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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同人小說】《血源詛咒:遙遠的呼喚》第四章:漫漫長夜-12

作者:大理石│2016-09-16 21:42:43│巴幣:10│人氣:513
※第四章,收尾!



----------第四章:漫漫長夜-12

  湯瑪士對自己說:一個人行動自在多了。

  他爬上廣場街中最高的一座建物,靈活的身子盪著盪著,就這樣抵達了屋頂上。廣場中的巨人依舊在那轉圈圈,黑衣修士的燈火仍在巷弄中閃爍不定,湯瑪士搞不懂,這些東西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阿梅莉亞主教已經死了、她的部隊成了屍塊,血療教會如今已是空殼,但修士與巨人依然在此逗留不去。

  他們的是,就隨那些怪物去吧。獵人心中呢喃著。

  湯瑪士躲拿起望遠鏡看了看橋上的狀況。位於南側的橋那頭前有塊地勢七零八落的扇形空地,幾位拿鐵球與大斧的處刑人正在那站崗,處刑人身旁住逗留了一群肥壯的烏鴉,牠們正爭相吃著剩餘不多的屍體,光是看了感覺上就能聽見牠們嘰嘰喳喳的進食聲;而最遠處、空地的盡頭,站著一個白衣巨人,就如同當初所猜想的,那是頂替橋梁之獸的大傢伙,只是現在恐怕也沒人會來挑戰他們了。

  視線一轉,湯瑪士望向廣場西側,那側的街區以有一條怪異的大屋,屋下的拱廊正是通往禁忌森林唯一入口。巨人的影子悠悠劃過。湯瑪士放下望遠鏡,把它收藏在安德烈的《汪洋漂流記》旁邊;他摸了摸被皮紙包裹好的書體,接著再拿起愛德華的硬幣看了又看。

  「愛德,你可別太快到這唷,我就快把事情解決了......。」湯瑪士低語。

  東西都整理好後,他迅速地跳過樓房,有如猴子般地在高處飛梭奔跑,四肢協調並用、雙手攀著建築隆起物,上上下下。湯瑪士由外圍繞過廣場,踏入大屋的斜頂。不是每個斜頂都擁有足以行走的角度,雅南多的是那種刀鋒的大屋帽,幸好總是有些人比較喜歡按照自己的步調走,好比這間屋子--突然間,他雙腳發麻,湯瑪士失足跪在倒在頂上抽喘著,若不是他的手及時抓住屋脊,想必早就已經摔落地面了。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好像在告誡著湯瑪士,這副身軀就算能治好、有些東西也在也無法復原了一樣。

  假如能回到夢境,湯瑪士想,或許他就能再次回復健康,可是他卻沒辦法這個做。湯瑪士十分納悶到底是誰阻止了他與獵人之夢的連結,盡管連惡夢也一起拔除了倒也落得輕鬆,但肯定代表了某種預兆、壞事、厄運、或世界崩塌的危機。不過,事到如今他也沒時間留在原地瞎摸了。

  搞不好是提爾,湯瑪士一邊揉著腳、一邊猜測著,那隻泥手、還有那隻野獸,都跟提爾的特徵相符。但牠為什麼要去干擾獵人之夢?也許這也是幻影的詭計,那久未現身的上位者使徒設計了所有陰謀,為的就是所謂的赤子。就像愛德華說的,湯瑪士是諸多異物的爭奪對象,幻影必是其中之一。

  「史瓦茲大爺,你可真受歡迎。」湯瑪士呢喃。

  大屋拱廊的另一側與是座擺放雜物的畸零地,接下來的路十分單純、沒有任何分岔,湯瑪士只要進去左手邊那間房子一路走到底就行了。根據麥爾坎的解釋,那棟屋舍是血療教會所屬的停屍間,也難怪它能擁有一座雕工精美的多層尖拱門,其細緻與美觀程度近乎毫無必要。

  為了安全起見,湯瑪士多觀察了一會兒地上的狀況。空地豎擺著十幾具棺材,一群挖烏鴉躲在護欄旁,看起來暫時還沒什麼威脅性;更角落的地方似乎有個身形人影,對方身穿破布麻衣、頂著一顆青色的光裸腦袋與一搓微微擺動的鬍子。湯瑪士用望遠鏡仔細觀察,這才明白那不是不是鬍子,而是一團觸鬚。

  觸鬚,生著大量的、活生生的觸鬚的人形怪物--雖然湯瑪士一點都不想招惹那種鬼東西,最好碰都別碰,然而能解決一隻算一隻,這些日子以來湯瑪士已經受夠被怪物圍剿的情形了。

  他沿著排水孔與窗子的檯緣及拱心石緩緩下攀,等到了二樓時,湯瑪士一鼓作氣往下一跳。他雙腳直往異形的腦袋落下,其兩片黑影的重量包含一本書、一袋雜物、一把斧頭、與六尺五吋的高大體格,湯瑪士可以預見對方腦袋開花--而事實如此,把頭給踩碎的感覺就像踩破一顆南瓜,只是聲音更微弱、更混濁--他落地,右腳壓在異形腦漿四溢的頭部、左腳穩在對方的背上,湯瑪士扔不住又在地上多蹭了幾下,確保異形不會動了,這才拉起斧頭繼續前進。烏鴉們聞到新鮮的屍體,紛紛爭著蠕動身子,朝食物而去。

  停屍間也堆積了不少棺材,它們就和外頭的棺材一樣都被鐵鍊綁住了。湯瑪士不想知道棺材裡到底放了什麼東西。他匆匆上路,穿過一道低矮的寬拱廊,廊末的院子以一座高聳的方形涼亭座轉換空間,涼亭內外擺了一堆堆詭異的雕像,雕像們有大有小,小的和真人尺寸差不多、大的則至少有兩層樓,其主題大同小異,都是一群修士或朝聖者。

  它們的臉被兜帽遮掩,呈現的姿勢與雅南女神像下的使徒類似,都一樣雙手對著天空、掌心朝向,像是在迎接什麼東西似的,而有些更誇張,是把手高舉過頭,幾乎彷彿正在爭著誰最接近天空。蠟燭在掌中燃燒。湯瑪士想起來,其實整個雅南都放滿了這樣的雕像,至少從教會大橋附近開始就擠滿了這些意味不明的玩意兒,只是那時的雕像看起來比較正常,其樣貌男女可辨、主題更為靜謐神聖,更重要的是它們的尺寸正常,至於現在他所看見的雕像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混沌感,中性、曖昧不明、甚至是非人的形式,天曉得那些鬆垮垮的衣袍下頭是否真有個人類。

  涼亭之外有道沿邊建起的樓梯可繼續往下走。下去前,湯瑪士看了一眼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此時他了解到,這裡就是所謂的雅南城邊境了,位處高處的他可以看見稀疏的樓房之外是一片蠻荒黑暗,黑暗中可見破敗的風車宛如尖塔般聳立其中;相對於那片不知名的場所,遙遠的右側、位於北北東的位置則是光輝的雅南城,斷崖撐起了那座被月光照成銀灰色的城體,它冷漠、且飄渺,卻又飽含著山巖般具體的樣貌,反過來講,湯瑪士正準備面對的土地甚至不是真的黑色,而是帶有腐敗褐綠色澤的墨色。

  外頭的荒野是一片森林嗎?又或者只是純粹的世界邊境?過了半餉,湯瑪士又注意到了遠方有片的略為光亮的霧帶,原來黑暗之外還有一片水潭。也許是海、也許是所謂的月畔湖,無論那是什麼,湯瑪士只希望那不是另個會即將把將雅南給淹沒的夢魘。

  下了窄階梯後,路又和一座寬大的直梯相連,梯子兩旁的雕像舉著所剩不多的燭火,火焰稍微照亮了底下的路。湯瑪士抽出火炬,藉由蠟燭將其點燃。梯子深入一座巨大屋體的內部,退縮的拱框勾出了它的名不符實的巨大玄關,拱內的銅門緊閉,乍看之下甚至比牆本身更加堅固。

  湯瑪士懷疑裡頭的人已經逃亡了,但套句阿爾弗雷德說的,凡事總得一試,於是他便大辣辣地走上前、對著門大喊:「開門!」

  沉默襲來。持續約三秒鐘。

  「密語。」裡頭傳出一道聲音。

  湯瑪士的心跳落了半拍。恢復鎮定後,他開始從勞倫斯的回憶幻象中尋找足以當作密語的東西。「嗚......我們生於上位者之血?」

  「密語。」

  顯然是錯了。湯瑪士持斧的手拉了拉披風,他感覺到切膚寒冷,但這可能跟他沒穿上衣有關係。「......恐懼......恐懼上位者之血?」

  門微微一顫,積年累月的微塵散佈空中,看守者將門輕輕拉開,鉸鎖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湯瑪士往後站了點,他越來越好奇這種時候怎麼還會有人留在這,難道血療教會的人都這麼盡責嗎?盡管門開出了一個小縫口,足以讓一個人進出、也能看見裡頭的些許布局,可是開門者似乎躲在門邊了,所以湯瑪士沒辦法一睹對方的樣貌。

  倒是遠一點的地方似乎有人正坐在那,湯瑪士見了便認為看守者不只一個,所以他進去的時候得小心點才行,免得吃了悶虧。

  他鑽入門內--接著轉身,高舉的火把查探門後的死角。

  不,沒有人。湯瑪士急忙環顧這處些許崩塌的大圓廳,他看見崩裂的柱子、古怪的高罈罐,崩落的天花板躺在角落,這裡沒有其他看守者,唯獨那位坐在斷柱上黑衣人士留在此地。

  湯瑪士走近幾步,他本想威脅對方不要故弄玄虛,可是黑衣人士似乎完全不把眼前的通關者當一回事,對方靜靜地坐在那,高黑帽蓋住他的眼睛。

  他是個具骷髏。

  「很好,下馬威,」湯瑪士皺緊眉頭,寒意從腳根傳至心門,「真風趣呀,該死的狗屁雅南。」

  過去就過去了。湯瑪士如此安慰自己。他舉起火炬繼續探索,先在這層圓廳平面繞了一會兒,廳中的樓地板已經坍塌了三分之一以上,上頭空曠無物,不曉得原本的功能為何;湯瑪士沿著牆垣的樓梯往下走,他粗略計算到,這條梯子至少又下降了三層樓左右,禁忌森林的地勢之低,就連空氣也顯得分外沉重。

  最後,出了大圓屋門外又是一座樓梯,梯末接著的就是湯瑪士這趟旅程的重要環節了--只是一座荒山野嶺--湯瑪士愣在崖邊,無名的倦怠感席捲而來。他拿出筆記紙,試圖理解麥爾坎說過的、通往湖泊的道路,雖然湯瑪士早就明白事情並不簡單了,可是又是密林又是崎嶇地勢的,拜爾金渥斯的人大概也沒那麼好心會放個路標告訴大家該怎麼去他們的老巢觀光,所以這一去肯定不晃個半天是找不到路的,又或者根本連路都找不著。湯瑪士捏捏眉梢,頭來紙上的圖畫與眼前的黑暗森林來回確認。

  「如果不想迷路,我就得找到升降梯。哇,雅南人真親切,到處都有升降梯可坐!要不了多久,不只是上下移動,它們還會發明一個盒子可以把人從東邊送到西邊,連馬都用不著......該死,該死的升降梯,我討厭那玩意兒。」湯瑪士喃喃自語。他已經有點受不了麥爾坎發抖的草書了。

  

  初入森林。湯瑪士高舉著火把走入獸徑,他考慮過此地有野獸這件事,但湯瑪士卻不了解,禁忌森林中除了野獸外,還有多得數不清的化外之物。好比說那些獸化症病患。

  比起雅南的那些身上長毛的傢伙,這裡的患者似乎更介於狼人與人類之間,牠的身形巨大、但以雙足行動,身上還殘留著人類的衣物,雙手懂得拿武器來用。湯瑪士在一處草叢中旁首次見證了這種差異。他非自願性地被迫接受那隻獸人的款待,對方撲往湯瑪士的身上,比起手中的大鋸子、牠似乎更想用牙齒磨骨頭。結果一個失足,湯瑪士便從坡上滑落了坡下,摔的屁股發疼。

  同一時間,那隻也獸人決定從上而下,牠想起了牠手中的樹鋸,並決定要用那把鋸子這給湯瑪士一點顏色瞧瞧。這不是個好的起頭。獸人大聲嚎叫,大開的身子彷彿一張大嘴。湯瑪士注意到這裡潮濕的連火炬都會熄滅,嘴消失了,只剩模糊不定的影子,後來湯瑪士僅僅是靠著運氣抓起斧頭使勁往上推。

  如此,他完成了森林的迎接儀式,獸血給了湯瑪士一筆提示,那就是接著還會有更多的野獸跑過來。更重要的還是聲音,獸人們的敏銳聽覺捕捉到了這場戰鬥,牠們聞聲而至,一隻接一隻,沒有組織、卻比任何東西都要麻煩。於是湯瑪士跑了。

  然後他迷路了。這不是個好的起頭,但當湯瑪士跨入禁忌森林的當下,任何起頭都只會越來越糟。接著湯瑪士又跑了好一段時間,滑過岩土山坡、藏進任何一處骯髒的草堆或樹幹後頭,直到他看見遠方的火光才稍微靜了下來,任汗水滴落泥地。火光在移動、沿路走來不疾不徐。湯瑪士連忙躲進樹後靜觀其變。火光到來、然後停滯。那是一位巡邏人,他的外觀看似正常,身上揹了一把獵槍、手中拿著手斧與火炬,就這樣繞了一圈,感覺上是被湯瑪士製造的騷動吸引過去的,但畢竟是另一座山頭的事,那位巡邏人見自己的領地沒受干擾,於是就這麼折返回去了。湯瑪士跟上去。

  巡邏人引著湯瑪士回到某條路上,他看見對方跨過一座石橋,橋後的道路被矮坡包圍,上頭有幾座篝火照明,看起來戒備重重。

  石橋,關鍵字。湯瑪士急著把麥爾坎畫的地圖拿出來,但在這片霧氣與枝葉覆蓋的黑暗中,他根本連紙的樣子都看不清楚。

  「該死。好吧,橋......橋旁邊有個屋子......」湯瑪士四處搜索,並如期找到了他心目中的屋子,「屋子與遺民之村相連......村末......是雅南黑影,受拜爾金沃斯詛咒的恐懼深淵。」

  屋子是棟磚造平房,鐵格閘門看起來像是上了鎖。湯瑪士瞇起眼睛,他確定自己非常需要照明工具,不然走進屋子肯定又是一團糟。

  不久後,巡邏人再度回來,他的火炬也是。看來這段路也是對方的巡邏路線。湯瑪士悄悄挪動身子,收起長柄的斧頭暫且留在原地--盡管他有時候會覺得為了一點小事就把人殺死實在不太對勁,但仔細想想,留了對方一條命一點好處都沒有,反正早晚都會穿幫,不如乾脆一點讓他人間蒸發還比較有意義--那位獵人壓低姿態,迅速地鑽到巡邏者的視線死角中,其動作疾風迅雷、不多耗半點力氣,須臾,他鐵塊般似的粗壯雙掌就抓緊了巡邏者的下頷與頭頂,緊接著兩掌往反方向猛力拉扯。

  火炬到擒來。湯瑪士將屍體藏在草叢堆中並大肆搜刮了一番。他本來先是看上了獵鎗,那支鎗的手工粗糙、但看起來很耐用,只是這段路上湯瑪士情願別發出聲音,開槍這種事更要避免才對;接著他繼續搜了搜巡邏人身上有沒有其他可以拿走的東西,最終湯瑪士決定把對方的獵刀與鞋子給拿走,其他的就留在原地當陪葬品了。

  還有那把獵槍,不拿白不拿。

  「和蓋斯柯恩的舊鞋說再見、跟新的工作靴打聲招呼......」湯瑪士把腳套入鞋中。他已經好久沒有穿過乾靴子了。

  等一切就緒後,他便壯大了膽子往小屋過去。門鎖之事也不成問題,倒不是因為湯瑪士的開鎖技術再度登上舞台,而是他很乾脆地把整個鐵閘門給拆下來了。老東西通常都不怎麼堅固,記住這句話,到哪都受用。

  屋內無人,甚至連一張桌子都沒有,它的屋頂低矮、空間遼闊,看似曾作為穀倉或貨艙之用,看來先前的使用者把所有東西都帶走了,只留下一個破水桶、或說是鐵桶的東西在地上。桶子開了一個洞,湯瑪士好奇地戴上去看看,發現那個洞正好與眼睛齊高,應該是刻意鑿出的眼洞。但有誰會想戴這種東西?湯瑪士納悶著,不一會兒就把桶子給擱下了。

  倉庫深處有一小房間,房間中的檯子以鐵鍊與絞盤吊著,與湯瑪士所知的神奇雅南升降梯有不小的差距,但整體而言要實際的多了,對湯瑪士來說,這才是真實世界的產物。

  平台必須從外側操作絞盤才能運作,靠的似乎是風車動力、也能人工運轉,但既然現在沒有人能幫忙,湯瑪士便決定先把平台放置底部,自己再攀著鐵鍊滑至下方。

  下層空間會不會有人等著?湯瑪士嘴巴咬著火炬、人都攀在鐵鍊上了才想起這件事,最後他決定隨遇而安,接著才用雙腳將鐵鍊一上一下分別遶過靴底與靴面使其成閃電狀,像個簡易滑輪,藉此好控制垂降速度。滑落,鐵鍊的回音擴散又收攏,深之又深。

  當火光終於照出底部時,湯瑪士一越而下,受身翻入地面,在發霉的木地板上滾了一圈,瞬即躲入牆邊中。他的火把與斧頭準備妥,耳聽外界的一舉一動。倉庫升降梯的底部有一個礦坑似的大開口,舉行的通道外可見山林的輪廓搖曳。

  湯瑪士悄悄探頭。他熄滅火炬,走出坑外。已經適應黑暗的湯瑪士摸索的山壁往下前進,不一會兒,他發現了點著燈火的道路,火光分散在森林小徑中,扭曲的大樹彌天遮月、墓碑與突起的岩石土塊打算了道綠的規律性,就和麥爾坎說過的地方有五成像。只要往左走、再越過一座石橋就是森林核心了。他一邊藏匿、一邊倉促地前進,石橋近在眼前,橋後又是一座倉庫。貼著背躲在門邊的湯瑪士稍稍探頭觀察著倉庫的狀況,果然,在撲滿朽敗稻草、木箱、與諸多垃圾的黑暗中有道微弱的燈火,燈火在動,持燈人在下層悠悠打轉著。底部又是一座升降梯空間。

  禁忌森林到底有多深?湯瑪士想著。他抽出了獵刀準備下一次的出擊。

  持燈人的狀況有些怪異,對方盲目、且不知所謂地在移動原地打轉。湯瑪士潛入後方,反手持刀。瞬間,持燈人感覺到異狀,但卻沒有回頭,他對著空氣聞了又聞。湯瑪士抓緊最後的時機衝刺上前,身子從低處竄升,一手將持燈人的嘴給封住、一手把獵刀灌入對方的脖子。持燈人身子一蹬,血液從被刀刃填滿的傷口中潺潺溢出。

  可是不對勁。刀刃深入敵人脖子的瞬間,湯瑪士察覺手感有異,持燈人脖子實在軟的沒道理。他用力往外一抽,敵人的血液噴濺而出,血液梯間的火光前大肆噴發,好比噴泉一般。

  這流血量也太誇張了。湯瑪士想著,他鬆開手,獵刀準備在給敵人的後腦勺來在一擊--就在這時候,持燈人的腦袋炸開了,大量的觸手衝上天際,在半空中瘋狂地蠕動,一條條彷彿水中的紅蟲,如此恣意、柔軟、盤繞不止。

  噁心。那是湯瑪士唯一能想得出的形容詞,從人的腦袋裡鑽出一大多的蟲子,最粗的甚至有脖子的一半大。噁心,湯瑪士退了好幾步,連獵刀也不要了,他抓緊獵斧保命,抵禦來襲的惡夢。

  那些蟲子在追逐湯瑪士,牠們張牙舞爪--原來牠們不是蟲,是數量龐大的蛇,蛇群們操控著那具人類身體,意圖給入侵者一道致命的擁抱;沖天的黑影不過是血的替代品,牠們有如樹木般開枝散葉,嘶嘶蛇信在湯瑪士耳邊遊蕩,其行動似鞭,猛進、軟回,利牙與蛇信佔據了大半的天花板。

  湯瑪士抓緊短斧,奮力地劈砍著猛追而來的蛇身,毫無章法地憑直覺防禦牠們捉摸不定的軌跡。不知不覺間,蛇血已灑滿了整間屋子,一條條斷裂的蛇頭仍在地上活蹦亂跳,看來還沒有斷氣的打算--在斬斷最後一條蛇的同時,那具人形亦隨之倒地。他真的死了,盡管炸出脖子的蛇花還在蠕動,但身子早已無法動彈。最後停滯,他雙手鬆懈、兩腳一蹬。

  「媽的。」蛇血灑的湯瑪士一身狼狽,他覺得這是吃蛇的報應,以前他吃過不少蛇來充飢,這次牠們一次全跑來報仇了。

  

  第二次垂降,湯瑪士感覺自己這趟路至少已經下降了三十公尺了。盡管麥爾坎是說過,禁忌森林為於雅南之底,但他可能不曉得自己的形容到底有多正確,這個底部堪比萬丈深淵,不愧為是生人勿近之地。

  升降梯井的外部異常明亮,那是月光與篝火同時照耀的結果,眼前的山坡窄道有條明確的路徑,按照止滑石條的磨損狀況來看,使用狀況應該非常頻繁;周遭的山嶺峭壁變的寬闊且巨大,比起上部的森林更要鬼祟。此時湯瑪士聞了聞空氣,他嚐到鹹水的氣味,這裡十分靠近海岸。

  「深海。」湯瑪士喃喃著。

  山壁的另一頭傳來了異音。濕潤的拍打聲、重物的撞擊,彷彿有人把魚四處亂扔一樣。湯瑪士備好斧頭走下山坡,心裡想的是怎麼砍也砍不完得蛇群,然而真正的答案卻相去甚遠,湯瑪士沒看見蛇群,反倒撞著了一具沾滿泥巴的無頭屍體與散落各處的大小蛇屍。

  「泥巴......提爾......提爾!」湯瑪士忍不住大喊,「出來,笨提爾!」

  經他這麼一喊,泥獸的嚶嚶低鳴隨之在遠方打轉,牠似乎在指引湯瑪士,要他跟過去。只是那聲音聽起來很不情願,充滿深深的恐懼與不安。湯瑪士不疑有他地追了過去,山坡通往一處水潭、潭外又有兩處坡往上而去,湯瑪士順著提爾的聲音往右走,他幾乎能看見對方碩大的泥影在月光下奔跑。

  「停下來,提爾!該死的蠢蛋!」湯瑪士喊道。

  海水的氣息越來越重,一路爬坡,路徑逐漸縮小、分岔,七零八落的巨大樹群將森林圈成了山洞迷宮,每一個拐彎、每一處岩石,看起來都差不多。糾纏的蛇球在草叢間移動,那些詭異的怪物不敢接近提爾留下的足跡,因為是氣味,那些爬蟲恐懼著提爾身上的泥臭,那來自深陸的沼澤氣息。

  他在指引我,這很明顯,但為什麼要往海邊?霎時,湯瑪士止步於海面現身之前,他聽見海濤刷過礁岩的聲音。不是湖,是海。此時提爾早已經失無蹤了。

  湯瑪士氣的破口大罵,他終於查覺到了那隻蠢野獸所耍的小聰明,對方把湯瑪士給引開,那隻野獸看來很不希望他接近月畔湖或拜爾金渥斯的藏身地。

  該死的蠢畜生。湯瑪士暗暗罵道,他回頭看著泥獸留下的足跡,心中又又嘲諷地竊喜著提爾也沒想像中的那麼聰明,知道湯瑪士信任牠、所以出聲引誘,但卻不曉得要藏身匿跡,就這樣跑走了。

  蠢畜生。他扔下了這句話,隨即轉頭急奔,一路往下了最初的淺池中。池子有兩條路,除去回到升降梯的山坡,就剩右邊的路還沒走過,於是湯瑪士即刻往前追上,並猜想道,若一條路往海邊、那另一條路往內陸總不會有錯了吧?

  水淹過他的小腿,靴子又濕了,而且裡頭還多了一堆青苔水藻。湯瑪士不時抬頭張望,他記得右側的岩山,那座山分隔了兩條路徑,往右走是海岸,那麼他應該盡可能避免向右--湯瑪士奔跑著,不知不覺間,路卻小了起來,山壁將陸面擠成一條隙縫,他看見隙縫的後頭仍有路可走,於是便側身塞進了裡頭。

  往前、往前,尖銳粗糙的石面與濕滑的青苔將湯瑪士往前送去。這條路真的存在嗎?他幾乎卡在了狹縫中間,他側著眼瞪向前方的路徑,的確,路就在前方--黑暗、一面滲著的山壁--湯瑪士吼著,他不相信眼前的可能性只是一場空。那位獵人就算扯開皮膚也要繼續前進,他跨出腳步,一次又一次,往前、往前,直往絕壁而去--

  --他從狹縫中脫身,跌入了一攤淺水池中,水嗆的湯瑪士神智清醒,他回頭看看剛才的路,但後頭只有另一片水潭,從來就不存在任何狹路。

  「但......」湯瑪士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那些擦傷貨真價實。

  現在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山動了,原本應該活生生地將他給夾死,但它並沒有這麼做。實際上,盤繞於此的壓力瞬間消失了,整座水潭迷宮失去了前一刻的鬼魅,它依然令人生懼,卻不再擁有主動權。蛇群走了,回去了牠們的蛇窩。

  

  海風緩緩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濃厚的屍水味。湯瑪士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石崖迷宮中耗了多久,但想必是久到足以飽睡一頓的程度吧。他餓了,覺得就算把路上的蛇都給吃了也無所謂,這段迷宮之旅耗盡了湯瑪士的精神,飢餓、疲倦,低落的情緒似厚重的苔癬,壓在湯瑪士背上、令他折腰。

  一陣子後,巨樹消退、謎霧散去。站在高處的湯瑪士望著遙遠的彼方,那的天空星光熠熠,其澄澈是整座森林、甚至是整個雅南未曾有過的色澤,深而均勻、足以讓每一顆星點都綻放光輝。他站在通往低處遺跡的山坡上,身後雅南的深沉重量,湯瑪士想,也許那塊遺跡就是月畔湖,但哪處的湖泊會只有一腳踝的水深?再說裡頭堆疊的屍骸遺骨看起來實在與月畔知名毫不相干,反倒更像個亂葬崗,東倒西歪的巨大墓碑更強化了陵寢的具體意義。

  他悄悄上前,踏上水上的孤島。就在此時,湯瑪士發現那隻泥獸就等在亂葬崗的盡頭,泥與血汙染了他蹲坐這的小丘與丘下的積水。將湯瑪士拋在迷宮裡、逗得他暈頭轉向的泥獸提爾,牠畏畏縮縮地的模樣看起來既可憐又可笑;提爾附近還留有三具屍體,不過屍骸早已面目全非,看來有隻貪吃的野獸把他們的內臟都給挖開了。

  「提爾,我很生氣,」湯瑪士說,「你這天殺的蠢蛋,你到底想做什麼?」

  提爾退了一步,他的恐懼無可言喻。

  「你在怕什麼?我是湯瑪士,傻瓜!」

  「......父親不准......」提爾喃喃低語,「......但勒個提爾......想......」

  「說清楚點!」

  湯瑪士看不見提爾身旁的人影,曾經是他的幻影,如今卻成了提爾的訓練師。提爾對著幻影忘了一眼,褐綠色的眼珠子在星光中發亮;泥獸懇求著幻影給予同意,讓牠能在和湯瑪士多相處一會兒,但那個男人搖搖頭。

  幻影開口說:"事情有約在先,你的母親將你給了我,而我要你做的事,你永遠不可違背。我現在是你的主人,你的父親,當然,你想要的,一定會實現的,就如同當初我和你母親說好的一樣。孩子,抬頭看啊,你的兄長現在多麼著急?你得幫助他,替他完成所有未完成的事......我的孩子,成為他的踏階,將月亮獻給他......"

  「提爾,你在看著誰?誰在那?」湯瑪士跑上前,他決定要逮住那隻大塊頭。

  「勒個、勒個提爾沒有!」提爾退到岸邊,「走開,塔姆!」

  來不及了。湯瑪士一個飛撲,雙臂緊緊扣住了提爾的脖子。那層爛泥底下真有其物,湯瑪士感覺的到,提爾是活生生的存在,而非一團泥巴構成的魔法生物。湯瑪士大聲斥責,他猙獰的模樣好比嫌犯的警察,壓低的眉頭幾成了一個彎月,繃緊的臉部肌肉讓鼻子像道箭頭,外露的牙齒隨時都能致人於死地。

  被逮住的提爾又喊又叫,牠現在是小偷,被逮住了就該拼命掙脫;牠感覺到自己吃虧,說什麼話都沒用,那驚恐的眼睛與哭喪的泥臉時不時回頭看著湯瑪士,嘴巴不停反覆著要對方放過自己。

  「提爾!不要、在跳了!」湯瑪士在提爾背上彈跳,隨著那隻野獸的瘋狂行徑,他一次次騰空又落下,「好好、把話、說清楚!」

  「父親說不行,塔姆不要問了!」提爾停了一會兒,牠伸出雙爪想把湯瑪士扣在自個兒脖子上手給拉開,但此舉卻反倒讓對方加倍使勁。牠再度蹦跳,這次提爾打定主要要找個東西把湯瑪士摳下來了。

  「誰是、你父親?你、真有、父親、這種東西?哼?提爾?」

  不知道為什麼,泥獸真的動怒了,牠猛甩身子,四肢發癲似地往地面砸。「偶不是勒個提爾!」

  「那你叫、什麼、鬼名字!」

  「偶......嗚......勒個提爾......提爾!勒個提爾不叫提爾!」

  這時提爾找到了一塊角度適當的巨大石碑,那塊石面就跟牠所想的一樣完美,於是泥獸便不加思索地衝過去。奔跑、衝刺、並在接近的瞬間轉過身,把湯瑪士當作墊背一樣輾在石頭上--提爾沒計算力道,牠只是覺得,牠的塔姆應該和自己一樣強壯才對--下一秒,轟響擴及整片遺跡。湯瑪士的肋骨和他背後的岩石一樣碎了,那位獵人乾嘔了一聲,隨後鬆開了手。

  提爾連連退到了水中,牠身上的泥巴應水而化開了大半。牠喘著粗氣,毫不掩飾地發生渾厚的呼吸聲。

  「塔姆,勒個提爾......不是勒個提爾的錯!」

  攤在石堆前的湯瑪士又咳了幾聲,但就是說不出話來。

  提爾繼續大喊:「偶不是勒個提爾!偶有......真正的名字!偶......偶是阿......阿烈......阿德......嗚......」

  那隻泥獸正為自己忘記的語彙感到無比苦惱,牠知道自己還記得那個字,就像記得牠的塔姆一樣,永遠不可能忘記。幻影坐在遠處隱隱發笑。提爾尋找得正確的詞彙,但卻一無所獲,他不停地搔著頭髮、猛抓臉頰,那一團團厚重的爛泥幾乎都要被摳光了。

  湯瑪士呻吟著。

  「塔姆?你還好嗎?塔姆?」提爾停止苦思,轉而關切起了湯瑪士的狀況。牠怯懦地接近對方,心裡明白自己闖了個大禍,「塔姆?......偶......偶不乖......壞孩子!......勒個、勒個你可以繼續叫偶提爾!但不要生氣......好嗎?塔姆?」

  湯瑪士提爾勾勾手,要牠靠近一點。提爾如湯瑪士所只是地不斷上前,直到兩人的臉幾乎要碰在一塊了為止,提爾靜靜等候湯瑪士的任何一句話,什麼都好。

  「......天殺的白癡!」湯瑪士吼道,順手勾出了一拳,把提爾的大臉給打歪了。

  泥獸嚇得不斷後退,牠低聲抽泣,此時牠不再是一個犯錯的人,而是無辜受到處罰的孩子。提爾感到恐懼,牠從未有過這種複雜的情感;恐懼、以及不安,泥獸不敢正眼瞧上湯瑪士一眼,牠想逃離這裡,提爾望向幻影,懇求對方給予離開的許可。

  幻影點點頭。於是提爾跑了,往石崖迷宮而去。

  湯瑪士乾瞪著那副稍微人模人樣的野獸遠遠離去,那隻野獸看起來確實像是個人,只是比較壯、比較大隻、而且沒穿衣服;湯瑪士回想著提爾的模樣,那張臉與眼睛,以及牠試圖說出的名字。

  「不可能,」他吃力地爬起身子,「但......他......」

  安德烈。湯瑪士把斜肩包擁入懷中。

  陵墓空地之後的森林變得十分不真實,裡頭的空氣悶得讓人窒息。雖然湯瑪士曾在山坡上看見星羅雲佈,但走入林中卻所能看見的卻又是另一片低霧與密林,霧水濕冷、樹群壅擠,比起前半段的禁忌森林,那裡的樹活像是個畸形兒,粗壯的樹幹彼此擠成了一到密不通方的高牆,多溝而扭曲的樹體擋住了外界的干擾,連天空也隔絕在外。值得慶幸的是,這可能就是通往往拜爾金渥斯的最後一段路了,路上點了燈火,沿途擺設了奇怪的石頭、蕈類叢生,那些石塊有點像人類,多孔隙的外表下穎約可辨它的面容。

  走沒多久,湯瑪士的披風被灌木給勾住了。一股煩躁感油然而生。他用力扯開灌枝,不小心給披風留下了一個小洞,雖然這件披風的現況已經夠慘了,它沾染了汙水、泥漿、血以及諸多不明物體,數之不盡的磨損讓把平整的邊緣搓成了鋸齒花邊,但湯瑪士卻只為一個小洞懊悔。

  溫度驟降。

  森林不黑暗,亦不安寧。湯瑪士聽見蟲子在樹上振翅,有異物藏在森林中。他取下槍枝,在確認火藥有無受潮、槍身是否完好後,湯瑪士將準星對向聲音源。異物的振翅聲時起時停,對方在移動,碩大的體積讓枝葉沙沙作響;牠的視線從葉子的縫隙中鑽出,一顆顆圓眼睛發出細微的反光。

  獵人扣下扳機。子彈擊中的異物,牠使勁振翅,直直從樹梢往下一跳--湯瑪士以槍做棍給對方補了一技揮擊,槍桿陷入怪蟲巨大的頭顱,充滿水分的清脆聲音頓時炸開,隨後蟲子的身體撞上樹幹,牠那不受控制的蟲足在半空中舞個不停,半透明的綠色體液流了滿地。

  「不要看,湯瑪士,」他上前給對方補了一桿,「不要去思考那是什麼東西,湯瑪士。」

  當那隻穿著人類衣服的巨蟲不再動彈時,湯瑪士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路逐漸爬升,蟲子的聲音由遠而近,最後消失無蹤。突然間,森林豁然敞開,除了幾棵攀附在遺跡上的樹外,坡道的盡頭只有一塊光禿禿的空地。而月光照耀。湯瑪士走至空地進頭往下一看。

  湖畔的拜爾金沃斯,威廉大宅。

  

  這座獨立大院占地遼闊,周遭偶爾有些奇怪的生物在移動。牠們是人類、或者曾經是人類的怪異活體,奇形怪狀的,活像被蛞蝓和昆蟲寄生的不死活屍,其中有幾隻特別奇怪,幾乎連人都算不上了,牠們是蜈蚣、蜘蛛與香茅穗子的綜合體,全長粗估至少有五米,那東西在月光下發出螢光,柔軟且纖細的觸鬚隨湖風擺盪,看起來是既美麗、又噁心。此地是一座圈養夢境幻物的場所,沒有道理、缺乏邏輯,在這待久了,連腦子也會跟著失常。

  湯瑪士不自覺地抓起癢來。他傾盡全力閃過那些怪物,從跨入圍牆開始,湯瑪士就沒真的調查過整個環境,實際上他可能連自己要找什麼都不太確定,但假設拜爾金沃斯的人就是引發異變的元兇,那他好歹也得先找到一個能正常開口的人問點事情才對,只是照現在的狀況,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他走出拜爾金沃斯的圍牆,嘗試能不能從湖邊看出點端倪。湯瑪士沿著小湖階往北移動,約兩百公尺後,湖階與泥岸相連,附近的調性大同小異,全都是樹林與奇怪的花草;他回頭觀望威廉宅邸,它在月光下銀白閃耀,那座屋子比雅南流行的款式還要簡潔,雙層屋坡令其屋體更加莊嚴威武,其中有座塔樓裝是樣式獨特的十六肋圓頂,看起來像是觀測臺。

  「如果我是這裡的研究員,我肯定會把所有的資料堆都在那。大量的資料,我一個字也看不懂的狗屁知識,」湯瑪士回頭往宅邸的方向前進,「看來不進去不行了,對吧?」

  幾分鍾後,獵人翻回圍牆,正式從二樓窗口闖進屋內。果不出其然,裡頭是有幾個人,只是腦袋的樣子不太一樣就是了,活像是森林蛇頭人的章魚觸手版本,黏答答的,彷彿才從水中出來一樣。他們穿著正式的衣袍,袍子有些破損,但還看的出來是件制服;學者們拿著燭火再大廳中來回移動,都正忙著自己的小實驗,一點也沒留環境的狀況,有時甚至還會給自己拌了一下,但並未跌倒。多虧了那些不可思議的觸手。

  湯瑪士躲在走廊的雜物堆後頭。此時有一名學者從大廳中央得碩大螺旋梯走上樓,對方手中抱著一堆不知名的藥劑與紙本,接著走向了南側房間。湯瑪士悄悄繞過去察看,起先他只是想聽聽那東西到底會不會說話,因此就靠在牆邊專注傾聽,可是他只聽見一些雜音,好比金屬的碰撞聲、或是黏液的翻攪聲,過了好一陣子後,湯瑪士覺得有些不耐煩了,就臨時起意要看一眼對方在做什麼。

  他明知到自已會後悔。油燈照出手術台上的影子。湯瑪士收回好奇心,一臉死白如灰,連汗水也凍結成冰。

  拜爾金沃斯,一群非人狂徒的聚集地。

  這趟宅邸探索之旅的收獲豐富,可惜都是些不知道會更好的事,湯瑪士發現自己就只剩二樓的長露台沒看過,早先從外面看來,那條露台直直深入湖水,要是月畔湖真對拜爾金沃斯的人有什麼意義,那露臺處想必一定藏了些秘密。他暗暗祈禱著,希望別再有更多異形了。

  露臺的大門設在中央。湯瑪士摸黑上前,但才走到一半,他忽然發現自己的腳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勾住了。他低頭察看,發現那是一雙瘦骨嶙峋的白皙小手,手的主人是身子藏在地板下的畸形孩童。是信使。

  「你來這做什麼?」湯瑪士低聲問。

  信使擺擺手,要他趕緊躲到一旁。湯瑪士心頭不解,但隨著門後傳來了微弱的腳步聲,他立即追著信使指引至書櫃間的空缺躲避。

  門開了一半,一位異形學者走了出來,接著轉往南側樓舍而去。湯瑪士見危機解除,不禁鬆了一口氣。

  「幹的好,小伙子。怎麼,來傳口訊嗎?」湯瑪士說。

  信使與它的夥伴們點頭答應,接著靶皮紙卷交給了湯瑪士。那張紙比他在夢境中看到的更淡,紙上只寫了四個字:不要相信。

  湯瑪士看了一頭霧水,他問信使們,這是誰留下的訊息,它們其中一位則拿起了頭頂三角帽給湯瑪士看。那是漢門送給信使的禮物。接著信使又取出了第二張皮紙給湯瑪士,上面寫道:破除湖中幻象,獵殺夢魘之主。

  讀完訊息後,皮紙便連同信使們一起消失了。

  湯瑪士真希望偶爾有人能把話說明白點,這樣他就不必在這瞎矇瞎找,可惜這個主意似乎不夠有吸引力。好消息是,至少有人肯定本次探索的重點確實就在湖中,先不論好壞立場,有個明確的方向比什麼都重要。

  通往露臺的門並未上鎖。湯瑪士躡手躡腳地拉推開一個小縫,儘儘勉強能鑽過去的程度,門外的月光銀白刺眼,他忍不住瞇起眼睛,手沒忘了要把門給閤上。

  是的,月畔湖。湯瑪想。

  宅邸的露臺直直伸入湖面,湖中的水波閃閃發亮,湖水倒映著月面,無邊無際的水體吞噬了黑夜,化作虛幻的白晝蒼穹。湯瑪士有不好的預感,他一直以來都在做這場夢,關於水、月亮、以及水上的蜘蛛,他不感相信自己竟如此篤定他的未來將複製夢境的發展,下沈、然後長眠於水中,一想到這,湯瑪士的牙齒忍不住打顫。

  「那只是夢,白癡。」他低聲罵道。

  臺面的盡頭沒有護欄,好像它本來就是為了投放東西而設的開口。

  有個人坐在開口旁的安樂椅上,他身穿過於寬厚得大袍、眼睛蓋上了眼罩,那名身形乾瘦的老人彷彿躺在襁褓中一樣,尺寸不凡的大權杖置於腳前,似乎正說明著他的地位崇高。

  湯瑪士走近細看,他瞇起的眼睜的圓大,因為那個老人正是威廉,照理來講應該已經作古了的拜爾沃金斯領導者。

  「威廉?」湯瑪士顫聲呼喚。

  對方有反應了,他低垂的頭緩緩抬起。「湯瑪士。」

  「你......你認識我嗎?」

  「被隱藏的儀式不曾停止,不曾停止。時間不曾停止,儀式運作不息。你來的晚了,但還來得及,還來得及阻止我痴愚的孩子服侍真正的愚者。湯瑪士,你來的晚了,我給你看了那麼多、那麼清楚,然而你卻直到現在才來。」

  「......夢境。」

  「小小的蜘蛛令你害怕了嗎?你因此夜夜哭號、詛咒黑夜無情嗎?多麼可憐,未啟蒙的俗人,但這就是你的命運。倒是,亞丹之子、月之僕,時至今日,你是否已從他人的命運中解脫了呢?你要成為人類、蜘蛛、還是下一場夢的起點?湯瑪士,可憐的俗人,多麼愚昧、多麼惹人嫌惡。」

  「夢......不是月亮,是你給的夢,」湯瑪士的語氣如瀕臨沸騰的鍋水,「你給的王八夢境!威廉!」

  「不,你的夢,是所有上位者的夢,但我,我那曾為人類的聲音最接近你。不過,湯瑪士,就儘管發怒吧,趁結局到來前......把你的軟弱發洩出來。找個代罪羔羊,替你的悲苦背書......嗚......」

  湯瑪士舉斧劈開了威廉的胸口,他期待看見對方血花四濺,那雙染紅的眼睛預視著人之將死的一切反應;湯瑪士又給了威廉的天靈蓋一技重擊,斧刃切開了對方半顆腦袋,粉嫩的腦漿混著血液從帽中炸開。接下來的一切只是一團混亂,湯瑪士狠狠地將威廉大卸八塊,此舉令獵人愉快、亦是空虛。

  「做你該做的事。」威廉說。

  威廉的聲音讓湯瑪士退了一步,他身上浸染著威廉的血,眼神空泛而徬徨。

  「做你該做的事。」威廉舉權杖指向湖面。

  威廉不存在。湯瑪士定眼一看,他只看見安樂椅上躺著一塊符文,其文字為眼睛,喻示靈性啟蒙。

  湖水中藏著最後的秘密,是狩獵之夜的最後一道防線。湯瑪士依循威廉的指示走到露臺邊緣,他看向水面,搖晃不定的身子感受到秘密的召喚。在那片銀白之水下,倒映著月光的深邃水體中。

  湯瑪是士往前跨了一步。

  

  他墜落。水霧環伺,身子在強風中搖晃不定。湯瑪士墜落,雙眼無法適應此地的光芒,鼻腔中充斥著清涼的水氣與微微花香,耳朵聽見氣流擦過身軀、掀動批風的響聲。

  經過幾秒失重後,盡頭到了,獵人的雙腳踩入真正的湖水,並陷落其中。水下的光芒遞減,不知深度的水域無盡下探,最終成了一片黑暗。湯瑪士急著嘔出了一口氣,過去他試圖放棄抵抗,那是因為他沒有抵抗這個選擇,而如今他湯瑪士不想再重回惡夢了,他驚駭、亦理解自己終於有了行動的力量。那位獵人在水中掙扎著往上遊動,此時光芒有如浮油般在水面上晃動,它呼喚獵人,呼喚他的靈魂--

  「......--呼喝!......咳!咳咳!」湯瑪士做到了,回到水面之上,重新感受到空氣的寒冷。

  一會兒後,他爬上了水面,這時湯瑪士才發現,原來這片湖水也不全然是真的,因為他所攀爬的東西就是湖本身,此刻那片隨風波動的湖水就在他的膝蓋與雙掌下,彷彿隔了一層透明的水晶片。然而湯瑪士濕透了也是事實,水嗆的他鼻腔發痛、眼淚直流。他想,也許這是威廉的報復也說不定。

  此地灰濛、卻明亮如晝。湯瑪士起身後轉了一圈,水面往四方延伸,霧露環繞,天水交融。這時,他注意到一個突兀的小黑點,湯瑪士走近察探,黑點逐漸清晰為一座小岩丘,丘上長滿了銀白色的小花朵,整體存在異常弔詭。

  突然間,岩石動了,它生出了八隻細長的腳節,腳尖在水晶面上噠噠地點著,令人發毛的攀爬聲瞬間覆蓋了整個異域。那東西轉過身,數不清的眼睛從四面八方睜開。

  「嘿,你就是幻象的製造者嗎?」湯瑪士問。

  他本來預期對方會朝著自己橫衝直撞,但他錯了,岩石蜘蛛選擇了逃跑,一溜煙地往反方向而去。湯瑪士愣了半秒,這才想到要把蜘蛛給追回來。

  蜘蛛跑的不慢,然而仍略遜湯瑪士一籌,不一會兒的功夫,湯瑪士已經追到十米之近了。那名獵人一邊跑、一邊高聲要對方停下來,想當然耳,蜘蛛根本就不理會這個外來者,牠似乎嚇到了,卻有又不知該如何是好。蜘蛛的奔跑聲越來越急,湯瑪士的嘶吼越來越有失理性

  終於,在兩者的距離縮短至五米之時,岩石蜘蛛有又有了新動作,牠放慢速度、扭扭後體節。湯瑪士抓起斧頭嚴正以待。沒幾秒,一大群小蜘蛛從水面爬上晶面,那群蜘蛛像是岩石蜘蛛的縮小版,儘管如此,牠們依舊和人類差不多大。

  「該死!」湯瑪士拉長斧柄,一揮斧就是兩隻大蜘蛛。

  蜘蛛大軍襲來,湯瑪士的行動像脫了齒輪的水車般不知所措。那是嚇了他五年多的玩意兒,而且這次不只是影子,牠們具有質量,此外那綿延的腳點聲佔據了湯瑪士的腦袋,咯咯噠噠地響個不停。他縮起身子,只敢和那群蜘蛛們保持一斧身近的距離。

  「該死!王八糕子!」他一面罵、一面揮斧。

  蜘蛛開始在啃咬湯瑪士的武器;牠們趁機鑽到了湯瑪士腳邊,沉甸甸的下顎對著眼前的人類施以制裁。湯瑪士面容扭曲,膽怯之色爬上了他的眉梢、鎖住了他的視線。

  好噁心!湯瑪士想著。比起疼痛,那迫使人抓破皮膚的噁心感更吸引他注意。

  同一時間,天邊飛來了一顆顆白色大石,等湯瑪士察覺到時,石頭已經砸落地面了。他拼命閃躲,從巨石爆出的碎石與寒霧打的湯瑪士渾身是傷。

  另一方面,岩石蜘蛛轉守為攻,牠追著湯瑪士的位置從水中浮了出來,其龐然驅體將獵人撞飛了數米之高。隨獵人墜地,下一波的蜘蛛們已在地上待命多時。

  他恨透了這些玩弄。湯瑪士一把推開壓過身上的蜘蛛,他抓起斧頭左甩右推,不久後便成了左劈右砍,他一股腦兒往前衝刺,好比發狂的野牛;湯瑪士緊盯著岩石蜘蛛,他把全身的感觀都聚焦在前方,雙手將大斧扛在右肩,往前傾斜的身子逼著雙腳奔跑。

  奔跑,獵人大吼、狂奔,瞬即湧出的爆發力再度次縮短他與岩石蜘蛛的距離,對方愚鈍的腦袋瓜還在地上晃動,看起來毫無打算,然而在兩者距離不到三米之處,大蛛蜘一個翻身,沈重的身子差點把湯瑪士給壓成了泥--不光只是重壓那麼單純,牠引起的震動推起了一環向外放射的水晶錐柱,湯瑪士的右肩被貫穿了,僥倖的是,寒氣同時凍住了傷口,他才沒因此陷入大量出血的窘境。

  獵人心裡罵聲連連,面對這場可笑的戰鬥,他竟然一點辦法都沒有。

  岩石蜘蛛正努力翻回身子。牠得花上幾秒的時間才能重新站起來。

  獵人精神一振,他抓緊斧頭、爬過破碎的錐柱;蜘蛛找到竅門了,牠的四隻腳嘗試同時施力;獵人的腳踢到了殘留在地上的石塊,差點就要跌島了;第一次嘗試施敗,大蜘蛛終於發現自己還有更大的麻煩尚未解決,於是牠敢緊叫來了小蜘蛛們;獵人咬牙揮斧,最後他索性直接踩蜘蛛海,並將斧頭備在腰間、對準了蜘蛛腹猛力衝鋒。

  斧矛灌進了岩石蜘蛛柔軟的腹部,在此同時,牠成功地翻過身子。斧頭串穿了蜘蛛;獵人沒有完全閃過,他的左腳成了肉餅,但他放空的心思一時間還沒找到適當的情緒來接受這件事。

  「噢嗚......」湯瑪士對這天空如此抱怨著。

  不久後,死去的大蜘蛛化為霧水、小蜘蛛們亦隨之潰散。又過了一段美好的寧靜時光後,湯瑪士吃力地坐起身子,雙眼瞪向失去知覺的左小腿,此時的它像是打了結、又被鐵錘砸爛的草莖,斷成三節的腿骨沒有穿透皮膚,僅僅是彎向不該彎的地方罷了,皮肉紫中帶黑,彷彿發黴了一樣。

  「就像煤運場那次......」湯瑪士不禁笑了出來。

  煤運場,他人生邁入深淵的開端,一個轉折、致命喜劇的前戲。現在平衡了,左右腿各斷過一次。湯瑪士放聲大笑。疼痛緊追而來。

  灰霧散去,月畔湖的湖水重回黑夜的懷抱,但明月依舊,它的黑夜仍如白晝刺眼。湯瑪士笑著--剎時,他凍住了笑意,全心傾聽著環境的異樣;巨大、如教堂穹頂般寬闊的月面照著湯瑪士死白的面容,他拼了命地從地上爬起,變形的左腳盪在湖面上,靴底斜對著天空。

  聲音。湯瑪士的心緒凝滯、思考停留在陌生的來客身上。

  聲音,那個女人啜泣著。湯瑪士看著對方披著白色紗裙的背影,自雙腿流入湖面血液朝向湯瑪士而來,血中帶著哭聲,破碎、似幾千片金屬互相刮擦而產生的噪音。

  獵人捂住出血的耳朵。他抬頭,如湖面般寬闊的月面照著獵人發皺的五官、恐慌的神情,月兒的重量讓獵人僅剩的右腳無力支撐。

  他跪在地上,等待月亮將他粉碎的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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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love487奇幻小說連載中
《克蘇魯的黎明》0667.掉到海裡要先救誰?看更多我要大聲說昨天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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