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出遊去了哪裡？其實並不是什麼寧靜的地方，我們去動物園！
週末動物園都是人，而且是大熱天，所以很多遊客窩在夜行性動物區還有企鵝那邊納涼；蔓紋卻很堅持一定要看到河馬餵食離開水池的模樣，我們也確實等到了！大約十隻河馬從水池裡面通通跑出來的場景非常壯觀，而蔓紋滿足的拍手，發出愉悅的笑容。
我們那天用力的享受了一個愉快的週六下午，晚餐則在夜市解決；我們好像是打算要把這一個月以來沒講的話全都補足，除了吃東西之外，我們父女間的話題沒斷過；而不曉得是否為默契使然？我們盡可能不去談論有關雅琴的事……只是為了避免觸碰傷口。
我們都很清楚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根本不足以讓傷口癒合，所以我們不談、不碰，反而竭盡全力的玩、放空！我們兩人已經沉浸在悲傷裡太久太久了，以至於幾乎都忘了怎麼歡笑。
縱然是晚上，天氣仍然熱得讓人滿頭汗；蔓紋一身條紋短袖外加牛仔短褲，十足少女般的流行穿著，冷飲整晚不離手，但還是不夠散熱，我提議到最近的雪花冰店吃個冰，獲得她雙手贊成。
在吃冰的過程中，我逮到機會，終於對女兒說出多日來的想法：「蔓紋，關於咖啡廳……我想把店面頂給別人，妳覺得好嗎？」
蔓紋挖了一口布丁，聽到我說要把店面頂掉，先是嗆到咳了幾聲，然後右耳湊了過來，「爸你剛說什麼？」
忘了說，蔓紋的左耳在那個時候已經幾乎聽不見了，當然真正失聰是上高中後的事。我靠近她的右耳，仔細的把話再說一次。
她睜大眼睛，漂亮的臉上滿是疑惑。「為、為什麼？那不是你跟媽……」
「就因為是這樣，我才想要把店頂讓給別人。」我勉強笑著，像是逃避蔓紋的凝視般吃著冰。
「我們那是連鎖加盟開的店，需要遵照總公司規定，所以我們沒辦法停止外送服務……我不希望再有工作夥伴遇到像妳媽一樣的情況。」
「我、我知道……但是爸，這樣很可惜，那家店……有著我跟爸，還有媽之間的回憶，頂掉了就什麼都沒了啊！」
「所以我才掙扎很久，懂嗎？」我瞟向蔓紋，在發現她的眼眶泛紅之後，我安慰般的拍拍她的肩。「蔓紋，我們這麼做不是要忘記雅琴，而是為了繼續向前走；老實說就因為妳剛剛講的，我根本不敢踏進店門口一步。」
「其實我也是……」蔓紋悶悶地說，喉嚨像是卡到魚刺；她的布丁牛奶冰裡沒有讓她說話哽咽的硬物，我的紅豆牛奶冰裡也沒加洋蔥。
「我們努力工作這麼久，也存了不少錢，再加上……保險金，供妳讀完高中……不，甚至是大學都綽綽有餘；先把店頂掉，等妳的學校確定，我們再來想之後該怎麼走。」我抹了抹臉，努力擠出笑容，今天是難得出來玩的開心日子！「至少先度過這段陣痛期再說！」
「嗯……」蔓紋茫然的回應著；我能明白她的忐忑。我又何嘗不是？我們開了七年的咖啡廳，那是我們賴以維生的工具，就算眼前有好一陣子不愁生活費，但為了將來，我們確實應該想遠一點。
只是如果不把店頂掉，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往前走！我還能若無其事地騎車外送嗎？或是叫跟我們一起工作的年輕夥伴去做那樣的事？店裡滿是雅琴的身影，光待在裡頭都像是一種酷刑。
為了往前走，我只能選擇這麼做；為了往前走……
「爸，我知道了啦，就照你說的做。」蔓紋拍了拍我的肩，「別想了，吃冰吧！」
都忘了她對我的想法一清二楚；既然決定了，就別再糾結！「好，我們吃冰。」
＊
我來到二樓客廳，蔓紋已經在比較自己烘好的跟我之前烘的那一批豆子之間的差別；我不願驚動她，先替自己與她倒杯水，端到她身邊時，她發現我接近，抬起頭來。
「看出差別了嗎？」我笑笑的把水端給她。
「好像烘得還是稍微深了一點，感覺比較偏中度烘焙而不是淺焙。」她皺著眉頭，露出少見的苦惱神情。
「那也沒關係，喝起來或許會很不錯；瑰夏的淺焙會有很豐富的酸味，但稍微深一點也無妨，喝水吧，天氣冷妳越洗越熱。」
她在襯衫外面又披了一件外套，「洗熱一點才舒服嘛。」她一口氣喝掉半杯，抓了抓頭髮；她的髮尾還是帶著水氣，當撩開耳際時，我已經看見她的黃銅耳飾重新回到左耳。
「要來喝一杯嗎？」
「好啊，我想喝檸檬樹莊園的水洗帕卡馬拉。」
「哇！妳又偷看！」我裝出生氣的模樣，因為這正巧是我心中的首選！
她發出低笑聲，在沙發上落座。「我還知道今天有人很有興致的一直回味往事。」
「大概是被那個小姐影響了吧？」我拿出磨豆機與烘好的咖啡豆，帕卡馬拉的香氣讓我精神為之一振。
＊
我們的店位於學區附近，生意很好，一放出消息就吸引不少投資客的目光，但我們想找的是一個真正懂得經營，也愛好咖啡的人；我借助蔓紋的能力，終於找到了與我們一樣喜歡咖啡的經營者，而頂讓的價錢也讓人滿意。
結束了，我親手結束了與雅琴、蔓紋三人共有的記憶；那也是我與雅琴努力的心血，從那時候開始，我得開創新的路。與之同時，結束掉的還有蔓紋的國中學業。她只考這麼一次入學測驗，自從雅琴過世之後，她無心念書，我也不想逼迫她；蔓紋的成績在同儕間只能算中上，我很清楚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她只是不想在課業上耗費太多心思；填選志願完全依照她的想法，我選擇尊重她。
接著，我們迎來了暑假，我與蔓紋都是；但那個暑假並不有趣。少了一個人，時間就像停滯下來；只有蔓紋仍持續著練習合氣道，以及下午射進家裡的強烈暑氣，證明日子還是一天一天地過。
失去雅琴，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慢慢習慣，蔓紋還是個孩子，理所當然的，原本只是盡責扮演好父親角色的我，現在必須父代母職。
我們的房子是公寓式，空間只有不到三十坪大；與其說是努力學習，倒不如說是摸索著如何讓家裡看起來像是有個女主人的「樣子」，所以我家事一肩挑，平常洗衣、做菜難不倒我，還特地找了一個大太陽的天氣，把家裡的椅墊跟床單被單都清洗過，地板掃過、拖過，廚房也整理乾淨；蔓紋回來時都嚇到，還笑著說以為現在是南半球的農曆春節。
她也加入了整理、掃除的行列，所以我們弄了一整個下午。
其中最為煩惱的，是雅琴的東西該怎麼處理。
雅琴與我共有的房間內，光是她的衣物就佔去衣櫃裡大半面積；尤其是冬衣的部分。蔓紋的身材跟雅琴是差不多，只是身高再稍微高個幾公分；就算如此，總不可能叫她去接收那些衣服吧？
她生前最喜歡的黃色洋裝我已經讓它跟著雅琴火化了，鞋子跟首飾也用了一部分；雅琴不這麼喜歡打扮，但只有一樣首飾特別多，就是耳飾。
成堆的黃銅耳飾都是她從出社會、跟我結婚一直到過世前所收集的。衣服有些可以留下來做紀念，首飾那些就太過繁瑣了。
可是很多都很漂亮，全部丟掉又太可惜。
「爸，不如這樣吧？」蔓紋盯著整櫃的衣服，從中拿出一件。「我們就看誰對哪件衣服有印象，覺得可以留下來作紀念的，我們就留，其他的再回收？」她翻轉著手上那件米黃色外套提議著。
也只能這樣。
於是我們一件一件確認，整個櫃子的衣服保留到最後，還剩下三十件左右。
「沒想到媽的衣服這麼多！」望著堆在地板上的成堆舊衣，蔓紋半是驚奇半是感歎的說。
「本來就很多，女人的衣櫃裡永遠少一件！」
「至少我還沒變成這樣！」她從坐在地上，雙手支撐著身後的姿勢跳起，「那接下來是首飾。」
「大多是耳環。」我指著梳妝台的抽屜。蔓紋抱持著一探究竟的心情走近，「如果可以，我很希望可以多留一些起來，但是留了又不知道要幹嘛……衣服要妳接收是太勉強了，耳環那些也是，妳沒穿耳洞我知道。」國中的髮禁已經解除，高中則要看學校，我記得蔓紋申請到的私立學校沒有髮禁；她這幾年一直在學合氣道，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穿著偏中性，頭髮也沒留長過，我不認為那些適合蔓紋。
「因為太麻煩了啊！」她打開來，頻頻驚呼「好漂亮」，「天啊！有好多髮簪耶！媽好復古！可是我為什麼都沒看過她用這些東西？」
「在咖啡廳工作都戴棒球帽綁馬尾啊！」我一語點醒夢中人。
「也是！」蔓紋繼續翻找，跟翻衣服一樣，我對她的驚奇連連只覺得很有趣。「嗯？這個是……」原本帶笑的她在看見某樣東西之後臉色一變。
「怎麼了？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嗎？」我起身走近，從鏡子裡看見蔓紋手上拿的那支耳飾。
那同樣是黃銅製的，不過不是耳環，而是掛在耳殼外面，如月亮般的耳飾；上頭鏤刻著美麗的紋路，還綴有幾顆彩石跟水晶。是給左耳戴的。
「媽怎麼會有這個？」
我也不記得那個什麼時候買的，似乎是在我們交往之初的事情？我看過她戴，但那是在結婚前的事情了，要不是蔓紋從抽屜深處挖出來，我都忘了有這東西。
「她買的吧？我記得有一陣子她很喜歡；妳不覺得這很像哪個藝術家……慕夏！對，是慕夏畫作裡的人物所佩戴的嗎……蔓紋？」
她回頭，撥開原本蓋住左耳的頭髮，從呼吸的聲音裡，我察覺了她的哽咽；她撫摸著那個耳飾，然後果斷地把它戴上。
明明是雅琴所買下的，耳飾的大小卻出乎意料的契合！蔓紋的氣質搭配它顯得毫不突兀，我驚訝的差點說不出話來。
「爸，你還記不記得，媽出事那一天，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說我左耳出血？」
我當然記得，而那造成了她的左耳聽力喪失。
「我沒跟你說吧？我在寫考卷的時候，左耳突然聽見一聲爆炸般的聲響……很大聲很大聲……」她抹著眼淚，而我的腦海裡開始回憶著當天電話裡的內容。「然後，我的耳朵就流血了……那一瞬間，我卻清楚聽見媽媽的喊叫聲……」
「撞到雅琴的那台跑車，也是從左邊追撞……」意識到這一點，我全身顫抖，只能勉強癱坐在床上。
「我聽到了媽媽最後的聲音；我的左耳聽不見，是媽媽給我的警惕。」究竟警惕什麼？是要她好好善用自己的天份嗎？我沒弄懂蔓紋的意思。她很快的停止掉淚，「爸！這些媽媽留下來的首飾，都給我吧？」她笑著，抹去臉頰上的淚痕，然後拾起一支髮簪。
「這讓我覺得……媽一直在我身邊，她沒離開過……沒離開過。」
我感動得眼眶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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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得比較多；我算過了，最後兩回大概都只有兩千多字而已。
這一回把蔓紋左耳失聰的真正原因講明；其實我在寫這段的時候真的起雞皮疙瘩，包括寫最後蔓紋說母親從未離開的這個片段，這也讓我想起我在寫男廁的時候寫道雨晨的爺爺回來看她的時候那一幕。
一寫到有親人離去或是緬懷的橋段的時候我總是有種不一樣的感覺，或許是因為自己也深有所感吧？
接下來會再解明店名以及回到第四單元最後那個懸而未決的時間點，很接近完結了！
跑路人創作團隊／塔客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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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科幻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