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抉擇】
【我認為的正確】
我躺在床上,思考著今天所發生的一切。
毛巾壓在濕漉的頭髮下,隔絕著會弄濕床舖的它,而我無心吹乾也不想去吹。從浴室冉冉竄出的蒸氣提醒著我還未將窗子打開,再這樣下去很有可能會引發獨居學生一氧化碳的中毒死亡案件。
然後記者媒體就會開始追問房東獨居學生的身家背景資料,接著找到學生的老家、找到他的爸媽,說不定還會問上正在流淚的雙親幾句「您的兒子死了,您感到難過嗎?」……呵,台灣記者。然後一夕之間那個學生馬上變成家喻戶曉的紅人。
--還是已經死掉的紅人。
嘖嘖。
於是我起身,將面積不大的窗子給開了一半,我倚在窗前,沁涼的風吹從頭到腳了我整身,即使是夏天,清晨的氣候也還是非常涼的。
今天實在是發生太多事了。
多到都有點……感覺像是在作夢。但全身的疲憊卻又是那麼真實。
最令我震驚的還是小耀吧。
突然跟我表白他喜歡男生,而且那個主角居然還是我。這不是愚人節玩笑吧?
……但小耀也不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
這該怎麼辦?要怎麼回應他?
從小到大,我的人生就是只有讀書和工作,對於感情什麼的……真的壓根沒想過這回事。
人生第一次被告白竟然是從男人的嘴裡聽見,而且他居然還是從國小一起長大的韓耀。這叫我該如何……呃,晶晶對我的感情算告白嗎?
風栩栩吹著,不知道是想的事情太過深奧,或是頭髮還沒吹的關係,我感覺頭有些疼痛。
關上窗,回頭望了眼時鐘,時間是早上六點,還好今天是下午的課。
設定了下鬧鐘叫我起床的時間,不管還濕著的頭,我捂起被子硬推意識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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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鈴鈴鈴鈴--叮鈴鈴鈴鈴鈴--
……好吵。
叮鈴鈴鈴鈴鈴--叮鈴鈴鈴鈴鈴--
……
伸手按下吵死人不償命的鬧鐘,現在時間是中午十二點。
一點的課,我想我該去梳洗好準備上學了……
我不想去。
一秒閃過的念頭不禁讓我呆滯半晌--我竟然不想去學校?
想想以前,我可是連發高燒也會哀求母親帶我去上學,目的也就只是為了那張全勤獎狀……現在的我竟然……啊不,我現在也已經沒有全勤了。
二十年來的全勤紀錄保持人陳越,敗在一次貪睡的午休時間。
但那次其實也還好,畢竟只被記遲到還是有上到課。
而這次的我……我連學校都不想去。
這樣好嗎?可是會被記曠課的呢。紀錄保持人陳越就要創下驚人之舉了嗎?
但是我不想去。
不想去不想去不想去!
不想去學校、不想看到一直叫我算題目的老師、更不想面對晶晶、不想面對……小耀。
……
……
我不想面對他嗎?
怎麼會這樣……連面對他都不想嗎?
不……是我太懦弱了。不是不想面對,是……沒有勇氣。
我沒有勇氣……
沒辦法…面對小耀。
我怕…我很害怕……如果此刻小耀就站在我面前,他會以什麼樣的表情……等我的答案?對啊,他現在正等著我的答案呢。我親口說的,要他給我一點時間。
但他又想要什麼答案呢?跟我在一起嗎?但我連我自己的思緒都沒辦法掌握,我該給他什麼的答案?如果我最後做出的選擇是足以毀掉我們的友情的呢?但要我答應跟他……我做不到。我只把他當朋友啊……是世上無可取代、最好的哥們啊……
何況,我們可是同性……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
我彷彿在做一道比十六進位更難的題目,而相同的地方只在於我所寫下的數字不是0就是1。
在機械的世界裡只看的見0與1,永遠都不會有2。
0所代表的是「否」,而1則是代表「是」。
而此刻擺在我眼前的0與1代表的卻是我與小耀之間的關係。
他在等我的答案是嗎……?
感覺0與1的選項都不妥啊……
……
……
……既然這樣,那我又何必做個只有0與1的機器人?
是啊,我可是人呢,一個有血有靈魂,活生生的人。我的世界可不只有0與1,我還有2、3、4、5、6……
霎那間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我背起慣用的包包,稍微整理了下應該會用到的東西。
抱歉了小耀,或許要再讓你多等一陣子了。
拉開門,我走上了我認為正確的道路。
【我支持的道路】
我醒了,躺在房間的床上,雙眼直瞪著天花板。
扶著還微痛的頭起身,我不記得昨晚我是怎麼回到家的,也不記得阿越離去後我做了什麼。但腫得發疼的雙眼還是提醒了我昨晚的確結結實實的哭了一場。
若是被夢裡的爸爸看見這副情景,想必他一定會大聲的笑我吧。
真是對不起了爸爸,你有一個愛哭的兒子。
將右手臂覆蓋雙眼,我深深吐出一口氣。
對了,今天還要上課呢。是該準備出門了吧……
阿越他…還得給我答案呢。
想到這裡,腦子裡竟然湧現一股不想見到他的念頭,這…難道我害怕了嗎?害怕他給我的是……不,別想了、別想了。
甩甩頭,我前往浴室準備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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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耀,你昨天到底怎麼啦?我叫你你都沒回應呢,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不算大的四角餐桌上擺了些麵包及幾瓶牛奶,媽媽坐在我身旁問道,而我對面坐著的是正在用斜眼看我的韓俊,而他的身旁…不用多說也知道是那個跟我沒有血緣關係的男人。
「沒有啦,我在想…我要不要去找個工作。」這話一出,除我以外的三雙眼睛不約而同驚訝的看著我,其中更是挾帶了尖銳的女聲:「找工作?為什麼?是零用錢不夠嗎?」
「不,很夠,當然夠!」我連忙否認:「我只是想要學會獨立……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搬出去住。」
「獨立?你還想出去住?你到底哪根筋不對啦?」
「這不是挺好的嗎?媽,妳就讓哥出去闖闖嘛。」韓俊一口將牛奶全喝下,充滿戲謔的語氣讓我倍感不快。
「但是…工作就算了,居然還說要出去住?獨立也不是這樣子的啊!……我知道了…小耀你是不是被那個陳越洗腦?所以才會說什麼要獨立的話對吧?」
陳越這兩個字像是幾千公噸的錐子一般直直重擊我的心臟,彷彿再多個零點幾公克我就會無法負荷,心跳大的似乎全世界的人都聽的見。
稍稍做了個深呼吸,我試著澄清:「不是啦,我是覺得這麼大了,不做點什麼好像……」話還沒說完卻又馬上被打斷:「一定是的!你之前不是還因為他打了小俊嗎?」眼角撇見韓俊得意的笑,難不成他後來還多說了些什麼?
「反正我不准!你別跟那個陳越在一起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心中猛的升起一股無名火,我背起書包,丟下還沒吃完的早餐往門口走去。
「小耀!你還沒吃完啊,小耀!你給我回來!韓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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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預想的還早了點到校,大概是因為下午課的關係,教室裡冷清清的還沒有多少人。那些還沒來的人……看樣子是照例又翹課了,多半是一群狐朋狗友相約出去玩。今天天氣還不錯,或許真的是出去玩的好日子吧。
雙腳往我的座位游移,稍微瞄了眼會經過的晶晶,但彼此的視線卻就這樣不偏不倚對上,不知道該說是有默契還是該說人類的本能反應,我倆不約而同的被彼此的舉動嚇到,隨後都給了對方一個點頭微笑。
現在想想,昨晚我把阿越拉走之後,為什麼晶晶沒有跟著追上來呢?
會是阿越隔壁的那個黑髮的公關制止她嗎?又為什麼呢?……算了,反正也不關我的事。
將書包及一些該用到的文具用品給安頓好,我挪出了一個空位趴在桌上望著我隔壁阿越的座位--阿越空蕩蕩的座位。
離上課時間還有半小時,阿越通常是不會這麼早來的,非要等到鐘響的後一秒才會狼狽上陣,每次看到他慌亂的模樣及那個來不及整理又被不良睡姿影響的頭髮,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想到這裡,我嘴邊又揚起了笑容。
阿越…也差不多要到了。我的心竟突然跳的猛快,他今天會給我回覆嗎?還是要再等個幾天呢?
算了,先別想這麼多,等他來之後還是先像平常一樣道早,然後隨便亂聊,就跟平常一樣,不要讓他感到有壓力!
就在我還在想要跟阿越聊什麼話題時,大的懾人的鐘聲響起,我竟掩不住期待的望著教室的出入口,不料一向最準時出現的阿越卻沒出現在我視線範圍內,帶著從容不迫神情進來的是班導師邁入中年的身影。
阿越今天遲到了?
這機率真是比被雷打到還小,那麼重視出勤率的他居然……?
「王小明。」「有!」「林小華……沒來。」「何大偉……」老師打開點名簿逐一點著,而下一個……就是阿越的名字了。
「下一個我看看……韓耀。」訝異的我沒反應過來,滿腦子閃過的想法只有老師為什麼跳過阿越的名字。
「韓耀?沒來嗎?」
「這裡!」我舉手回應,接著提問:「老師你是不是跳過陳越了?我應該在他下一號啊?」
「陳越?他今天來辦理休學了,你不知道嗎?」……休學?
全班不約而同掀起一波嘩然,更多窸窸窣窣的聲音壓的我喘不過氣。「休學?不會吧,這麼突然?」「不會是跟昨天韓耀吵架有關係吧?」
眾人的眼光紛紛轉向我,我無力顧忌那麼多,不經意地望向晶晶,才發現她也是一臉吃驚的看著我。
「好了,全都給我安靜!來,翻開課本第一百五十八頁……」
那堂課,我完全沒有心思留在上面,心裡所想的、所念的、所佔據腦海的全部都是……阿越。
大概過了幾億個世紀吧,彷彿是天降甘霖般的鐘聲終於響起,還沒等老師喊出下課,晶晶是一個箭步立刻奔到我的座位要我拿出手機,立刻明白她意思的我立刻拿出,接著撥了阿越的手機。雙眼看見還站在講台上的老師,我感到十分的不好意思向老師點了個頭。而老師只是帶著無奈搖了頭,喊出下課後走出教室。
嘟-嘟--
令人心煩的聲音響了許久,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終於接通,我幾乎是用盡全力喊了出來:「阿越!你在哪裡?為什麼突然休學?」
「您撥的電話號碼無人回應,請稍候再播。嘟聲後開始計費,如不留言請……」冰冷的機械女聲抨擊掉我最後一點希望,無力按下結束通話鍵,我讓絕望深深的籠罩我。
「怎麼樣?阿越有接嗎?」晶晶著急問道,但我卻只能搖頭。「再打打看,不要放棄啊!」
接連又打了幾通,得到的卻都是一樣的結果,晶晶終於忍不住開始掉淚:「為什麼…為什麼突然這樣……」
「不要哭…阿越他一定會回來的,他那麼注重課業,不是嗎?」
「那為什麼…小耀你也在哭呢?」
不明所以的我下意識擦過臉頰,留在手上的液體說明了一切。不想與晶晶說得太明白,畢竟這不是誰都能接受的……正在思考該怎麼解釋這淚水之餘,幸好上課鐘聲響了,應聲回到座位的晶晶將頭埋進雙臂之間,好久好久都沒有抬起,連老師點名也一樣,還得靠身旁的同學提醒老師。而不只是晶晶,雖然沒有將心情完全寫在臉上,但我也讓淚水陪我度過了一天。
阿越啊,你又在想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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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著。
為能見到阿越跑著。
放學時間一到,彷彿是全身的腎上腺素都支持我一般,我飛快跑到任何阿越可能會在的地方尋找,導師辦公室、速食店、鎖的緊緊的租屋處,及最後……那間叫做「幸福」的男公關店。
我戰戰兢兢走了進去,渾身不自在的就像怕被人認為我是個同性戀者一般……不是的,不是阿越不行的。
「晚安,公主…唉呀,這次進來的難不成是王子?」無視門口公關的調侃,我走至最深處向那個站在櫃檯叼著菸的眼鏡男說了:「請問陳越在嗎?」
「點陳越嗎?真是內行,不過他已經沒做囉。」男子吐了一口煙圈,鏡片下微張的眼睛充滿玩興地瞧著我,彷彿在看個稀世古物一般。
……男生進公關店…有這麼奇怪嗎?
得到預料中的答案我並沒有太訝異,正打算道謝離開時,眼鏡男卻叫住了我:「喂,少年白的頭髮……你是韓耀嗎?」這點倒是讓我訝異了,我是第一次進來的沒錯,照理來說是不可能有人認識我的……
為了不讓他等太久,我收回思緒趕忙回答是。
「陳越那小子留了張字條,說如果有個頭髮少年白的人來找他就把紙條給那個人。」接著他出紙條做了個抱歉的手勢:「不好意思啊,接過的時候不知道不能看,一下就看完了呢。稍微跟他聊了一下你,感覺的出來…他很關心你喔。」
……關心我?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沉重的心情頓時豁然開朗,我試探性地問了下:「我可以看一下內容嗎?」
「當然,本來就是給你的,你不看要誰看呢?」深邃的臉孔勾勒出大大的笑容……真的是個好帥的人喔。
接過紙條,我細細讀著上頭的一字一句。
『 給韓耀:
抱歉了,要讓你等我久一點,也很抱歉回覆現在還不能給你,我很迷惘,我不知道怎麼做對你我才會是最好的。所以我得去尋找,去去就回來,你等我。 』
眼眶感覺逐漸溼潤,天啊,這段時間我到底哭了多少回?
可惡的臭阿越,等你回來就知道了,我絕對要你雙倍奉還!
「男孩子哭是會被笑的喔。」聽見熟悉的字句,眼鏡男抽了張面紙給我,我有點不好意思的道了謝。「回去吧,男孩子待在這裡太久不太好。祝好夢。」說著的同時又吐了口煙圈。
捏著紙條走出稍微吵雜的店,我再一次讀了紙條上的字句。
這是阿越的筆跡,是阿越一筆一畫寫下想對我說的話的。
等你是嗎?好,那我就等。
等你回來絕對要讓你看到不一樣的我,絕對絕對!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