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杜里城土生土長,住了十六年,就屬這個夏天對她最是難忘。
不為別的,就為了她心目中那位高富帥極致代表性人物,本城第一弓箭手利斯伯茲,竟然在夏日狩獵祭開始的第一天晚上對她獻殷勤,她!
就好像天上的雲為了泥地裡的花朵留步一般,跟童話故事一樣浪漫!
她推著裝滿鮮花的破舊推車,發出嘎吱嘎吱聲慢慢走過杜杜里城中央大街的石板道,嘴裡心不在焉地喊著「先生──女士──買束花吧,當季的霞芙蓉,現在開得正旺,一朵只要三魯特唷──」,腦袋裡卻還是前晚的浪漫邂逅。
「哦,帶著霞芙蓉的美麗小姐,妳想必就是莉朵了?」
山岳妖精的身高很高,她又被歸類嬌小的體型,站直也只能到他的肚臍,只能抬頭仰望他那一身由上好料子剪裁而成的衣服,還不敢伸手去摸他身上由柔滑的皮革製成的輕護甲。罩在她頭上的披風也是用非常好的布料織成,在狩獵祭的火光照耀下閃閃發亮不說,上頭還用金色的線繡出杜杜里城守備隊的盾徽,搭配利斯伯茲專用的那把亮晶晶黑檀木長弓,一切的一切都跟他山岳精靈的小麥色皮膚、褐綠色的頭髮,與細長而炯炯有神的眼睛相配到不行。
她知道自己臉紅了,而且是非常紅,會讓人懷疑是不是喝醉酒的紅。
「是、是的……」她低下頭,答應的聲音細如蚊子叫:「我、我、我就是莉朵……」
「美麗的莉朵小姐,妳可不可以看著我呢?」
利斯伯茲非常非常非常紳士地、用宛如騎士對待公主一般的姿態在她的面前單膝跪了下來,伸出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拉起她還沾著花瓣與水漬,為著每天推著沉重推車走過大街小巷而長繭粗糙的手,舉到自己唇邊輕輕碰了一下。
哦,即使是過了一天一夜,現在想起來她都還是覺得自己會昏倒。
而且他還說,今晚他要到她家來拜訪!
天底下有沒有這麼浪漫的豔遇!
他一點也不介意她住在住在杜杜里城最貧困的人所住的街區,靠著賣花維生,也不在意她家裡還有個年幼的弟弟,平均的每月收入是三百魯特。那個杜杜里城最高等級的黃金單身漢竟然要到她家來,不行,她得趕快把今天的花給賣完,她要回家打掃,換件比較不那麼破舊的衣服,還有她那個今年才八歲的弟弟,也得替那小傢伙打理一下才行,可不能讓利斯伯茲看到那孩子滿身泥巴還掛鼻涕的模樣。
「請等一下,賣霞芙蓉的小姐。」
她的耳朵捕捉到聲音,下一秒她趕快拉住推車,但還是有點太慢,車上的霞芙蓉花掉了一大堆下來,都砸在人頭上。那個人是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穿著一身在她看起來完全不像十歲孩子該穿的黑色長袍,鼻樑上架著圓框眼鏡,一副學究的樣子,好奇怪,尤其他蓬鬆的銀髮上歪七扭八地掛著霞芙蓉花,看來更怪。
「哎呀,對不起!」
這孩子看起來怪是一回事,總不能怠慢客人。她手忙腳亂地一面留意不傷到花瓣一面將花從那團銀色的頭髮當中揀出來,手被抓住,掌心裡塞了五十魯特的銅幣。
「沒關係,掛在我頭上的花我全買了。」
「您真是大方,謝謝您……」
看不出這孩子出手還挺闊綽的,可能是有錢人家的少爺。
她按按胸口,跟自己說現在還在工作中,等一下再去想今天晚上的事,繼續幫那個銀髮的小男孩整理頭髮。黑色圓框眼鏡底下的紫色大眼睛仰視著她,就像個大人一樣冷靜理性。
「謝謝妳,小姐。妳動作真快,一定很會照顧人吧。」
「謝謝您的誇獎,我家裡有個年紀跟您差不多大的小弟弟,大概是因為這樣,我習慣了吧……真是的,要是他跟您一樣懂事就好了,都八歲了還成天只顧著玩……」
她嘴裡講著話,手上把霞芙蓉花包裝起來,心思早就飄到別地方去,沒有注意到對方的表情有短短一秒鐘時間變得跟城外最強的野獸「巨型石豪豬」一樣猙獰。順便一提,她長這麼大還沒有離開過杜杜里城,起碼沒有踏出過城外一般居民也會使用的農耕畜牧狩獵地區,因此她完全沒見過巨型石豪豬,只知道這是杜杜里城守備隊花了幾十年都還沒能打倒的強大野獸。傳說牠會吃人,而且長相超級恐怖,弟弟不乖的時候她都拿巨型石豪豬的名字來嚇那小鬼,而且最近越來越沒效了。
她有一點點漫不經心地將霞芙蓉花包好地給那個銀髮的小男孩,收了錢,說了謝謝。
車上剩下沒幾朵霞芙蓉了。
今天真是有夠好運,也許神終究是站在她這邊的,五十魯特很夠她們姊弟倆吃一個星期,而且還能買個一兩件奢侈品。
剩下的花呢,拿去藥草店賣給那個每次都只肯用半價跟她收購的大叔好了,這樣就可以早點回家。
天黑了。
她早已把屋內屋外都打掃乾淨,還做了一桌菜,梳了頭髮,換了衣服,現在就剩她弟弟那個淘氣的小鬼,竟然在這麼重要的日子跑出去玩而且到了天黑還不回家!萬一在利斯伯茲面前丟臉,那該怎麼辦!
冷靜,冷靜。今天不適合發脾氣。想一想今晚的約會將會多美好。
也許他會在她家過夜?不過家裡有她弟弟,好像不太適合。
或者他會帶她出去?好像也可以,可是放著一個八歲的小孩在家獨自過夜,她實在不敢想像。
或者先哄弟弟睡了再出去玩?嗯,應該這條路最可行。
今晚他會吻她嗎?會用他那雙迷人的眼睛凝視著她?用他強而有力的手臂擁抱她?以他的力氣,應該可以輕易將她抱起來,然後放到──也許是城裡最大的旅店跟最豪華的房間──柔軟的床上,然後……
老舊的木門發出的「喀答」聲把她從粉紅色的幻想中叫醒,她連忙拍拍發紅燒燙的臉頰站起來,正好看到滿身都是泥巴的弟弟跑進屋子。
「好香,姊姊!我餓了,今晚吃什麼?」
「不行,現在還不可以吃!你給我過來,我先幫你洗乾淨!」
她不由分說地將那小鬼一把從食物附近拉走,拖往水井的方向,拎起裝了水的水桶(當然也是早就準備好的)就要沖下去。
「對了,姊姊、姊姊!」
「什麼啦,今晚家裡有客人來,你不要亂動!」
「客人不會來了啦!」
她手上一面洗刷一面敷衍性地回應:「喔是喔,客人不會來……什麼?」
「我是說,」她的弟弟仰著頭看她,眼睛裡面閃耀著天真:「我剛剛在巷口遇到守備隊的魔術師,他說利斯伯茲今天身體不舒服,沒辦法赴宴了,還要我代為向『美麗的莉朵小姐』道歉!」
她沒有聽見弟弟的下半句話「守備隊的魔術師好帥喔,雖然看起來還是小孩但是已經可以打退石豪豬了!等我長大也要參加守備隊,去打倒巨型石豪豬!」,水桶跟毛巾掉到地上,她也沒去撿。
她只知道自己的戀愛美夢破滅了。
《杜杜里城賣花女的證言》
腦子好久沒燒壞了(這樣講有點獵奇?)
我絕對不會承認在「巨型石豪豬」那邊小小的卡住了一下。但話又說回來,因為強大怪物而卡關本來就是RPG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