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從前有隻小鶴丸

──世界存在著許多難以理解的事物。

 

 

這個世界很大很大。

 

小鶴丸躺在庭院，雪白的髮絲與衣物染上塵土，天空很藍很清澈，蜜金色的大眼直盯著沒有界線的蒼芎。

 

什麼都沒有，一望無際的藍，陽光把臉曬的紅撲撲，枕在後腦的泥土仍是冰涼，但是有點癢、嗯……他張開手，陰影落了下來，指甲縫裡卡了些泥土，細細的手指將天空切成了好幾塊。

 

據說這裡的別名叫做箱庭。

 

 

人類住在由自己起名的小箱子之中，而他則是被人類眷養的小玩意兒。

 

寵物的寵物又是什麼呢？

 

翻過身，小太刀望向圍籬，被關起來了呢，即便擁有可以跑跑跳跳的軀體他還是被關了起來。

 

外貌是孩童，不代表內心是懵懂無知的幼童。

 

他是鶴丸國永，名為鶴丸國永的稀世名刀。

 

 

圍籬之外一定還有其他人的，雖然看不見但人群雜沓的聲響告知這份事實，既然看不到也能理解那麼頭頂的遼闊之外是不是也有雙眼睛觀覽著一切呢？

 

簡直就像是玻璃箱裡的小螞蟻在毫不知情的狀態下被眷養著。

 

爬起身他用力抓抓頭，泥土果然把頭弄得好癢，衣服也髒掉了，張開爬上一層灰的袖子小太刀吐了舌頭，髒了就髒了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主、上、好、過、分！」他做著沒什麼意義的抗議，審神者人又不在，有誰會搭理他。

 

可是、可是……小太刀開始滾來滾去，打定把一身雪白染成黃褐色，除了這樣自己還能做什麼呢？

 

主上出去了，去那個圍牆之外的世界，小鶴要好好看家喔，帶著我相信你能好好做到的絕對信任笑容，拍拍頭擺擺手就這麼左手牽著小光忠右手抱著小小俱利出門了。

 

我也想出門啊！他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簡直是隻白色的小青蛙；好想去看看密集排列在架子上的零食是怎麼樣子、好想墊起腳尖親自把它拿下來、好想拿著鼓鼓的錢包把錢交給櫃檯結帳、好想把找回的零錢放在手裡握緊，再噠噠噠的跑去找主上跟他說「你看你看驚喜！主上有沒有被我嚇到了呢？」好想去好想去……他在原地滾啊滾，老人家跟小孩子都是需要特別關照，尤其以上皆是的更是需要主人難道不知道嗎？

 

小鶴是哥哥，長大了就要好好看家呢。

 

我不要長大了！他對著天空大叫，我要學小光忠扯著主上的袖子躲在後頭不出來、我要學小小俱利包尿布喝ㄋㄟㄋㄟ！

 

小鶴丸果真含住大拇指吸了起來，嗚！這有什麼好吸的嘛，呸掉嘴裡的泥土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庭院哇哇大叫。

 

 

主上偏心、大壞人、冒失鬼！每次煎蛋都煎焦、喝再多牛奶也沒用啦，直線不可能會有變成弧線的一天，你、絕、對、長、不、出、來、的！

 

回音在空曠的庭院裡迴響，他聽著綿延的尾音發愣，最後抱著膝蓋坐了起來。

 

……為什麼要丟他一個人在家裡，小鶴丸靠著臉，長長的睫毛搧動稚氣的面龐，他們現在一定很開心，三個人手牽著手，小小俱利給抱在懷裡，小光忠拉著外套的衣襬依著人寸步不離，而主上略過那些他超級想要卻又不肯買給自己的塑膠蜘蛛，忙著將苦苦澀澀的青椒還有紫的很噁心吃起來軟軟的茄子放進籃子裡。

 

 

他其實非常非常討厭獨處，什麼都沒有、靜悄悄的黑暗；摸不到聽不到看不到只有一個人，很久很久以前小鶴丸跟著那位一起被埋入了黑暗之中，但是他不怕，能夠待在主上身邊就什麼也不怕，他靜靜窩在男人身邊，望著黑暗中曖昧不明的輪廓靜靜等待；主上在睡覺呢，不可以吵醒他，於是小鶴丸乖乖地等著，等待男人張開眼再度握起他的時刻到來；可是漫長的等待還是有一點點無聊，拉起那位的衣襬，明知道男人素來看不見他，小鶴丸仍是這麼做了：主上主上這裡是哪裡呢？他眨著大大的眼睛問起話來，我知道主上很累，所以一直乖乖地待在旁邊等，等了好久好久～好無聊！您一定醒了、只是賴著床還不想起來罷了！我來陪您了、我是誰？我是鶴丸國永是您身邊的刀、是付喪神喔！一直以來都好想好想跟您說話，不過您都看不到也聽不見嘻嘻……主上不要睡了啦，陪我聊天好不好？小鶴很乖都沒有吵您，但是這裡黑黑的好可怕，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好奇怪喔、吶吶主上可不可以陪我聊天？咦、視線亮起來了，是光嗎？是星星呢主上！您看您看！好多星星好漂亮……欸、是火把還有好多人……你們是誰？放開我！我要跟主上在一起，放開、放開！主上、主上！

 

他用力踢著腿，小小的孩子被捉拿在半空中，可在一般的人類眼裡看來就是一把刀，他的聲音他的掙扎全是徒勞無功。

 

真是把好刀呢。

 

人類露出貪婪的微笑，推疊出弧線的橫肉好噁心，那雙沾滿汗水的手緊抓他著不放，鹹臭的汁液滲入雪白的刀身，而自己卻無能為力，只能放聲尖叫控訴著不被聽取亦不為人而知的哀鳴。

 

不要！放開我！付喪神被舉的很高，他看見睽違許多的夜空，遙遠黑幕之中的點點群星很美、很遠很冷絲毫感覺不到溫暖。

 

你們要對主上做什麼？住手住手！

 

那一位的所有全被剝奪開來，衣物首飾無以倖免，人們競相爭奪的嘴臉、散落於地面的珠寶、刀刃出竅的寒光、劈啪作響的火光，以及被通紅火焰照亮的臉龐……主上的臉龐他全都看見了。　

 

 

主上……不，躺在那邊的骷髏是誰呢？

 

 

 

他張開眼，天色還亮得很，天空藍藍的沒有雲，陽光把臉曬得紅通通，摸起來有點燙。

 

吼、為什麼主上不快點回來啦？踏著髒兮兮的腳丫子小鶴丸爬上門階，光滑的木質走道瞬間爬滿泥土，說好要買很多很多點心回來的，是不是反悔了才故意拖這麼晚？

 

 

小鶴為什麼躲在這裡呢？主上找到了躲在櫃子裡的小鶴丸，因為主上不帶他出去所以躲起來的付喪神。

 

……我想跟主上出去，把臉埋進膝蓋付喪神如此抗議，我不要看家、小鶴是大人了，可以幫主上提袋子，不會像小小俱利把大便拉在褲子裡惹麻煩。

 

可是我不放心把他們兩個留在家裡，審神者如此說道，你看他們還這麼小，不怎麼會照顧自己，所以這件事只能拜託小鶴、小鶴是大人了，一定可以好好看家的對不對？

 

……小鶴是大人了，他喃喃唸道，抬起臉小太刀已然換上笑臉，可以乖乖看家，但是小鶴很想吃那個點心棒，可以自己沾巧克力醬的餅乾棒，主上要幫我買回來喔！

 

 

於是小鶴丸留下來看家了、於是打自大門關上的那一刻起小鶴丸就開始想主上了。

 

為什麼要逞強呢、為什麼要說謊呢？有太多的為什麼不懂了，成為大人的第一步就是要試著去找一個解釋來解釋這些很討厭的為什麼吧。

 

小鶴丸坐在審神者的床上，灰色的外套丟在一旁的地板，兩隻小腳ㄚ來回搖擺；沒有所謂的為什麼，打自墜入黑暗唯有自己陪伴自己的時候，小鶴丸便隱約知道這是場沒有回報的等待，他到底再等什麼呢？展望夜空，涼風吹過布滿血腥味的墓地，默望受到褻瀆的寧靜，現世的居民跳著古怪的舞蹈，火焰將他們的影子拉長到一種很詭異的長度、又細又長，像極民間傳說裡敘述的怪異，披著生者外皮的掠奪者用著尖尖的爪子捉著他，他什麼也做不到，雪白的付喪神僅能用凝視憑弔，眼淚什麼的對於不被任何人看見的他來說實在過於奢侈。

 

「主上……快點回來嘛。」小鶴不想當乖孩子，如果他不乖，主上會生氣會修理他，被打屁股很痛，在走廊罰跪腳會很痠，可是主上總是記得把他抱進房裡擦藥，藥的味道很臭、貼在屁股上面涼涼的，然後被如此這般板著臉的告誡下次不可以再調皮；小小的付喪神便會含著眼淚說好痛，嘟著嘴巴嚷著下次不敢了，但是屁股真的好痛主上可不可以抱抱小鶴？

 

 

會吵的孩子有糖吃。踢踏著雙腿置身於柔軟的布料裡，其實小鶴不喜歡讓主上生氣，但比起安安靜靜，他更喜歡把自己像小雞似捉起來打屁股的主上、就算耍脾氣躲起來也找的到他的主上。

 

充滿元氣蹦蹦跳跳、看的見也聽得見他的主上。

 

 

 

名為鶴丸國永的名刀是數百歲的付喪神，縱使外表是孩童也不代表他的內心是孩子。

 

他知道的呢，縱使覺得再厭惡再討厭，還是有許多無法解釋卻又必須強迫自己接受的事實。

 

 

托著腮，稚嫩的臉龐掠下一閃而逝的沉篤，當熟悉的氣味自屋內散去，陽光穿踏若有似無的搖擺入內，房門咿呀一聲開啟的時刻，那大概便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啊啊、新的開始……翻起身，付喪神踩在床鋪上，柔軟富有彈力的厚墊令小小的孩子晃了晃，一下兩下三下，揮揮袖子白色的鳥兒展翅而飛。

 

落在刺麻的草間，光著腳丫的太刀跑了起來。

 

繞過彎兒，急促的腳步聲越發聲小，他扶著牆壁前行，悄悄探向轉角之後的視野。

 

 

一個大大的身影與兩個小小的身影交錯在一塊，戴著眼罩的黑髮男孩手裡抱著一本烹飪書，深色皮膚的小孩被放了下來，手裡捉著一隻與個頭同高的玩偶。

 

而周圍的地面放滿了提袋，那個大大的身影背對著他，正忙著從側背的包包中掏出什麼。

 

 

……嘻嘻。

 

褐色頭髮的小孩轉過頭來，一頭灰白色的毛球迎面撲來，哥哥連忙拉過弟弟，只見那隻生物略過他們，直接撲向了背對的身影。

 

欸？大身影驚呼，突來的力道使身子向前傾了些，卻也不至於跌的踉蹌，他很快穩住身子，視線下移、一雙沾滿泥土的手兒環在審神者的腰上。

 

「驚、喜！」灰撲撲的付喪神嚷道，小小的身子扭啊扭隨著審神者的轉身一路調整到了主子的正前方。

 

「小鶴？」太刀用力點點頭，隨後一張髒兮兮的臉兒映入眼簾。

 

 

「歡迎回來！主上有沒有被嚇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