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婕妤生下一個皇子後,便撒手人寰,端木斐便追封她為修儀,且為了鄭重其事特別賜以「惠」字為諡,並以正一品四妃的禮儀下葬。
皇后禁足,對外只說皇后患病必需靜養,無詔不得探視。
往後七天,大理寺的審訊,就讓貼身伺候皇后的宮人們招個了乾乾淨淨。
重陽節那天的行刺,還有之前的鳳穿牡丹面扇,除了這些,還吐了好些東西出來。
一本罪狀寫得滿滿的,端木斐看完後,一怒便直接讓大理寺查封了陳府。結果又讓大理寺搜出了不少罪證。
數月之內,所有跟陳家交好的王公大臣,都紛紛跟陳家撇清關係,甚至還有人向端木斐提供罪證。
那些日子裡,御花園的菊花可開得正好呢。黃的、白的、紅的、紫的,菊花傲立秋風,花團錦簇,甚是好看。
可惜啊,這樣的景色他們怕是看不到了。
蘭芷為我送上安胎藥:「娘娘,安胎藥好了。」
接過藥,深褐色的藥湯飄著裊裊白煙,用看的就能看見藥湯的燙。用小銀勺子稍微攪了下,稍微吹涼,我才一飲而下。
藥湯入喉,苦味便一湧而上,我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蘭芷立刻為我送上蜜餞、甜茶,嚐了些才把那討人厭的苦味給洗掉。替我將藥碗撤下,並說著:「娘娘,蘇黎稍早那時來傳過旨意,請娘娘今晚到紫明殿一敘。」
我微微頷首,天冷總覺得有些困倦:「蘭芷,扶我去睡會。等等睡醒,把之前樓裡找來的陳秉義罪證一同帶上,我記得那上頭還有些事情,還沒被挖出來。還有把侯蝶幫我找來。」
她應聲後,伺候我入睡。
睡醒時,天色已漸暗。侯蝶已在殿外等候了,我稍微梳洗了下,便讓她進殿。
侯蝶向我福了福身:「娘娘,找侯某何事?」
看著已經大了很多的肚子,我輕撫著:「侯蝶,我有一事要託付與妳。」
侯蝶恭謹道:「只要不傷害娘娘的身子,侯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那好!我要這個孩子提前出生,侯蝶妳辦得到嗎?」
她笑的自信:「自然辦得到,不知娘娘打算在什麼時候要辦這件事?」
「妳看什麼時候合適,便是什麼時候?」
侯蝶起身向我欠身:「那,侯某等到時候到了,就會把藥給娘娘送來。」
我頷首:「那妳先去吧。」
侯蝶應聲後告退。
看著時辰差不多了,便向蘭芷道:「蘭芷,時辰差不多了,替我梳妝吧。」
蘭芷替我梳起髮髻,並簪上紫玉九鸞,上妝、畫花鈿再將衣裳換上。
因為天冷,蘭芷還給我穿了件披肩。
杏黃色的披肩上印著蝴蝶飛舞於紫紅的芍藥叢間,以白狐的皮毛鑲邊,看起來華貴大方,且又保暖,還真是極好的。
好在有這件披風,乘在輦轎上,雖不用長途跋涉,但上頭的風卻比走路時強的多。
後宮之中最高的地位莫過於皇后,而我這貴妃之位次之。
身處貴妃位就像是身著夏衣徒步於秋風中,秋風帶涼,迎面而來,微寒的風刺骨。身為貴妃的我卻早已冷慣了,再冷的風我也不會害怕。況且我身上穿著件名為飛燕樓的披風,替我遮風擋雪。
然而,身處皇后之位便恰似乘於這轎輦之上,受秋風吹拂,就算披著披肩,卻還是擋不住這刺骨的涼意。
但如今看來,這陳皇后,那件為她遮擋風雪的披肩已然濕透了,穿著只會更冷。
良久,便到了紫明殿,蘭芷扶著我下轎,月份大了,每個人對我這個肚子也格外的上心。
蘇黎見我到,向我請完安,便接扶著我另一邊的手,與蘭芷一同扶我進殿。
進殿,端木斐端坐在龍椅之上,我向他請安後,端木斐便讓我坐在他的旁邊。
端木斐先關心了下我的肚子後,讓蘇黎上酸梅湯。
我接過湯飲了口,味道又和上次的不同。上次加了桂花,這次多了些陳皮、紅棗和玫瑰,味道甚是特別。
端木斐見我喝過,立即問道:「覺得如何?」
味道比上次來的好,便回道:「臣妾喜歡。」
我自己回答後,想起上次也在同一個地方,喝著一樣的東西,說著一樣的對話。做這些事後,總會有些意外之喜。
就像上次在這裡,解決了翁淳,不知這次又會有什麼樣的事發生呢?
這次喝完,端木斐沒有一直傻笑著看著我喝,而是直接把人給請了出來。
看著眼前這個人,我不禁為他嘆息,昔日那個在朝堂裡隻手遮天、翻雲覆雨的男人,如今卻是這麼潦倒,還真是令人不勝唏噓呀。
但我心的痛快,卻比為他嘆息佔的比重還要更多。
為什麼呢?因為此人是陳秉義。
端木斐見他進殿,立刻讓宋連枝解開陳秉義的手銬腳鐐,道:「陳秉義,朕諒你是前朝老臣,為大棠江山社稷立下不少汗馬功勞,今日讓你來,是為了聽聽你還有沒有什麼話想說?」
陳秉義叩拜道:「罪臣自知已鑄下滔天大錯,沒有資格再跟陛下奢求什麼。但還是請陛下聽罪臣一言!」
這話讓端木斐很感興趣:「你說。」
陳秉義便指向坐在端木斐身旁的我,道:「讓中宮復位坐鎮後宮!才可保大棠江山萬年!若陛下執意廢后,也萬不可讓宸貴妃蕭氏母儀天下!」
端木斐明顯不悅:「若是朕不肯呢?」
他再次叩拜道:「陛下!此女出身暘朝公主,來路太野,且已有諸多朝中官員上諫彈劾,若是陛下一心要讓蕭氏坐上后位,天下臣民之心定會有所動搖!」
端木斐冷笑道:「總然宸貴妃出身暘朝,但皇后失德!為了要陷害宸貴妃,在羹裡下毒,所幸貴妃沒有食用,卻毒死惠修儀,陳秉義你說她這樣的皇后,朕怎麼能容她?」
陳秉義回道:「即便陛下容不下皇后,陛下可立其他賢德女子為后,誰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是宸貴妃。」
端木斐也不知道存著什麼心,聽著陳秉義說的話,嘴角卻在微揚。又是這個令人不寒而慄的表情。
端木斐道:「陳秉義,宸貴妃如今替朕掌管後宮,施惠上下。如今又身懷龍裔,難道她沒有資格做皇后?」
陳秉義果斷回道:「陛下!蕭氏乃是暘朝公主,光是這點,她便沒有那個資格,即便陛下強行立她為后,也不能讓臣民信服的!便是宸貴妃腹中的皇子不可留。若陛下執意留下這個孩子請陛下廢去蕭氏的位份,並讓皇子出嗣,已絕謀圖帝位之心!」
兩人的爭論誰也不讓誰,難分高下。此時端木斐俊美的容顏是笑的,可卻令人怕極了。就連我這樣見過許多世面的人,看到都不禁打起寒顫,若換作一般人,怕是連話都不敢吭一聲吧。
端木斐冷冷的面看著他,語中沒有一絲溫度:「你言下之意是,貴妃肚子裡的孩子不能留下?若是要留下就必須要朕廢掉貴妃,還不許皇子繼位?」
陳秉義應了聲是。
端木斐故做猶豫後,奸詐的笑道:「貴妃是朕的心頭肉,你要朕割掉這塊肉。賠本的生意朕不做,那你又要用什麼樣的方法說服朕,廢掉貴妃呢?」
他堅定的眼神向端木斐道:「哪怕用罪臣的命來換!也在所不辭!」那樣的眼神好似述說的自己一心只為社稷,忠心日月可鑑,絕無半點私心。
端木斐大笑:「朕就成全你!」
什麼?成全?他的意思是不就是要廢掉我,這個姓端木的怎麼能答應!
我當初沒有走,是為了要保下我的孩子,但你現在要我放棄孩子出宮?這我可辦不到啊!
我本想出聲,但那端木斐搶先道:「蘇黎,傳朕旨意,明日午時陳秉義斬立決。還有,貴妃蕭氏於生產之後廢除尊位,遣送出宮。」
陳秉義叩謝道:「謝陛下聽罪臣一言!罪臣可以甘心赴死了!」
這道旨意讓在場所有人都詫異,就連蘇黎都在猶豫是否要領旨。
若用我的廢位換到陳秉義的死,我本就無心留在這四方天中,但我放心不下我的孩子。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到這麼慌張無助,我不能讓自己的孩子自小沒了母親。
宋連枝帶著陳秉義離開。蘇黎猶豫地向端木斐確認:「陛下真的要這麼做嗎?」
不想卻端木斐瞪了他一眼:「朕的旨意你也要過問?」蘇黎哪裡經的住那樣銳利的眼神,只能默默地應聲打退堂鼓。
無數憂心由上心頭,這樣不行,我一定要出聲:「陛下……」
此時,肚子忽然痛了起來,那痛比我以前受過見骨的刀傷還要更痛。隨即我便疼暈過去。
當我醒來的時候,痛隨即傳上,那痛撕心裂肺傳便四肢百駭。蘭芷、蘭心便在一旁一直跟我喊話,要我用力!
此時,我知道我腹中的孩子要出世了。聽著喊聲我一直用力,痛!太痛了!抓住一旁蘭芷的手,也不知道使了多少力,使了多重的力,我腦中只有用力一個念頭。
旋即,聽見咿呀咿呀的哭聲,我才放鬆下來。
忽然蘭芷跟我說:「娘娘!不能鬆懈啊!還有一個!」
此話又再次將我帶入那痛裡頭,這次倒沒有痛的那麼久。一下子便出來了,聽見一聲哭聲,我心中一喜,便不省人事了。
當我再醒來的時候,見一個明黃錦袍的寬大背影坐在我床邊,正在打盹。
我知道他是誰,疲憊的道:「陛下……」
他忽然驚醒,喜道:「意歡!妳醒了嗎?」
我微微頷首,覺得身子很重,本想起身,端木斐卻不讓我起身。我便躺在床上,問道:「孩子呢?」
端木斐笑著道:「意歡妳生了一對女兒,長得跟妳很像。還有妳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了,碰巧現在孩子正睡下,晚點醒了再看吧。」
是嗎?原來我睡了那麼久。我看著他面帶的愁容,眼神中的憐惜帶著傷懷。
他硬擠出了笑:「意歡,陳秉義死了,翁淳死了,這代表妳在這宮裡的任務完成了。對吧?」
我微微的頷首,他又道:「當初是我委託妳一起處理掉他們,現在事成了。我曾答應許妳一生榮華,但我想妳可能不會要。所以,妳能告訴,妳想要什麼報酬嗎?」
我知道這次的復仇,其實是我在利用他,翁淳與陳秉義的死也是他造就的,我沒有那個資格要報酬。
搖了搖頭道:「陛下,臣妾要謝你替臣妾完成了心願,所以我不能跟您要報酬。」
他又笑了笑,笑中帶著苦:「那妳為我生下兩個孩子,我還是給你一些賞賜。妳能告訴我妳想要的是什麼嗎?」
我微笑道:「陛下賞賜,臣妾自然不勝歡心。再說臣妾不日便要離開這兒,還請陛下賞賜臣妾能夠帶走的東西。」說著,眼眶便濕了。
端木斐從他身旁取出了兩封詔書:「我給妳選,一封是廢位出宮的詔書。另一封則是封妳為翊后的詔書」
我疑問道:「翊后?」
端木斐的雙眸耀著如寒星的光華,充斥著真摯,道:「這是我為妳特別增設的位份,雖然這個位號在皇后之下,但是封號裡有后,那就是我想要給妳一個名份的決心!」
眼眶不禁有淚流下,他放下這兩封詔書道:「意歡,我愛妳,我不想放妳走,又不想讓妳為難,所以我讓妳選,我給妳一個月的時間考慮。」
說完,便離開了。
「陛下!等等!」我攔住了他。
我有一事問他:「陛下!您曾說過除掉他們是因為他們阻擋陛下想做的事,那陛下能告訴我,那是什麼事?」
他沒有回頭,只道:「為了妳。」
說完,他便離開了。
我不敢相信從他口中所說出的話,他為了我?
不惜替我完成我的宿願,即使他這樣的決定,會使社稷崩塌也在所不惜?
看著這兩封詔書,不自覺的流下了淚。
一封則能讓我回到那天高雲闊,一封則是讓我享受天倫。
回想了我走到現在的人生,我發現,除了復仇,我所珍視的一切什麼都沒有留下。父母、師父、朋友,甚至於是我未果的情。到了如今幾乎都消逝的差不多了。
我死命的想,到底還有什麼,我想起的卻是我一直不願承認的。卻是端木斐對我做的種種,對我的好。
曾以為已經沒有人能站在我心中的篇幅能大過玄思。
我才知道,原來我錯了!原來他在我心裡的份量是那麼重,甚至比玄思還重。
我已經開始不認為他只是我孩子的父親了。
他說他愛我,也許,我也愛他也說不定。
雖然我還不能確定,但,現在,我想能很果決的回答蘭芷曾問我的問題了。
蘭芷……我已經離不開這兒了……
身子好了的那一日,我精心地打扮我自己。
紫玉九鸞的髮髻,胭脂水粉、芍藥花鈿,無一馬虎。
現在的時節冷了,便換上冬天較厚的錦袍,上頭的繡樣也是鸞穿芍藥,批上那件蝶戀芍藥的披肩。
身子才剛好,這冬日裡的風可不是鬧著玩的,一不小心著涼了,又有人要心疼了。
他的那個排場,可不是我一介病患能受得了的。
乘著鸞輦來到這中宮皇后所居懿德殿,探望故人。
我領著貴妃的儀仗,走過滿是牡丹的石路,看著牆上巧奪天工的鳳凰雕刻與只屬皇后可用的一切陳設,那些東西依舊,只是這殿裡冷極了。
然,這殿裡的冷,並非是因為冬日的冷,而是心已死。
我扶著蘭芷的手蓮步入殿,無力滄桑的女聲自正殿鳳座上傳來:「妳來做什麼?」看著眼前這位皇后娘娘,曾經國色天香的牡丹,此時看來也是油盡燈枯了,成了殘花敗柳。
如今的她是我的手下敗將,雖早已沒了權柄。但她還是皇后,即便她已名存實亡,我身為妃妾,還是要向她行禮請安:「拜見皇后娘娘。」說完,便直接坐到一旁的座位上。
皇后冷笑道:「如今妳已成了後廷之主,但是新帝登基必要挪本宮出這懿德殿,尊本宮為太后,所以妳別太囂張了!蕭妃!妳的位份再怎麼高,也不過是個太妃!皇后就是皇后,這是改變不了的!」
皇后越說越激動,我覺得可笑,可笑到都笑出來了:「皇后娘娘,記得妳曾說過,妃妾所用之鸞,乃皇后所用鳳凰之子,自古父為君,子為臣。還有皇后就像牡丹是花中之王,而本宮是芍藥是花中宰相,宰相必須輔佐王治理,不得逾矩因為妳是正妻能正大光明的坐在皇帝身側,而我是妾室,必得居於妳之下。」
她連連冷笑:「是又如何?」
我正了正色道:「那本宮告訴妳,此後鸞將凌駕於鳳之上,宰相將篡位稱王,這樣妳知道了嗎?」
皇后再次笑,她的笑極盡瘋魔:「又怎樣!即便被妳困在這懿德殿一生一世,本宮依舊是皇后!」
我從坐上起身,攜著蘭芷的手,我轉身離開,留下這句話:「那得要在妳活著的時候!」
出殿之後,我仰望著那依舊四方的天。忽地天落細雪,宛若柳絮因風起,遠處傳來微微暗香。
想必是那御花園裡,那清極不知寒的蠟梅盛開了。
白雪紅梅,此景可是冬日裡看的景致之一。
不過,在前去賞梅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蘭芷,咱們走吧。」
蘭芷問道:「娘娘去哪?」
望著遠方重重華麗似天宮般的殿宇飛簷,那張猶如和闐美玉的容顏於腦中浮現。回道:「紫明殿。」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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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芍藥完結了~
手太冰,又被趕進去睡,就不說太多了~
By Senjougahara Saya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