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心知肚明、有所覺悟的。
我賴以生存的技能,本就是種剝奪、掠取,破壞了一方、成全了另一方。
以往,雖有這層認知,但是自己未經家破人亡之痛卻也無法深刻體會,在經歷了那些事過後,我的刀中有了猶豫,下手之際,慢了兩秒,倘若這身在槍林彈雨、相互廝殺之中,只是這兩秒便能讓我一命嗚呼。
眼前這個約莫和黛洛兒差不多年紀的男孩應聲倒下,但是生命尚未走到盡頭,未能給對方一擊斃命,這對我而言是難得的失誤,看著男孩的胸口汩汩流出的鮮血,我不像過去那般扭頭就走,畢竟出血量如此驚人,再放任他過幾分鐘也必死無疑。
我蹲下身子,望著男孩的雙眼中有恨、有怨、擔憂與遺憾,這樣的眼神是我所熟悉的,半年以前,我也是如此……
「……你不孤單,我不會留下你一人。」
我就這麼靜靜地等著,等待這個家庭中最後的成員在我眼前斷了氣,這樣的怨與不甘,由我概括承受。
今日的目標對象是個無惡不作之人,雖然我自己沒有資格對他人的所作所為說三道四,但是無論是怎樣十惡不赦之人,這人總有自己的家庭,在破壞天倫之樂這一點,並無二致。
我取出手機撥了電話給鷹,沒有多久,接通了電話,我直接說道:「任務完成,派人過來善後。」
『沒問題,交易完成後再與您聯絡。』
結束了通話,我轉身離開了目標對象的家,一路上保持警戒,走到了重機停放的地點,我跨過機車、發動引擎揚長而去。
勾起唇角,嘲笑著自身虛偽的正義。
同樣是剝奪,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別。
只是……殺的是惡人,會讓我心裡所受的譴責少一點,拿到酬勞後的罪惡感也少一點。
說到底,不過是種自我滿足罷了。
嘲笑著自己的可悲與虛偽,這輩子,我也打算這麼走下去。
在他人面前隱藏這樣醜陋而悲傷的內心怪物,讓黛洛兒能平凡快樂。
這就夠了。
※※※※※※※※※※※※
我的手中握著鷹提供的『路痴行動路線圖』,這張重要的紙上記載的是只要識字,笨蛋也能成功到達目的地的偉大地圖。
記載的路線分別有從學校到察吉的住所、由察吉的住所到學校、由察吉的住所到我的宿舍三種路線版本,因為鷹不清楚我會何時動身,為了讓我方便,所以他提供了這三種版本的路線,保證我絕對不會走丟……除非遇上道路施工不得不繞道而行,那就另當別論!
雖然鷹他帶著微笑把這疊地圖塞到我手中時讓我備感屈辱,但是我卻不得不感謝他如此貼心地為我準備這個實用小道具,讓我免於多繞了兩、三個小時的冤枉路。
騎著重型機車馳騁在我所不熟悉的風景裡,我將機車停在路邊,再看著手中地圖,可以確定眼前那幢老舊的公寓就是察吉現在的住所。
於是,我將機車騎至公寓樓下的停放處,熄火下了車,此時,我才想起了我根本連察吉長得是圓是扁都毫無頭緒,但是我也明白鷹沒將察吉的照片交給我的理由,正常而言,殺手是鮮少拍照留影的。
我在公寓樓下因苦惱而來回踱步,因為太過於專注想辦法找到察吉的這件事,所以沒注意到自己被路人當成可疑份子而被投以怪異眼光一事。
總不能像機場接機那般,拿塊板子上頭寫著『察吉請過來』這類的字眼來認人吧,基本上,身為殺手不輕易曝光自己的身分,更不可能會因為看到板子而乖乖過來相認,只會讓察吉本人心生戒備。
在公寓樓下約莫待了半個小時,正當我想到方法能找到察吉之時,倏地,背後傳來凜冽殺氣,我轉過身並向後一側,伸手抓住了對方的手腕,映入眼簾的是一名嘴裡叼著波蘿麵包,徒手作爪狀欲抓住我後頸卻反被我抓住的年輕男子,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年紀吧。
「你是察吉?」
為了避免他空著的另一隻手又朝我襲來,我趕忙丟出這個問句,他眨了眨眼,將空著的手取下嘴上的波蘿麵包後,我便鬆手,他瞇起眼問:「你誰啊?難道是我的同班同學嗎?」
聽見這句話,頓時我覺得有些頭疼,我揉了揉太陽穴說:「你連自己的同班同學長什麼樣子都認不得嗎?」
「怎麼可能認得啊,才開學第一週不可能認得啦!我去年又被留級了,現在班上都是新同學,我目前又還沒去上過課,以為我有千里眼啊?」
聞言,我竟有種心有戚戚焉的感覺,我感動地握住他的手,他瞠圓了眸子以怪異的眼神看著我,卻也沒收回手,我吸了口氣說:「實不相瞞,我、我也被留級了……」
聽我此言,他又將波蘿麵包叼回口中,覆著我的手道:「兄弟,走,我們上樓好好聊聊!」
「嗯!」
我與察吉一同進入了他所承租的公寓,跟著他爬到五樓,他取出鑰匙開了門,一踏入屋內,映入眼簾的是髒亂不已的室內空間,垃圾及堆積如山的衣物,這情況彷彿是我當初剛開始一個人在外頭住的景況。
「哈哈,很髒很亂吧!你自己撥出個空位坐哦。」
我也依他所言,將堆在沙發上的衣物全撥至地面,這景象簡直與我當初無異,所以我相信他不會在意我這般無禮的舉動。
他由冰箱中取了兩瓶啤酒擱在桌前,我顫著眼角指著自己:「我的臉上寫著我很會喝酒這幾個字嗎?為什麼每個人一見到我就想拿酒出來?」
「不是啊,單純是我自己想喝而已,你不喝啊?」
「我等一下要騎車,不好。」
他理解地點了點頭,並未將啤酒給收回,又從冰箱中取了一瓶可樂遞至我眼前,我接過可樂開啟瓶身,他也將吃完了的波蘿麵包空袋子隨意擱置在桌面上,並取了酒瓶開啟,頗為豪邁地蹺著二郎腿、仰頭大口吞飲。
「哈啊……冰啤酒,正點!」
我喝了口可樂說:「你說你被留級,是在唸幾年級?」
「我啊?高二啊。」
聞言,我即刻站起身想奪取他的酒瓶,他將酒瓶抬高說:「喂!你幹嘛?」
「你未成年跟人家喝什麼酒?」
察吉沒好氣地翻了白眼道:「我今年十九了啦!只是一直被留級,高中畢不了業嘛,人笨有錯嗎?」
聽見他最後一句反問,我連忙搖首:「沒錯!你被留級沒有錯、人笨也不是錯!」
他頗為認同地點頭如搗蒜、指著我說:「你聽我說,你不覺得我們只要能靈活運用加減乘除和日常的溝通對話就能活得好好的嗎?課本上那些算式和計算方法,老實講,除了學校的課程以外,老子我活了十九年都沒在其他地方見過啦,學那些東西能幹嘛?」
「說得好!能講話就好,誰管他什麼發音方法和部位啦,研究那種東西是能幹嘛?食物能變得更美味嗎?」
我們意氣頗為相投,分別伸出手握住對方的手並點了點頭。
閒聊片刻,他才向我投來問句:「喂,對了,我還沒問你是什麼人,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耶,見你的身手……應該不是殺手就是傭兵之類的吧?」
聽見了察吉拋來的問句,我這才想起自己此行前來的目的,居然因為和察吉的想法太過相同而忘了此行目的,我拍了拍臉頰讓自己清醒過後,這才伸出手帶著微笑向他自我介紹:「噢,我叫奧德瓦,是你的兄長鷹派來的說客,請多指教。」
察吉頗不自在地皺起了眉頭,見他這樣的神情,我明白……
要想說服他,恐怕不會是太容易的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