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窗外的景色看起來如何？」手指撫過玻璃窗面，能感受到的只有無機質所帶來的一片冰冷，蓮伊知道那是扇窗戶……過往的記憶在腦海中描繪出來窗戶的位置，而他藉由觸摸勾勒出物品本來的形狀。
一場意外的車禍奪走了他所有的光明，或許神以他的雙眼作為代價保住了他的性命，遭遇重大車禍的他除了四肢輕微骨折以外並無重大傷殘，周圍的人都說他很幸運——無人生還的連環車禍中只有他倖存。
人們仰賴視覺認知這個世界，而現在的他以聽覺與觸覺取代視覺原本的功能。
「現在是晴天……天空很晴朗，可以看到幾片雪白的雲朵。」望著窗外的景色淬蓮描述蔚藍的晴空，語氣平靜而沉穩，但實際上內心的感受十分複雜。
他該如何去接受那雙眸子再也映不出他的身影來？
凝眸深處，失去光采的眼眸裡只剩下黯淡無光的顏色，殘存下來的是色彩剝落之後的凋零。
「你最喜歡我身上的哪個部位？」
「最喜歡……我想是眼睛吧？」
「為什麼呀？照理來說應該不會選眼睛吧，像是臉蛋啦身材啦總比選眼睛來得好吧，我如此帥氣又美型你居然只看好我的眼睛……」
「因為——你的眼睛裡映得出我的笑容。」
古人說美人一笑便傾國傾城，連月亮與花朵都要羞得遮起臉龐，那麼他說蓮伊一笑便能勾走他的靈魂，紅色的眼瞳是如此地動人心魄，望進其中便無法自拔，宛若永無止盡的深淵讓人越墜越深。
「這樣……真的好嗎？」撫著細長的眼角，淬蓮依戀著這雙眼眸曾經擁有的風采與亮麗，然而一切早已化作風塵，徒留蓮伊確定失明、無法改變的事實。
面對淬蓮的迷茫蓮伊偏著頭，啟口，「你的意思是指寧可我斷手斷腳，但卻保有正常的視力？」提高音調的質問不自覺地帶了尖銳的口吻，其實不是有意，只是對於淬蓮一直無法接受他看不見這點感到些許的煩躁。
沒想到原意會遭到如此曲解，感到不知所措的淬蓮先是一愣，接著不停地搖頭澄清，「我沒有那個意思……」
若非得用身體的某部份交換生存的機會，淬蓮認為他做不出選擇，注定得失去什麼以換取什麼……這樣子，實在是太殘酷了。
「……剛才的話你就當作沒聽過吧。」
沉重的氣氛裡彷彿有什麼東西正一點一滴的開始崩壞，面對蓮伊丟下一句話就走人，淬蓮沒有點頭但也沒有給予回應，只是……沉默。
※
就算世界從光明轉變為黑暗蓮伊也沒有因此而頹靡不振，有很多事情他是失去視覺後才能有所體悟，失明的世界正因為看不見而能「看見」許多過去無法看清的事物，他正在改變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
用心去看待這人世間。
「最近，還習慣嗎？」端上剛烤好的吐司與煎的酥脆的荷包蛋，淬蓮打理著兩人的早餐，家務事向來是他處理這點並沒有改變，但現在的他不敢隨意讓蓮伊接近廚房，即便他只是想要替自己分擔辛勞。
「還算可以吧。」將吐司撕成碎片放進嘴裡，蓮伊選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畢竟他也無法拿捏自己的狀況到底是已經習慣了，還是仍有需要學習的空間，「其實也不是完全看不見，雖然的確是一片黑，但對於光線變化還是有感覺的。」
「而且有你在我身邊，我並不害怕失明所帶來的黑暗。」試著嘴角上揚勾勒出笑容，或許他看不見此刻淬蓮臉上的表情，但想必是複雜卻又無奈的神情吧。
正因為雙眼看不見，蓮伊比過往更加能夠體會淬蓮的細心，害怕他因失明而失足從樓梯滑落，總是小心翼翼的攙扶直到他的雙腳踏穩於地面才放心，害怕他還沒習慣物品擺放的位置，總是緊張的跟在他身後，害怕他……
以前總是把對方的付出視為天經地義，在失去了某些東西之後才知道這些並不是理所當然，淬蓮究竟有多麼珍惜與重視他，根本無須他開口蓮伊就能明白。
※
失去了雙眼，對於人與人之間的互動蓮伊變得比以往還要纖細與敏感，既然無法看見對方的面容，原先分給視覺的集中力全數分散於聽覺之上，仔細傾聽對話中的每一個細節、每一絲語氣的細微變化。
或許雙眼無法判斷人露出表情所表達的情緒真假，但用耳朵卻能捕捉到人在說謊時語氣的渺小變化，幾絲不易被注意的語調起伏，因心虛而產生的短暫停頓，這些他全部收在耳底。
這是眼睛看不見的真實。
「這不是你的錯。」緊抱住懷中不斷落淚的人兒，蓮伊試圖安撫淬蓮徬徨無助的情緒，「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一名陌生的男子以能捐獻眼角膜的名義登門拜訪，私下與淬蓮做了金錢交易，甚至已經完成了簽約手續，得知此事的蓮伊要求對方直接與自己做對談，畢竟若真的能得到眼角膜的移植，身為當事人的他怎麼可以完全沒有參與其中。
僅僅幾句的交談蓮伊便識破對方的詭計，原來男子屬於詐騙集團的成員，專門以器官捐增移植的名義詐騙不知情的病患家屬，而隔了幾天後電視上新聞也有播報相關的內容。
好在蓮伊有即時發現。
「只是被騙了點錢而已，至少你沒把整個戶頭交給他啊。」循著人類五官的輪廓，顫抖的伸出手指蓮伊碰觸到淬蓮的臉龐，一陣濡濕的觸感襲上指尖，確定那大概是眼角的位置，他輕輕抹去上頭的淚痕。
「乖，別再哭了。」
「可是……我……」哽咽地抽泣著，淬蓮沒想到自己會蠢到如此容易的受騙。
「淬蓮，你聽好。」雙手搭上對方的肩膀，蓮伊用強調的口吻說著，「用心去看待這個世界……我們時常被外表蒙蔽了雙眼，而不看見屬於背後的真實。」
「打開你心中真正的雙眼，你將會發現這個世界很不一樣。」
※
失去光明後的蓮伊因為雙眼看不見事物，造成睡眠中很少出現作夢的狀態，但那一天的晚上很難得地……久違地做了一個很長的美夢。
夢境的開頭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他既看不見盡頭也摸不著邊界，此時一道白色的光芒劃破黑暗，象徵希望的光點緩緩自切開的縫隙中落下，閃爍星光。
將你的眼睛閉上，然後再睜開。不知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蓮伊沒有多想只是遵照指示閉上了眼睛……接著打開雙眼。
——七彩而絢爛的世界映入他的眼簾。
他看得見潺潺流動的溪水，在微風吹拂下搖擺的綠葉，一隻藍紫色的蝴蝶循著花香飛舞到了他身邊，最後靜靜地停留在他肩上，不再拍動美麗的雙翅。
手中捧著由白布包圍的花束，上頭開滿了豔紅色的花朵……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如此具有生命力的顏色了。
一束白色帶有綠色光澤的髮絲垂落於他的肩頭，這回蓮伊才注意到在這裡、他並不是獨自一人，他的身邊總有那個人的陪伴。
「我一直很想和你眺望同一片風景，但我並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眼眸低垂淬蓮輕輕地呢喃，極度輕柔的語調好似下一秒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不見，「你說用心去看這個世界，將會看到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我想正因為是用心靈去感受——世界才會如此美麗吧。」
世界彷彿閃爍著無數不具形體的光芒，伸出了手雖然捉不著任何痕跡，但隱隱約約地能感受到其中散發而出的溫暖與強韌的生命力。
此時淬蓮握住了他的手掌，嘴邊浮現若有似無的淡然笑容，而蓮伊閉上了眼睛想要記憶這個當下——直至永恆的彼端。
他並不害怕這雙眼睛失去光明。
他害怕的是如果連心靈的眼睛都閉上的話……是不是什麼東西都看不見了呢？
回握住淬蓮的手，感受著掌心連繫著掌心帶來的溫度，讓他幾乎要落下眼淚。
「謝謝你。」
他所能回報的，僅不過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純粹言語。
創作內容
【SilverCarnival】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