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口 之三 在意
小心將人放到床上,布魯托才終於有時間好好看她。
昏黃的光線透過水晶的層層折射。明明是那樣奢華曖昧的色澤,照在那張美麗的臉上卻是那樣慘白,但全身上下又滿是透黑的紅。
在藥物作用下她已沉沉睡去,輕撫過她的額確認體溫已降下來後,他從一旁的暗格取出輸血袋和點滴罐,替她吊上。
這是他在另一間旅店的據點。為了安全起見,他甚至不能讓醫生進入或知曉。
不過每個據點都有擺放一些食物和各是醫療用品,不然薇恩怕是要冒著暴露行蹤的風險到外面去求醫了。
此時布魯托不禁慶幸,自己幾乎什麼都學過。例如基礎醫療和重傷處理。
自小以來,他和很多不同的人、不同的老師學習過各種不同的東西,什麼奇奇怪怪都有。
像是:接吻。
『以你這張臉的素質,這是最快也最簡單擺平一個女人的方法。』
『……』
後來他不得不承認,那老師說的是對的。
但後續處理更麻煩,所以後來他真的很少用這招。
嘆了口氣,他搬了盆水拎了把小剪刀,順腳踢了張椅子坐到床邊。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她那隻幾乎算是毫無完膚的左手。
本應架在左臂的銀弩被束環扣在腰上,濺著幾點血,卻奇怪地沒有任何損傷。也不知道薇恩為什麼捨棄了自己最熟悉、戰鬥中追擊最有利的武器不用。
五指收攏緊握成拳,流道指間的血都已乾涸成黑紅色的血塊,想是受傷以來不曾鬆開過。
是想抓住……或是想保護什麼?
可別是哪個男人的手。
一個莫名的想法閃過腦中,布魯托沒由來的感到一絲好笑和……不悅。
將她的手浸入水盆中,他大致將血漬洗淨後費力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扳開。
「嘖,握得真緊。這女人哪來這麼大的力氣?!」
突然,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她掌中落入盆底,敲出微小的聲音。
從一盆血水中撈出一看……
竟是他送她的那枚玉血淚?!
上頭原本串著的銀鍊斷了,剩下短短一截。也不知道是被怎麼弄斷的,切口處甚至有些發黑的色澤。
將之拎到眼前看著,原本平淡的心卻忍不住動搖了一下。
最後也只是在確認她有穿耳洞後,將自己耳上那另一枚玉血淚解下戴上她右耳,再繼續替她療傷。
至於原本交給她的那一枚,被悄悄收入懷中。
模模糊糊地睜開眼,薇恩一時間仍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只是用迷茫的眼神描繪著天花板上散著柔和燈光的古樸吊燈。
混亂的意識喧囂著,又一下子空白得令人恐懼,無法深入去思考。
她卻突然想起了自己家人。
追求理想的母親,嚴厲又慈愛的養父母,還有溫柔的哥哥……雖然她從未能親自看母親一眼。
「妳醒了?」
一個俊秀漂亮的男子出現在床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
那隻手,有點粗糙,冰冰涼涼的。
「穩定下來了。」
「……」
她有些想不起來對方是誰,也許是醫生吧。
身上傳來的疼痛有些沉重,是不是她訓練時又受傷了?
媽……菲歐拉大人會很擔心的。雖然她總是一副淡然的模樣,但那雙眼睛看向自己時總會透著關心。
倦極了,模模糊糊被餵了點水吃了藥,她沉沉睡去。
當她真正從一片渾沌中清醒過來時,已不知道是多久以後。
她整個人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全身上下傳來的陣陣疼痛感令她忍不住微微蹙眉。
側頭想看自己身在何處時才發現,布魯托正趴在床邊睡著了。
她一開始有點嚇到。
這男人的存在感有這麼低嗎?剛才連她都沒發現他就在自己身旁。
回憶重新在腦海中閃過,最後的畫面卻是一片黑暗。
……所以是他救了自己?
真是討厭欠人人情呢。
她微微搖頭,但這個細微的動作似乎驚醒了對方。
她第一個反應是把眼睛閉上。
沒想到,一陣細碎的衣服摩擦後,一隻冰涼的手滑過了她的面頰,輕輕貼在額際。
不習慣這樣的碰觸,卻又無可躲避,她只好將眼睜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布魯托平淡卻認真的好看面龐。
「好些了嗎?」
對於那隻沒有移開的手,薇恩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嗯」了一聲。
沒告訴他她已經整整昏了三天,看出她不自在的布魯托只是收手聳聳肩,轉而掀開原本蓋在她身上的薄被。
在清冷空氣接觸到皮膚的瞬間,薇恩才猛然驚覺。
自己身上竟然幾乎不著一物?!
「你……你幹什麼?!」
嘶啞地喊出口,聲音卻異常微弱。她瘋狂掙扎起來,不顧劇痛想撐起身子。
布魯托愕然。
「媽的,傷口又裂開了!妳這笨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給我滾開!你對我做什麼?!」
「嘖。」
明白對方現在根本聽不進任何解釋,也沒有餘地給他解釋,布魯托捺住她的肩膀將人強行壓回床上,直接用自己的唇堵住了那張吵鬧不休的嘴。
薇恩驚呆了。一雙眼在瞬間睜圓,只是表情一片空白地任由對方在自己唇上肆虐。
分開,布魯托就著極近的距離凝視著那雙茫然失措的眼睛,聲音帶著不爽的怒意。
「我不是禽獸,也沒興趣對一個重傷的女人出手。是病人就給我躺好安分點,別逼我拿繩子來捆了妳!」
一字一句說完,布魯托便放開她,逕自去作原本要做的事,也不管那張通紅的俏臉。
拆繃帶,換藥,在重新用乾淨的繃帶纏好。
無可否認,眼前這句女體是真得很誘人。凹凸有致,瘦而沒有多餘的贅肉。帶著一種充滿彈性的緊實外,膚質更好的令他訝異。
只是,看看那身怵目驚心的血紅傷口,再要他在對方鐵定不願意的情況上霸王硬上弓……他捫心自問說自己做不到。
何況幾天接觸下來他都有些看到麻木了。
重新蓋上被子,他從一旁的水瓶中倒出一杯溫水遞到她面前。
「妳又睡過兩多天了。把這杯水喝了吧,等等吃東西身體比較不會受不了。」
遲疑了一下,她還是用唯一能動的右手接過水杯。
「謝謝……」
對於這聲小小的道謝,轉過身的布魯托假裝沒聽到,也沒有回應。
薇恩的傷養了近一個月才好得差不多,期間布魯托快速結了案,並將責任完全推回給各方勢力。
這種漠然的處理態度激起了各方勢力的不滿和懷疑,甚至有人公開去質問這起事件是不是根本就出自他手筆……
而前去質問的幾個代表團基本上都只剩下位階最低的那一位成員得以活著,好帶著其餘成員的屍體回去傳話。
『我要殺的話,哪還需要囉囉唆唆故佈疑陣廢話這麼多?回去告訴那些上下不分的老糊塗,敢去向各方勢力通風報信的話……我親自動手滅了你們。』
那些屍體的死因全是一槍斃命。不管是勢力重要核心成員還是一方繼承人,布魯托一個也沒放過。
在這樣近乎蠻橫的的鎮壓下,各方不滿的聲音終於沉寂了。許多勢力損失了重要支柱成員、甚至因失去預定繼承人而引發內部爭奪而元氣大傷,暫時無法在檯面上有什麼大動作了。
布魯托對整體遊戲結局和過程簡直滿意無比,對引起事件的薇恩也就格外寬容照顧。
不敢再招惹布魯托這位兇殘無比的對手,各方開始在私底下四處緝捕那引發一切災難的兇手。
兇手當然是抓不到的。而兇手本人被關在房間躺了幾個星期,此時正悶著呢。
那該死的男人根本是故意的。
趁他不在時偷偷翻遍了整個房間,竟然連一件可以穿的衣物都沒找到。
有找到的是被鎖在床邊水晶櫃中的、她的武器。薇恩花了點時間才找出不用鑰匙的開鎖方法。
布魯托每天都會送食水藥物過來,只能縮在床上「藏身」被中的薇恩鬱悶地覺得自己簡直是他養在這個籠子裡的寵物!
無論這籠子多大多豪華。
布魯托今日一走到床邊,就看到全身包著被子窩著的她正一臉不滿地看著自己。
「啊,我每天供妳好吃好住又好睡還分出時間來探望,妳用這種臉色對我妳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薇恩哼了一聲,沒回應半個字。
嘆了口氣,布魯托再自然不過地坐在床緣,直接拉過她的左手拆開繃帶細看。
薇恩對這種接觸已是習以為常了。
反正自己傷最重的那段時間自己哪兒他沒看過?
矜持什麼的她自己都嫌煩了,一個沒意義……雖然她還是不敢赤身裸體在他眼前亂走。
而布魯托不知道用了什麼藥,不會有刺鼻的味道外,效果也好到令人驚奇,短短一個月能復原到這種程度整個不可思議。
「嗯,都好得差不多,可以停藥了。幾乎看不出來曾受過傷。」
「就算能看出來什麼也沒什麼差,平時我會戴手套的。」
「女孩子的手還是要愛惜一下的。」
「自從踏上獵魔這條路起,我就沒想過不會留下傷痕的可能了。」
布魯托聽完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笑了,鬆開她的手讓她用毛巾將殘留的藥擦去。
薇恩握著毛巾,卻是端詳起布魯托的表情。
他深沉地將所有心絮用層層面具遮起,最後只剩下那抹無名笑意,供人揣測。
薇恩第一次有了想投降的衝動。
要是布魯托是她,大約早報得大仇了吧?
眸光暗了暗,她垂下眼簾,壓下內心湧上的挫敗。
「……我搞不懂你了。」
「無妨。」
「……。」
薇恩真的搞不懂這個人了。
兩人明明沒什麼交集更沒什麼交情,他卻在自己替他惹出了大麻煩後還處處替自己善後;白白照顧了自己近一個月也是淡淡的沒表示什麼,而自己卻越來越習慣他的存在……
「你有沒有搞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我很清醒。跟某個老愛胡思亂想的不一樣。」
「……你在逗我?」
「能讓我感到有趣的人不多了。」
「我該感到榮幸嗎?!」
「那就趕快換個臉色吧。」
「……你這自我感覺良好的能有一些謙虛嗎?」
「這我倒是有自信沒幾個人的條件能比我好了。」
「省省吧你……」
諸如此類的語言交流幾乎天天上映,也多虧了薇恩並不算是個脾氣很差、或是缺乏耐心的人。
但對於少有應對經驗的她,哭笑不得或賭氣吃虧免不了會有的。
雖然也因此打發了不少無趣的時間。
『總覺得妳有點傻傻的,有時被騙都分不出來。別哪天給人賣了還幫忙數錢。』
看著他一臉壞笑、雙手抱胸看著自己的模樣,薇恩在心中忍下了將身邊枕頭往他臉上扔的衝動。
『……沒辦法,死人是不會說話不會騙人的。』
看著手上染了綠色藥漬的毛巾,薇恩突然想到幾天前的這麼一段對話。
那時她得到的回應,也是一個無從判讀的聳肩。
到底他是個太過神祕令人費解的男人,令她「留了心」。
也許自己對他而言還是有利用價值吧?所以他對自己既不放心,又不放棄。
這樣也好……他們都只是在利用彼此。
「對了。今天比爾吉沃特有慶典和夜市,想去看看嗎?」
薇恩一愣。
「真假?你要放我去?」
「是我『能』帶妳去。」布魯托微微頷首,伸手拎出一個布包扔到床上後,起身淡淡一笑並轉身走出臥房,「想去就把衣服換一換吧。」
這下薇恩開心了。快速將久違的衣服套上,找出梳子將披散的長髮束成馬尾。
天知道當她左手稍微能做事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趁半夜把自己全身上下在浴室洗一遍,甚至能忽略未癒合傷口碰到水的痛。
雖然任務免不了汙穢,但從小受到的教育讓她在脫離「任務模式」後難以忍受自己處於「未經整理」的狀態(總不能叫布魯托幫她洗澡吧?她為此鬱悶了好段時間)。
這時,頭髮真的是很麻煩的東西。
當下她握著剪刀,看著自己濕淋的長髮猶豫了很久。但到底捨不得那和母親近似的顏色,最後還是放下剪刀,改用毛巾將頭髮仔細擦乾。
對著穿衣鏡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著,合身的墨色T恤、牛仔短褲和深色短靴?
幾乎是自己第一次遇到他的穿著嘛。
薇恩微微扁眼,心想他還真是隨意……或說沒創意。
不過看在他不是拿什麼小洋裝──那種一看就是想整她的衣服來,也就算了。
正想轉身離開房間,眼角卻撇見鏡中閃過一道銀芒。
疑惑了一下,她回到床邊重新檢視了一下布魯托交給她的物品。
「欸,有配件啊?」
看到薇恩後,布魯托滿意地點了頭。
如他所想,薇恩果真很適合銀飾。不過裝點了一下,就整個華麗起來。
誰讓黑底飾銀邊是絕配呢?而那從血脈散出的貴族氣質更讓衣衫襯得她是多麼得孤高冷傲。
看看現在的她,那種鋒利而充滿危險性的美貌,侵略感十足,還真是吸引人。
如果她能不開口多話就更好了。
「很好看嗎?」薇恩一手扠著腰歪頭看他,倒有幾分少女該有的純真模樣。
只是原來的氣勢也差不多給破壞殆盡。
「我挑的。妳有嫌的餘地嗎?」儘管目光透出欣賞與一分可惜,布魯托還是面色平淡地說出一貫風格的話。
薇恩再次鬱悶了。
「……走吧。」
「等等。」
「嗯?」
「今天慶典不論仇,不帶武器。」
再自然不過地,布魯托上前兩步,伸手就摸走了薇恩貼身而藏的幾把小刀。
薇恩沒料到他的動作,嚇了一大跳。
「你怎麼知道?!」
「之前救妳的是我,之後幫妳包紮療傷的也是我。你以為我看不出妳身上哪裡多了幾吋嗎?」指間玩著小刀,他露出一點感興趣的笑,「只是我沒想到,妳竟然還會開鎖?」
而當初一點一點剪開她因血而沾黏的衣服時,他竟然陸續在她身上搜出了五把小刀和十二把薄飛刀,另外還有袖口兩支粹了劇毒的細針和肩上暗袋的一顆毒藥。喔,大腿上還有一圈填裝用的箭,靴子中又各有一把匕首……
先不論都是銀質的,光數量也實在令人嘆為觀止。
「……我該說你是變態嗎?」
「我是逼不得已的。這樣說我妳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布魯托略帶愜意地笑了下。
「那種東西我八百年前就拿去餵野狗了。」
「學會反擊了?」表情戲謔,他拍了拍手,「很好,要不要謝我?」
「謝你個大頭啦!敢搶我武器,自己還不是帶著槍。」薇恩有些炸毛,不滿地指著布魯托腰間的槍套。
「喔,妳說這個啊。」
微笑著,布魯托俐落地拔槍指住薇恩,就扣下扳機……
在薇恩略帶驚嚇與意外的表情中,一支小旗子從槍口彈出。
「還有任何意見嗎?」閒適地觀察對方的表情,他忍不住加深了笑容。
「……你真是無聊透了。」薇恩翻了個白眼。
「別吵了,走。」
擺了擺手,布魯托轉身推開暗門走入密道。
一直到後來,薇恩才知道自己又被這男人騙了一次。
比爾吉沃特的夜晚本就繁華,平日薇恩都只是遠遠站著冷眼旁觀,或是在無人側目的陰影下潛行,這還是她第一次親身站在這燈火下。
流動的人群,各式各樣的店家攤販,喧鬧的笑語叫罵鑽入耳中,卻奇異地不令人討厭。
薇恩睜大好奇的眼看著一串串燈籠在風中輕晃,還是首次發現那些映在水面漂蕩的燈火能如此絢麗卻柔和。
橋上望著這片美麗的景色,連布魯托嘴角都勾起了一抹略帶寧靜的弧度。
「比爾吉沃特,其實真的是個很美麗的地方。」
薇恩聽著他柔和的語調失神了一瞬間,接著便笑了。
「那就走啊!不是說要帶我去觀光嗎?快!我想看更多。」
她右耳被他戴上的那枚玉血淚趁著風拂開髮絲的瞬間亮了一下,趁著那燦爛喜悅的笑顏。
在布魯托看來,是非常美麗的。
「噁,這個好甜!」
「妳自己點了最甜熱量最高的那一種。」布魯托無奈地將自己手中的無糖茶飲推過去,順便取走她手中那杯飲品,「早說過這種果汁不要點了。」
「我以為你又在騙我……」薇恩鬱悶地接過漱口,才後知後覺得想起手上這杯他剛才喝過。
才兩個小時不到她就被整了不少次。想是去玩撈水球遊戲,本來她想撈一個藍色的,布魯托就唆使她改撈另一個紅色的。結果裡面爆出一包神奇點心炸海蟑螂……當然,看著低頭不住悶笑的布魯托,她氣炸了完全不想要。
不過她原本看中的藍色水球倒是給他撈起了,他將裡面的獎品給了她做補償。是隻水晶製的小魚,挺漂亮的就是了。
但還有上上次誆她說碼頭鼠是膽小無害的生物,沒多久她就看到有隻凶神惡煞似的大狗在對面橋下被一口咬斷脖子……她對此已經完全無言且懶得去質問什麼了。
手上這杯茶,雖然沒甜味或什麼特殊的味道,卻有種香氣,很好聞,喝起來有點涼涼的,意外的不單調,反而富有層次感,令人回味無窮……也許就像他的人一樣。
而布魯托則無奈地將那杯只喝過一兩口的果汁送給路邊一個探頭探腦、全身髒兮兮的小孩,「記得加點水再喝。」
時間向後推移,越晚,人越發漸漸多了起來,連攤販開始增加。
從小到大,薇恩不是在貴族大宅中生活,就是在黑暗中冒險獵殺邪惡。兩個極端下,倒是沒怎麼去體驗市集、慶典等平凡大眾的生活。
一切事物在她眼中都是那樣新奇。
終於一個不留神,東張西望的薇恩直接被擁擠的人潮包圍。
等她回神時……
「欸?人咧?!」
放眼望向四周,滿滿都是高低不一的陌生人頭,來來往往各自歡鬧。
一時間,她有種被排拒在人群外的錯覺。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道路。身上沒有武器,也沒有任務和目標。
不該是這樣的!
薇恩少有的感到慌了。張望著,第一次體會到走失迷路的感覺。
有人突然抓住了她。
一驚之下,她下意識想甩開,小臂卻被捉牢。
一看,是布魯托。
她鬆了一口氣。
「呆喔?都幾歲了還會跟丟?!」
他看起來很緊張,卻仍強自鎮定的開口罵人。
看到這樣的他,薇恩卻莫名安定下來。
下一秒,布魯托粗魯地牽住她的手,就拉著她分開人潮繼續向前。
薇恩不由自主地被他拉著走,內心卻並不討厭這樣的接觸。
也許是習慣了吧。她快走兩步來到他身後半步的地方跟好。
「這樣總不會再走丟了吧?要是再跟不見我就要拿項圈跟狗鍊了!」
「......我們大約能成為好朋友吧。」看著兩人相連的手,薇恩若有所思。
「大概吧……妳是從哪得到這個結論的?」
難得主動對一個女人好,換來這種結果,布魯托心中湧上一種哭笑不得的荒謬感,像是被耍了似的感覺。
「不,沒事。」語調輕快起來,她又開始放眼向四周張望,「那是什麼?我想吃。」
牽手這個舉動似乎自然而然地成為被兩人忽略的一種習慣,到後來薇恩也拉得很自然,甚至像小孩一樣硬拖著他跑去玩遊戲。
薇恩模糊地想起,自己很久沒這麼放鬆了,毫無防備似的。在很久以前,自己也拉著哥哥──玄穹這樣到處玩過。
那個天真無知、活潑開朗的薇恩……都很遙遠,再也回不去了。
並肩坐在橋上,布魯托看著眼前的水道沉思,而薇恩則專注於手中串棉花糖。
瞄了她一眼,她轉回視線開口。
「妳現在真的比小女孩還小女孩。」
「我十七,快十八了。」
「卻一副連棉花糖都沒吃過的樣子。」
「……我媽很少讓我吃零食。」
不是在學習就是在戰鬥啊……
布魯托在心中嘆氣,心想兩人的童年還真有幾分相似。也許自己還自由得多。
看看時間,八點半。
他們也在外面晃兩個多小時了。
「已經有點晚了,繼續逛嗎?回去休息或是玩到午夜十二點看煙火,選一個。」
「嗯……繼續囉。」薇恩不在意地聳肩,仍專注地將棉花糖一片一片撕入口中。
布魯托轉頭凝視她的側臉。
「確定不累嗎?越晚會越亂喔。」
放下手中的竹籤,她歪頭想了一下……
「不會。」
「好吧,走了。」
無奈笑笑,布魯托站起身,抽走薇恩手上的竹籤準確地扔入一旁店家的窗口後,順手將人拉起。
反正就是玩通宵,自己也不是沒那個體力。
街上搖搖晃晃、一看就是喝了久的人果真多了,甚至有幾個手上還摟著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街旁公然調情。
拉著人走下石階,布魯托領著薇恩踏上另一條街道。
才沒走幾步,一旁的暗巷又閃出人來,而布魯托第一反應是將薇恩拉到身後擋住。
「布魯托少爺。」
薇恩聽到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
從手臂間的隙縫一看,可不是那群將她「抓」去獻給身前這男人的小嘍囉的其中一個嗎?
此時他正恭敬地低著頭。
「又有事了?」
從布魯托略帶不耐煩的口氣來看,八成都在皺眉了。
薇恩能感覺到那小夥子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是的,很抱歉。」
空氣似乎短暫地停止流動,連人聲都遠去,沉重得像是要令人窒息。
終於,布魯托比了比一旁的小店。
「全部上去等我,誰也不准回頭。」
「是。」
黑暗中許多人影浮現,安靜無聲地走入店中,宛如聽話的幽魂。
抬起頭,薇恩才發現布魯托正微蹙眉看著她。
「抱歉,跟我來。」
知道他不想讓自己被發現,薇恩一臉無所謂地輕輕握了握他的手,鬆開。
那是一間小酒館,人們喝酒吃菜閒話家常,不算太吵雜,倒也乾淨平和。
點了杯飲料,布魯托將人安置在角落靠窗的位置。
「妳就坐坐休息一下吧,我很快回來。」
可有可無地點了頭,薇恩目送他大步消失在樓梯轉角後,漫無目的地看著窗外的夜景與微亮的海面神遊。
一直到安靜鬆懈下來的這時,她才發現身體和精神已感到有些疲累。
不該如此的。
薇恩忍不住皺眉。
本來的她就算連續趕路一整天,也能保持高度專住不會感到疲憊的。
也許是因為安逸的日子過了太久,也許是因為身上的傷還沒好全。
無論是哪一點,都令她感到淡淡的無奈和……不悅。
差點忘了那男人不像表面那樣人畜無害了。
布魯托,比爾吉沃特兩大龍頭好運姐(莎拉・福爾敦)與剛普朗克之子……槍術極佳,喜用俘虜當槍靶。人如其名的他年僅十八已背了六十幾條人命,處置叛徒更從不吝於試驗各式酷刑,是個道地的比爾吉沃特血脈,背地裡有「冥王的獵鷹」這帶有些許貶意的稱號……。
悶悶地喝了一口手中的飲料,才發現他給自己點的是提神飲品。
「……果真是個令人大意不得的人呢。」
嘆了口氣,薇恩用手支著下巴,重新望向窗外。
遠處能看到被月光染銀的海面。再向遠處延伸,該是瓦羅然大陸吧?
真是……都快兩年沒回「家」了。
不知道家人們……還好不好。
這時,一個喝得半醉的彪形大漢帶著幾個小弟搖搖晃晃地從樓上走下。正無聊之際眼珠子咕嚕一轉,相中了那個孤身坐在窗邊沉思的沉默美人。
「呦,這女的長相也是難得啊。嘖嘖,還挺年輕的嘛!」
還沒真正回過神來,薇恩就被一隻陌生粗糙的手硬是扳過下巴。
她愕然地看向那張近在咫尺、一看就不像善類的臉,再一次在心裡暗罵自己的大意。
迅速拍開那隻手,她不語,表情轉為抗拒厭惡。
但對方顯然是被酒精迷花了眼,或是平常肆無忌憚慣了,抓住她的手臂就將人大力從座位上拖起,毫不矯飾地露出一抹淫笑。
「妞兒,一個人多無聊?今夜就陪我吧。而以後,怕是妳會巴著我都不想走了。」
「……靠!」
薇恩下意識伸手,想抽匕首卻摸了個空。一愣之間她才想到自己此行並未帶武器。
就在這一愣之間,她被挾到那男人身側。
她慌忙掙扎起來,對方的力氣卻遠比想像中大,不但不以為意,反而咧嘴笑著像是欣賞她無力的模樣。顯然那身鼓凸的肌肉並不是練好看的。
四周靜了一些些,開始有人議論紛紛,更多看起來卻是習以為常;店內的侍者投來幾分同情的眼神,卻連一聲也不敢吭。
薇恩突然感到一陣委屈。
從小到大,即使是訓練時被人打倒在地怒罵沒用或是任務受了重傷,她都沒這樣被人欺侮過。
要求救嗎?他聽得到吧?
不……打從自己出生起,就沒有求救的權利了。唯有靠自己站起來,命才會是自己的。
眼看就要被往外拖,薇恩低頭,張口就往抓著自己的那隻手臂狠狠咬下去。
「啊──!媽的!死女人!」
在力量鬆弛的一瞬間,薇恩想掙開,卻發現身體並不如預期靈活。
一個巴掌狠狠搧上她的面頰,力道之大直接將人打飛出去,撞翻了原本她坐的桌椅。
強烈的暈眩感充斥在腦中,不用照鏡子她也能猜到,自己的臉鐵定是腫了……總算牙齒沒斷。
背後才癒合的傷又裂開了,劇痛和耳鳴間她只能隱約聽到男人的怒吼。
她撐著嘴角勾起一點驕傲嘲弄的笑,全身彷彿被抽空力氣一般,只能無力地感受衣衫漸漸因自己的血而濕透。
活了十七年,還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呢。
「不知好歹的賤貨!妳知道老子是誰嗎?挑上妳是妳這婊子的福氣,竟然還敢咬傷老子!告訴妳,別以為妳就一張臉能看老子就捨不得。像妳這種專門在男人身下淫叫發騷的母狗多的是,老子也不介意先把妳宰了再帶回去操!」
緊接著,是一串槍響……
總共六起。
三發子彈打在大漢身後的三個小弟身上,皆一擊斃命。另外三發子彈打在大漢身上,兩發廢了他左右手,一發打穿他的肝臟。
這槍法之準之果斷皆令人心寒,但怎麼也即不上那凝著怒意冰冷至極的聲音令人不由自主顫慄。
「媽的!敢動我女人!」
在眾人驚恐的視線下,布魯托急促又不失優雅從容的身影旋風一般出現,略過跌在地上瞪大眼顫抖的大漢,第一個動作就是蹲下身將薇恩扶起緊緊抱入懷中。
薇恩的意識已經有些飄忽模糊了,只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有力的懷抱,有著令人安心的溫度。
「抱歉,沒保護好妳。」
而此時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方才的槍聲,和越來越濃的倦意。
「那把槍……你又騙我了。」她低語,闔上微睜的眼,已不覺得生氣了,只是有點無奈。
她的聲音很微弱,要不是兩人緊靠根本聽不到。布魯托一愣,隨即明白了她的話。
他槍套中的那一把,就是剛才他用的那一把,當然不會是普通的無聊玩具槍。
沒想到自己取走了她的武器,卻害了她……
「對不起。」
薇恩沒有回應了,像是倦極的孩子終於沉沉睡去,只餘細微的鼻息。
布魯托伸手一看,托著她的臂上全是血跡。
抬頭,他直直盯向地上那名大漢,剛好平視。
他臉上已是一種怒極反笑的愉悅表情。
「你弄傷她了?」
臉上滿是因疼痛而留下的冷汗與不服,大漢心知今日大約難逃一死了,滿滿都是對一切的不甘。
「誰知道那是誰的女人?難道她臉上有刺你的名字『布魯托』三個字嗎?你又有什麼證據?搞不好連她腳踏幾條船都不知道,多我一個就算上了她又怎樣?我就看不慣你這乳臭未乾的小鬼,仗著自己父母的勢力自以為是。」
布魯托笑的一臉和煦,連聲音都柔和起來,而一旁深知他脾氣的幾個下屬卻暗叫完蛋。
他是真的動怒了啊!這笑面虎十六歲時就是這麼幹掉仇家的!
「而閣下既然提出質疑,那我當然也會給出回覆。」在眾人驚疑不定的視線見證下,布魯托輕輕撥開了薇恩耳邊的髮絲,露出她帶在耳上的耳飾,「請問,這夠不夠像閣下證明,她是我的人呢?」
四周傳來一片低呼。
明眼人皆知。
大漢已是臉如土色,卻不是因為疼痛。
「玉……玉血淚?!」
他這時才徹底清醒並感到後悔。
也是,這年頭哪有無主又不會武功的美人敢上街亂跑?
都怪那些勢力大老,為了個美人能用拐用騙強捉硬搶。搞得比爾吉沃特稍有姿色的女人,沒有堅強後台的都練出了一身好功夫。
「我不過才離開了一下你就忘了誰才是老大了是吧?你以為你是誰?嗯?不過是一個幫派的小小副幫主,叫什麼來著?噢,我忘了。根本連一點值得讓我記住的價值也沒有。我都不知道我布魯托幾時被你這種小角色瞧得這樣扁了啊。」
語氣極其輕蔑,布魯托抱著薇恩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
本來他不該帶槍的,但最近希望他死的人和理由有太多太多,他不能不防。
至於別人先挑釁踩到了自己頭上的話……
他倒不介意率先打破一下規則來好好教育一下那些不長眼的。
「為了寥表記不起你名字的歉意,哪天我心情不好,就先滅了你那幫當娛樂吧。」
在場沒有人敢多坑一個字。
而布魯托揚起下巴,鋒利的目光直直射向一旁樓梯上假呆愣實則看熱鬧的屬下們。
「等等把這些人『處理』掉,收集在場人士名單。這件事,希望不會聽到有人在外碎嘴。在場客人今日管內消費由我支出,當作陪罪。最後,三天不辦公。你們最好把事情都處理好,否則為你們是問!」
「遵命!少爺!」
抱著薇恩,布魯托像酒館老闆要了間房,匆匆離去。
待自家老大的身影消失後,在場的幾名屬下迅速聚在一塊。
「那女的,是不是我們上次送去的那一個?」
「老大真的相中了!」
「我們終於要擺脫光棍的日子了。」
「對了,晚點還要跟另一組要賭金呢!」
「拿了錢今晚去泡妞吧!」
「嘿嘿。」
就在幾個人奸笑之際,總算有個剛才比較安靜腦子比較清醒的出來發話。
「喂,冷靜點。頭頭現在正不爽著呢!泡妞把妹啥的你也至少等個三天再來吧。你要女人我還要命呢!」
「蛤……」
其他人非常一致地垮了臉……但馬上就有人反應過來了。
「不!你這個有女朋友的沒資格說話!」
「有異性沒人性的傢伙,上次遇到還敢在我們面前放閃!」
「就是嘛!大伙兒上,教訓他!」
「等……等等!工作了!老大三天不辦公,有很多事得做呢!」
「沒差啦,反正沒多久他就會乖乖回來了。」
「是嗎……?」
眾人衷心希望如此。
藍兒碎碎唸:
拖了無敵久的第三回((汗
再度逼近一萬多字啊((淚
因為明天有事不一定能發文,今天就提早了。。
其實已經寫到滿後面的了
但要一邊寫稿一邊打字真的很忙Q Q
總之,謝謝支持這篇小說的讀者
希望還喜歡這一次故事
果然就是要有事才能寫啊((無奈
((攤
歡迎在下面給我一些意見想法做一些交流
我會很感激的O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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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來附一下比爾吉沃特的圖片
那真的是個很美的地方
真心不騙的
剛普朗克的死亡賭注號
殘惡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