身邊經過。應該說是許多人,但他們簡直是被複製出來的產物一樣,那些人的嘴巴開開合合、像是在說話一樣,然而卻沒半點聲音。等那群複製人大軍離開後,其他路人們的對話聲悠悠浮出,警衛想弄清楚是誰在說話,是那位推著嬰兒車的婦女?還是正在匆忙趕路的上班族?是那群清潔工嗎?又或者是那些穿著時尚的傢伙?還是那群在路上嘻笑打鬧的年輕人?

  是誰?誰在這裡?警衛大喊。

  那個不慎美好的早晨是個錯誤,警衛的存在被孤立了,而為了逃避這個事實,他再度奔跑,跑過金融商街、直往自家公寓而去。結果才不過五百公尺的路,街上的活物便一一崩潰了,他們失去了色彩、還原成一團血肉,那些人的美好內在正驅使著活生生的肉團往四面八發延伸。

  變化就是從那開始的。他所在的城市已經沒有實質意義上的活人了,那些東西只是一團擁有人形的蛆蟲,它們堆疊在地上瘋狂地蠕動,分裂、融合、在分裂;他所在的土地已經不屬於人類了,匍匐在大街小巷中的怪物們佔據了高樓,它們血管似的組織觸爪在水泥牆上生根,時不時發出黏稠的吸吮聲。警衛不明白這場惡夢的源頭在哪,他只能一昧的逃亡,途中他有意選擇了自己最常去的雜貨超市避難,當然,警衛不期待早班的路易士還能保有原型,但他知道雜貨店的存貨庫是個無比理想的避難點--

  --所以警衛來到了這,在這做他自己選擇的牢房待了十四天之久。恐懼、寂寞、孤獨的十四天。警衛抱緊木棍,他意識到自己唯一能想起的就是那些不安分的細節,世界變了,容不下一名人類在此地廝混;他的記憶覆上了變形的恐懼,恐懼在他的心靈深處壓縮成洞,洞口風鳴陣陣,它不擴大、也不吞吐,那顆洞口留在那,只為了讓他無法思考。

  警衛避開前門,輾轉往後門移動。那才是真正的逃生出口,至少是逃生機會比較大的出口,他輕手輕腳地避開堆疊的雜物與工具,手電筒打向灰泥斑駁的磚牆,閃耀著綠光的逃生標誌隱約照亮了那扇鋁門的樣貌,接著警衛轉燈而至,他看見門邊並無異樣,除了斑駁的鏽跡與一股清潔劑的味道外,暫時還沒有怪物出沒的跡象。

  「為什麼不加入你們......可笑,好好的人不當,當團爛肉做什麼?」警衛呢喃著。

  門外銜接著早晨,然而那天烏雲密布,入秋的大雨正蓄勢待發。



  警衛一腳踏出安全窩,他本來預期自己將會看見一片血肉煉獄,實情儘管相去不遠,但真正的場景卻更加詭異。

  它們正在活動。警衛的背貼緊不受汙染的牆面,他緊盯著後巷正在玩球的幾團肉塊,那些東西像是小孩,滑溜的肌理甚至勾勒出了簡單的衣線與五官,在此同時,遠方有道波浪襲來,其形似貨車、它直直輾過了那群孩子,然而兩個事件卻絲毫沒有因果關聯,活像是發生在平行世界的殘影,一時間車體包住了那兩位孩童,它們融合成塊,等車子一走,孩子們便一個個分離出來,早先的球賽依舊,它們玩得快活,渾然不知自己遇上了什麼事。

  窗口有塊成年人般的肉團掉下來,接著動也不動,幾秒後肉團沿著牆壁回到剛才位於四樓的窗口,看起來還打算再重來一次。這次警衛發現窗邊有個兩人形,它們似乎是這場事件的主角,其中一位把另一位角色給推下樓,肉團墜地、死去,同一時間貨車團塊輾過肉團,它停在雜貨店的後門前,送貨員正準備將不存在的貨物給搬進後門,然而不知什麼原因,那場事件在接觸門前便終止了,警衛也無暇關心原因為何。

  太多的事件、太多存在。警衛矇著眼,身子縮坐在地上動彈不得,他無法忍受去辨識眼前那殘破不堪的訊息,千萬的訊息揭示獨立的、缺乏因果的,它們像是散落在諸多時空的幻影,認知到那些畫面的警衛彷彿同時存在於數十個地方,他是每個事件的第一觀察者,所有東西都是獨立的。一股將意識撕裂的噁心感湧上心頭,警衛恨不得就地大吐特吐,但他只知道要發抖。

  一波又一波,像讓雨滴粉碎的水池,紊亂的漣漪與水花彼此交融混合。

  「一定有個道理,不可能有這麼超現實的景象。不可能。沒錯,不可能,我肯定是病了!」警衛喃喃著。但等他再度睜眼,路上的景象仍是一團亂。

  警衛狼狽地往旁邊退了幾步,結果被放置在附近的大型垃圾桶給拌了一腳;他摔進水泥路面,手掌磨出破出了血--剎時,活肉們失去了動力,它們收縮成束、宛如雀榕般地依附著屋牆而生。那些回憶消失了,遲來的聲音卻在這時候浮現,血肉之樹開始吶喊,它們將數百人份的記憶吐進了警衛耳裡。

  「不要再叫了,我求求你們!」警衛抱著頭縮臥在地上。

  "貨到囉!"

  "別傷害我!"

  "這周的作業你打算怎麼辦?"

  "一隻綿羊摔下來,彈上半空高--綿羊高高成雲朵,永遠不下來--"

  "我的老天爺。"

  "爛品味。"

  "很高興為你服務!狗屁,真他娘的爛客戶至上!"

  "別靠近那窗子!"

  "啊哈哈哈--!"

  "神阿,你曾試驗我們,熬煉我們、如熬煉銀子一樣......"

  "噗轟--轟隆隆隆--"

  "趴咂!"

  「--回憶就像大海。」在噪音洪流中出現了一道分外鮮明的話語。

  警衛不敢睜開眼睛,但他試圖回應:「你是誰?我是不是瘋了?我覺得好難受......」

  但對方只顧著自說自話。「回憶就像大海,人類是天上的暴雨;回憶就像大海,人類是陸上的川河。大海、大海,可敬的儲思深淵。」

  「你到底在說什麼?」

  「大海、大海。」

  「去找其他人!讓我離開這!」

  凝聚於警衛心中的恐懼成了他掙脫束縛的動力,他一股腦兒地衝出小巷,直往五號公路衝過去。停滿車輛的市街上照樣有人在行走,市民們的回憶組成了浪濤,它們故我地掩飾著,將自己曾擁有過的畫面、聲音以及氣味都放進了真實世界中;天上飄盪著幾朵赤紅且不規律的雲團,雲中有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正來回掃視著地上的美景,那些東西藉由肌肉構成的細枝撐起身子、四處移動,不一會兒,雲團發現了警衛,和那群記憶不同,警衛感覺到它們瘋了,發瘋似地想要將此處唯一個獨立個體給擁入懷中。

  某個人仍在對他說話,那道言語在警衛耳邊呢喃著:這不是你想要的嗎?看啊,地上有你畫的引導線,這條線會帶你抵達你為自己準備的應許之地......

  警衛沒看見什麼引導線,讓深色液體所覆蓋的柏油路上只隱約顯露了奇怪的白色塗鴉,都是一團團破碎、扭曲的鬼畫符。「我不要去什麼應許之地......說好的,你們說好願意放我走的!」警衛大喊。

  大海、大海。對方呢喃著。人們已經厭倦孤獨了,那麼你呢?我的同胞,你呢?

  那個男人沒有回應,因為他情願當個孤獨的活人。

  

  五號公路並未被怪物封鎖,那條大道之外依然是那遍不值得一提的荒土,滿路的車群恣意停放,入城的車道相對於出城的那側繁忙,正如某日早晨的情景,畫面凍結在眾人趕往都市生活的剎那。耗盡體力的警衛選了一輛當紅車當休憩點,他打開後車座側著門坐下,鼓風爐似的喘息聲佔據了世界。

  這世界不可能只剩下我。警衛一邊卸下背包、 一邊想著。但誰會為我伸出援手?

  城市看起來依然莊嚴,絲絲細雨為它的熟紅面容蒙上了面紗;城市的天空閃耀著紅褐色的雲朵,有股力量正為它蠢蠢欲動。來自深淵以及人心之孤寂,它匯聚於彼、擁抱眾生。但到底是什麼樣的惡魔會做這種事?是誰引發了這場詭譎末日?

  警衛接起電話。

  "你已經離開了嗎?"最初打給他的那位女性問道。

  「......就在路上了。」

  "你為什麼不加入我們?"

  「那"你們"又是什麼?」

  "我們是孤獨。"

  「那我又是什麼?」

  "是你我們迷失的記憶。"

  警衛看著自己的手,他彷彿看見了皮膚之下的蠕動之物。「真他的媽玄......如果我也是記憶的一部分,你們幹嘛放我走?到底是哪個渾蛋把你們給叫來的?」

  "我們是我們找來的;我們是屬於海洋的單瓢與所有。大海、大海,生命之源......"

  他將手機摔得粉碎。警衛抱頭痛哭,他從未如此渴求另一個人的存在,一個可以證明他真實性的角色。也許幻覺說的沒錯,警衛真的只是那團肉塊的一分子、是一份記憶,又或者他只是想要為自己的獨活找一個藉口;也許這只是場夢境,實際上他只是在休息室裡打了個盹,當下的倦怠與疲憊都是夢魘造成的後遺症,但如果真是如此,那他為什麼還沒醒過來?

  誰能給一個答案?一道破解恐懼的靈光?

  

  夜幕隨驟雨降臨,警衛躲在車內伴淚入眠。

  雨聲讓他充滿安全感,大自然的怒吼正是萬物皆存的最好證據,警衛可以想像車外其實才有一輛跑車呼嘯而過,城市的街燈閃耀、夜貓子集結於酒吧與夜店徹夜狂歡。如此美妙的時空,到處都是活人與聲音,從早到晚,喜怒哀樂、無一缺席。這輛紅色私家車就是警衛的小小世界,是汪洋中的一葉孤舟。

  此時他回憶起一位女性,聰慧的平凡女子,她雖然年輕,但聲音卻比外貌所呈現的還要老邁一些。

  「我要求的不多,我只希望你能多告訴我一些事,」她坐在一旁低語,「你最愛的電影、最喜歡玩的遊戲類型、能讓你笑到肚子疼的事、能使你止不住淚水的情節,還有那座生灰塵的獎盃、那塊放在抽屜裡的石頭、退色的鄉村風景照......我好想知道你的生活。」

  「為什麼?」

  「為什麼?哈哈......你問,為什麼?」她輕撫著警衛的頭髮。

  「你知道了也沒用,你真的有那個意願去傾聽關於我的事嗎?」

  「有時候你會讓我感到孤獨,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和誰說話。」

  「你不可能把我當成一本文獻來閱讀......我不是你論文的參考資料。」

  「當一個永遠拒人於門外的男子漢,哼?」

  「我只是希望能有一塊不受打擾的個人空間。」

  「你看起來很孤單。」

  「你會陪著我,對吧?」

  「我不確定。」

  一陣天搖地動,幻影消失了。警衛從夢中驚醒,他急忙注視著外頭的濃稠黑暗,暴雨的巨響出現了變化,雨勢依舊,但聲音卻小了許多,好像柏油路上多了一片軟土將其吸納。警衛急促地呼吸,他的心臟跳聲逐漸大過雨吼。車子又動了一下,某個碩大的物體拍打著後車蓋,同一時間水花的破碎聲正逐漸上升,剛才的軟土彷彿長成出了兩米高的玉米,純粹的黑暗受盡玷汙,恐懼來襲,警衛慌忙地爬進前座將引擎開啟,車頭燈一亮,他在尚未釐清現況前便催車猛衝,直直輾過了一群肉塊組成的類人生物。

  他沒有權力尖叫。

  「我提出一個可能性,」警衛以低語代替歇斯底里,「我病了,陷入某種幻覺,其實現在我所以為的怪物都是人類,一群半夜沒事做跑出來夜遊的蠢蛋。我輾過他們,因為在我的認知裡,他們不是人類,該死的王八蛋。所以說,實際上城市並沒有被邪靈佔據,那裡的人依舊活得好好的,只是我病了,所以誤把日常所見當作煉獄情景,甚至是在這種情況下犯了罪。我有犯什麼大錯嗎?對,我有,也許我殺人了,為了逃避追捕,我選擇躲在熟人的雜貨店倉庫裡,直到我真的發瘋......這樣合理嗎?合理,怎麼會不合理?其實我是一個罹患嚴重精神疾病的宵小罪犯,連續殺人魔什麼的我就不奢求了,總之最後我試圖逃離犯罪地點、逃離那座城市--啊!」

  轎車的車尾又被撞了一下,警衛花了好一番力氣才穩住方向盤。隨後他陷入沉默,車頭車所能照出的肉塊組織也逐漸減少;警衛心裡只想著五號公路將會接到哪個鄉鎮地區,如果真有機會再見到活人,他打算去最近的警察單位自首或求助。

  「為什麼只有我在這?」警衛又開始一段自言自語,「我純粹只是運氣好才從災難中倖存嗎?又或者我缺少或多出了什麼,因此那群怪物才沒有在第一時間將我吞噬?他們提到記憶、提到孤獨......提到我是迷失的一部分。難道這是實話?我只是那東西腦袋中的一絲錯誤?這條路會去哪?我到底為什麼拚了命想離開這?」

  問題接踵而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車速飆過了八十公里。那條公路無盡延伸,除了偶爾棄置在一旁的車輛外,雨夜的高速道上空無一物;半小時後,他選擇在下交流道,並將車停在高架橋的橋墩下。該地離城市已有五十公里遠、距最近的鄰城只剩二十公里,但警衛卻始終不見彼方傳來燈火、甚至是人類活動過的跡象,他唯一能找到的就是黑暗,那是連遠光燈都照不透的深淵之影。

  困頓襲來,疲倦湧上。

  「如果說,那些都是他們自願之下的選擇,那是眾人的共識,」警衛呢喃著,「如果說,我只是那個拒絕加入世界的邊緣份子,我拒絕改變、拒絕奉上自己的一切......我是個自私的人。」

  他關去車燈與引擎,剎那間,雨夜的白噪音再次將車體包圍。在黑暗中,警衛放向椅背,他躺在上頭,雙眼凝視著黑暗所不能覆蓋的彼方。

  「大海、大海......這就是他們的選擇嗎?那麼無法回歸海洋的我又該怎麼辦?所以你是來幫助我的嗎?可是我好害怕,我不想失去"我"......」警衛說。

  時過半餉,警衛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那位平凡女子身上;他思索著只屬於自己的過往,並將它不斷重播,自開始到結束、存在自空無。盡管警衛明白,那位女性已經過世了,但回憶中的她永遠明亮、不受死亡扭曲。

  那位女性問:你看起來很孤單。

  警衛回答:是的,我很孤單。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這次對方不說話,她只是輕輕地撫著警衛的臉頰;她中性而溫潤的言語化為三道吻別,唇吻分別點在警衛的雙頰與額頭。

  橋墩外的路燈閃爍了三次,亮暗、亮暗、亮--然後永恆黑暗。完美的數字,完美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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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3 篇留言

mildred
達人專欄!!!!!
好久沒來竟然www

12-07 21:19

大理石
最近正在調整步調ᕕ( ᐛ )ᕗ12-07 21:25
mildred
這回的小說懸疑的真不錯w

12-07 21:26

大理石
謝謝誇獎啦∠( ᐛ 」∠)_ 12-07 21:41
S097
人還真是奇怪,我們想自己一個人時老是嫌周遭太吵,但真的只剩下自己時卻又覺得不對勁

01-02 21:05

大理石
適當的社交活動與專於於自己的個人空間都是必要的唷!01-02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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