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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你將得救 Ⅳ、祂必降下祝福(中)

作者:Cecil│2015-07-26 23:16:17│巴幣:540│人氣:629

【寫於之前】

  跟友人討論過後得到「體貼一下讀者發個中篇吧」,這情真意切的建議讓我發現讀者的肚子跟眼睛都需要我的照顧──不過最重要的是我又把上次說什麼「不會有中篇啦」這東西給當飯吃掉了,對不起嘛我輸了我不該反抗的 因此雖然剩下最後不到一萬字的部份已經在準備中,但還是姑且先放出中篇……總之這是久違的更新所以還是希望各位比起想毆打作者能夠先感到高興ˊ∀ˋ
  實在對不住各位。我還是少說點廢話直接讓各位進主題吧

請注意:

  內有參考一點點現實宗教的設定但不是現實宗教,若有教徒無法忍受文內的我流設定請收下一份我滿懷歉意準備的籤餅然後左轉離開。

  思考完是否要看再點這首音樂來配著看吧
  

この世界で君を感じて 暗い闇を抜けて
道しるべの光のような 君を守りたいとそう思った

在這個世界中感覺到你 貫穿漆黑的黑暗
就像道標的光芒一樣 想要保護你那樣想著

──from 藍井エイル〈Dear Brightness〉


〈Ⅳ、祂必降下祝福(中)〉





  稀鬆的雲絮散在一碧如洗的晴空中,以肉眼能觀察到的速度,隨風吹的方向飄遠。靜謐的森林中,拂過耳畔的只有樹葉搖響出的聲音。它們彷彿在悄聲讚嘆,明亮的一天又在上神的祝福下展開。
 
  沐浴在這樣清新的空氣中,她恍然回想起,以前早上跟奶奶去散步的時光。某次,她指著枝椏,告訴奶奶自己看見鳥媽媽正在餵食雛鳥,奶奶便合掌祈禱,又說了一次「感謝上神祝福」。
  
  「奶奶為什麼又要說『感謝上神祝福』呢?」連忙合掌也謝謝上神以後,她才開口問道。
 
  那時,她還不知道上神是什麼樣的存在,僅是不明所以地跟著奶奶做出同樣的動作。有飯可吃應該感謝上神、藥草長得好也應該感謝上神,但在遇上跟自己無關的事情時也要感謝的理由,她不明白。
 
  「因為這個早上天氣很好,乖孩子。」奶奶一笑,皺紋就會多出好幾條。「如果天氣不好,鳥媽媽就不能出來找食物給寶寶吃了。」
 
  「天氣很好也要謝謝上神嗎?是上神讓天氣這麼這麼好的嗎,奶奶?」
  「上神創造了一切事物,這樣的早晨當然也是祂的傑作。」
  「那不好的事也是上神創造的嗎?」
 
  奶奶沒有立刻回答。
 
  奶奶一定也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出身的村莊被毀掉的事,所以才蹲下身輕輕擁住她,梳理她的頭髮。只要她表現出不安或低落的樣子,奶奶就會這樣安慰她。
 
  「那不是上神容許的事情。是得到了祂的恩惠的那些不信祂的人,不服從祂的教誨生活,才做出的事情。西娜,如果這世上的人都能信神,就不會有罪,也不會有仇恨了。我們會愛著彼此、照護彼此,這樣便只會有幸福而已。」
 
  現在想來,那種話其實相當天真,是一輩子都生活在山谷中、沒有見過世面的人才會說的話。如果奶奶也跟她一樣經歷了這些,還能夠確信自己的道路必定受到護佑嗎?然而,如果能夠回到那樣安寧、與世無爭的生活中,可以再次像個孩子般依賴著誰的話,僅有一天也好,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天空漸漸亮了起來。

  掛在馬車後的三台籠車加起來有二十多人,但或許是由於大部分的人都相當消瘦,單憑兩匹馬卻也能拉得動。為了確保馬匹不會太疲累,他們只再帶了些食物跟飲水,不夠的話就得在路上另外打獵。籠車都用黑色的布蓋住,裡面的人安靜地坐著。有些孩子對自己必須回到籠車這件事稍顯抗拒,但在拉格說完「不想進去就留在這,咱們還能省糧食」後,沒人再有異議。
 
  她跟路克肩並肩坐在馬車的尾端,雙腳在車外晃盪。

  團長跟拉格在前頭駕駛,兩人也緊挨著肩膀。做過長長的夢以後,她從那兩人看似平淡的互動中,感覺出一些以前沒有注意到的事物,或許是現在的她想多了,又或者是以前的她太遲鈍。偶爾能聽見拉格和團長說話的聲音,這使她立刻想起夢中的那個吻,心跳忽然紊亂起來。她記得男孩放在她肩上的手、他呼吸的頻率,以及兩人分開時的觸感。
 
  如果再做夢會怎麼樣呢?夢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最終,她會在夢裡看見自己嗎?

  「我們要去哪裡?」這個問題對她並不重要,但她仍漫不經心地問。

  「拉格沒說,不過大概也不會去其他地方吧。我能想得到的地方只有一個,只有那裡能容納這些人。」
  
  那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地方。路克說。很多地方都沒有名字,就像路克他們出身的那個村莊也沒有名字,但唯獨那個村莊不同。對於那個坐落隱蔽山壁後的所在,起什麼名字似乎都不合適,他說,若真要給那裡一個稱呼,他會叫那裡「天堂」。

  「你也知道什麼是天堂嗎?」她以為路克不信神,便有些不以為然地問。

  「我們知道什麼是天堂地獄,我們只是不信神。」路克的口氣像在說,那當中還是有著一點差別。「應該說,那是種大概的說法,天堂是好地方,好人都去天堂;相反地,地獄就是壞地方,壞人才去地獄。不管西娜妳說的那個『上神』存在不存在,天堂地獄都是存在的。」

  上神當然是存在的。如果上神不存在,奶奶一定會非常難過。去世前幾周,奶奶一直在夢中說著「上神啊,請引導我」,為此,她有好幾晚都沒睡覺,徹夜幫奶奶祈禱。

  「為什麼你們說那裡是天堂呢?」她問。

  對於久經行旅的路克他們來說,如果有個地方可以受得起這種高貴的稱號,那必定是非常好的地方。但倘若有那樣美好的所在,他們為什麼現在又會在這裡,難道他們被驅逐出來了嗎?或是那個地方最終也被無縫不鑽的盜賊們給掠奪乾淨了?

  路克剛想說,卻後知後覺地才想到要壓低聲音,湊在她旁邊叮嚀:「雖然拉格沒有說可以說,但也沒說不能說。總而言之,西娜還是別讓拉格知道我跟妳說了這些,約好了啊。」

  「好。」就算她想說,拉格也不會想聽,遵守這個約定並不困難。

  路克用極為簡略的方式交待了三人的來歷,大致上都跟她在夢中看見的相同。他沒有說自己在和團長他們重逢之前過著什麼生活,只簡單說自己在某個大宅裡頭當下人,然後被團長他們買下來,這才一塊開始旅行。她觀察著路克的神情,試圖從當中找出一些回憶往事時不意流露的傷痛,但路克只是微笑,彷彿事情一旦過了,就再也不能夠困擾他。

  「那裡的入口很隱密,沒有熟人帶就進不去。我們原本只是想待幾天,修整一下,誰知道不知不覺就住下來了。」

  那個村莊四面都是高聳的峭壁,是誰進去蓋起第一幢屋子、種出第一株植栽、生下第一個孩子的,已經沒有人知道。路克他們能進去,是因為團長跟拉格消滅了某個強盜團後,救下了一隊貨物被劫、原本要被送去當奴隸的行商。幾乎所有人都帶著自己的貨物逃跑,只留下一個人。

  「那個時候,我才剛開始跟他們旅行,看拉格戰鬥的樣子我嚇都嚇傻了。」路克一邊搖頭,一邊比手畫腳地說:「被我們救了的那傢伙當然也嚇得要死,我只好跟他說『你不孤單』。」

  她點點頭,表示能理解他說的話。無論是在夢中或在現實,戰鬥時的拉格,都像要把周遭所有事物撕裂吞噬一般,散發狂躁的氣息。

  「然後,那個人跟我們說,很感激我們救了他。他想帶我們去他的村子休息。呣,現在想起來,就算我們殺掉強盜救了他,也不能說我們就是好人吧?」路克將手抱在腦後,像是突然發覺了哪裡不太對勁。「但總之,我們就是那樣進去的。」

  被帶進村莊的外人必須矇住雙眼,以免他們離開村莊後會帶來其他不懷好意的人。儘管這在邏輯上並非防止曝光的最好方式,但村莊的位置確實也從未洩露過。拉格不習慣自己屈於被動,是團長好說歹說才讓他答應矇住眼睛,而那時的路克還很年幼,就跟在拉格旁邊。

  路克說,拿下矇眼布後的風景有點教人失望,因為那個村莊就跟隨處可見的其他聚落一樣,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孩童在田邊奔跑,追趕著繞過自己已經大到可以下田幫忙農事的兄姊;抱著滿竹籃衣服的婦女正往泉水邊走去,一面回頭叮嚀女兒不要貪懶不編織;農夫們咬著麥稈準備開始鋤田──而在這忙碌寧靜的風景中,身負武器與傷疤的他們顯得格格不入。

  「不過他們還是跟我們揮手,好像我們認識了十幾年一樣。」路克回憶著說,笑容變大了些。「我們在那邊休息了幾天,然後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決定住下來了。」

  這一住,就住了快五年。

  「其實我們本來真的要走的啦,真的,沒騙妳。」路克不知道想澄清什麼,非常認真地說:「只不過每次要出發的時候,團長就拉著拉格的袖子,說:『再待幾天嘛,嗯?』久了以後,換其他人說『等到收穫慶祝日結束嘛』、『等冬天過了再出去嘛』、『拉格最好了,幫忙我們播種完吧』、『你們沒吃過奶油玉米就走太可惜了』……就這樣把我們留在那裡。受不了啊,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那群人真讓人放不下心。」

  不知道是因為路克還不適合旅行,或是團長放棄了繼續尋找同伴,或是拉格不願意再看團長再次哭泣,他們停在那個村莊,像是終於對旅行感到疲倦了。拉格跟團長花了幾天才習慣醒來後不用繼續跋涉的生活,路克自己也是在兩三週過去後,才終於理解到自己雖然要工作,但已經不是再以奴隸的身份。大刀跟長刀倚在倉庫的牆邊,乍看之下更像裝飾品,而非武器。

  「那你們為什麼還要出來旅行呢?你們喜歡旅行嗎?」
 
  她能明確認知到,自己並不是喜歡這種生活方式的人。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睡覺、醒來,只能每天吃乾糧跟醃肉,還得擔心會在路上遇到危險……對她來說,旅行只意味著艱辛。看不見終點、回頭也找不著起點的旅途,更讓她時刻意識到,自己在這世上沒有一個位置。如果路克他們也至少有一點跟她相同,厭倦了旅行本身,那理應不會選擇離開那個「天堂」。
 
  「我嘛,不是太喜歡,也不討厭。對我來說,能跟著拉格還有團長,去哪我也無所謂。」
 
  「但是聽起來你很喜歡那個村莊吧?」
 
  「何止喜歡啊,我常想,等我們不再當傭兵以後,就去那邊養老來著。我本來也想,如果在那裡,我姊一定可以過得很好……」
  
  「你有姊姊?」她假裝自己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有啊。」路克側過身,用手撐著臉看她。「我姊長得跟妳滿像的,瘦瘦的、頭髮長長的,皮膚也很白。不是我自誇,我姊如果現在還活著,肯定會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
 
  「聽到你這樣說的話,團長會不會生氣?」她都可以想像路克又被抽耳朵的樣子,雖然團長不像是會介意外表的人。
 
  「可能會喔,不過我不會在她面前講我姊的事情。」路克又翻了半圈,仰望著車內的頂板。「沒辦法同時把我跟我姊帶走讓她難過很久,拉格跟我說過,不要在團長面前說到我姊。」
 
  又重複了一次「也別跟拉格說這件事喔」以後,路克才提起姊姊的事情。村莊被毀掉以後,他跟姊姊一起被賣到名為聖瑞溫的小鎮,成為安杜爾家的奴隸。他姊姊做了幾天下人的工作,就被安杜爾看上,每天帶在身邊,開心就當玩具一般疼愛親吻、不開心就當垃圾一樣又踢又踹;然而,他姊姊也擁有相應的特權,可以為他安排多些食物,或少工作一小時。過了三、四年,團長跟拉格來到他們面前時,他請求兩人先救走他姊姊,卻事與願違。
 
  「我姊是個無情的人,她聽見我幫她求情,沒有感動到抱著我哭,也沒有向我道謝,只說了句『我不會等你』,好像有我在她身邊是種累贅。」
 
  「不是那樣的,你姊不會認為你是累贅。」她急忙說,不想那個名為璐娜的女孩被弟弟誤會。
 
  「我知道,」路克笑了笑,神情看來很寂寞。「我姊就是嘴巴硬。她不要我巴巴地都出了那鬼地方還想著她,故意說那種話讓我死心。不過拉格說,如果我想,他會帶我回來找姊姊。那個時候,團長只是一個勁哭,如果妳看到那時候的團長,肯定不會想到她會變成現在這樣。」
 
  「你怪她嗎?」
  「怪誰?」
  「團長。」
  「我為什麼要怪她?」
  「她只救了你,沒有救你姊姊。」
 
  「別鬧了,那又不是她欠我的。」路克擺擺手,笑得露出牙齒,口吻是真心的釋然,顯然早已不在意──或是從未在意過。「我那時候很難過,那是事實,但我知道團長他們已經盡全力了。本來就沒有誰該為另一個人賠上全部,我姊對他們來說並沒有重要到那種程度。」
 
  「那麼,如果我無法拯救誰,也沒有關係嗎?」她囁嚅著問。記憶中,抱著發燒嬰兒的那個母親,厭憎憤恨的神情又歷歷在目。「如果我除了治病,就沒有更多可以做的事情,也不是……不是錯的嗎?」
 
  「聽起來妳有什麼煩惱啊──嘿!
 
  路克突然翻了一下坐起身來,惹得拉格從前面往後低吼「動作不要這麼大!」。他回頭說了句「抱歉抱歉,忘了這裡是車上啦」,又看向她。
 
  「說說看妳的煩惱吧。現在仔細想想,西娜以前也過得不簡單,煩惱肯定積累了很多。聽人訴苦這種事剛好也在我的工作範圍內,妳就放心把我當樹洞吧。」
 
  路克說完還拍拍胸膛,儼然一副「我真的很值得依賴喔」的樣子,惹得她又噗哧笑出來,本來有點沈鬱的氣氛都被破壞掉了。不過,她也因此能用更加平靜、置身事外的口吻告訴他,自己曾經遇到過的那個名為艾利的嬰兒的事情:她治好即將作為奴隸被販賣的艾利,卻被艾利的母親責怪厭惡。而跟團長他們結伴旅行後,她更發現自己的能力居然也有治不好的疾病。明白自己的「治癒」在各方面都有其極限後,她一直耿耿於懷。
 
  「治不好團長也怪不了妳,拉格他就是太小題大作了。不過當面指正他的話,又會弄得氣氛很差。」路克合掌跟她表示歉意,還眨眨一邊眼睛。「所以抱歉啊,沒能幫妳說話。」
 
  「沒關係,我也想他只是太失望而已。」
  
  「那也沒有辦法。雖然他們都說妳是聖女,不過聖女跟神還是有距離,有妳治不好的病,我不意外。」路克伸手摸摸她的頭頂,安慰地說:「妳不會知道,自己究竟被安排了什麼樣的意義吧?有的事情是即使妳很想也無法作到的,所以不要為了那種事情責怪自己。西娜一定已經努力了,這我百分之百相信喔。」
 
  世上當然有那種努力了也辦不到的事情,而且這種事情很多。
 
  最後,路克那樣說。
 
  為了無法實現的事情把自己逼上絕路,我已經看得夠多了。西娜不要變成那樣的人,做自己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就好。
 
  或許是覺得氛圍太沈重,路克揉亂她的頭髮,然後從腰包拿出一堆保養用品,開始跟她說要怎麼擦拭弩,還教了她磨製箭矢的方法。說起特別有興趣的主題,路克說話的速度不僅變快許多,內容更是洋洋灑灑到絲毫不管她是不是聽得懂的程度。她聽慣了亞得朗每天大同小異的傳道內容,所以不會討厭聽路克自顧自發表一大堆個人看法。
 
  她專心聽講的樣子似乎讓路克非常感動,還說:「終於有人要聽我說這些東西了,西娜妳不曉得,我平常可寂寞了。」

  很難想像路克說的「寂寞」是什麼情況,但她仍點頭表示同情。

  馬車一路上走走停停,因為拉格只要一發現地形稍有變化,就會拿著武器跳下馬車,到附近去偵查。馬車初次停下來時,她問這樣要多久才能抵達那個幾乎與世隔絕的村莊,路克說人數一多,趕路的速度就快不起來;要是只有他們四個,快一點兩週左右就能到,現在人這麼多,又都是老弱婦孺,時間可能會拉長到兩倍。

  「將近一個月?」她大感驚訝地問:「路上很有可能會遇到強盜的。」
 
  「只好一邊走一邊看看有沒有人想下車了,雖然我是覺得不可能啦。」路克滿不在乎地聳肩。「救了誰都一樣,通常我們都給點食物就放他們自生自滅。這次要不是剛好想回去一趟,這些人我們也不會這樣帶著。」
 
  「為什麼要回去那裡?」
  「這我就不曉得了,這是團長的命令。」
 
  天還很亮,他們就得找地方停下馬車休息。能容納二十多人的山洞並不存在,其他人吃完份量極少的晚餐後,就得回到每根鐵條都抹上了些妖魔血的籠車中,這比在所有人身上抹血要節省。聽過拉格描述的妖魔行為,原先嘟囔著「我不想回去,不能躺著很難睡覺」的小孩都嚇得噤聲,乖乖回到籠車挨著同伴睡。
 
  「真是些混帳小鬼,壞人一不在就挑剔起來了。」
 
  他們還圍在營火邊吃飯時,拉格邊發牢騷邊走過來,在路克身旁坐下。拉格還在抱怨的時候,團長就把四分之一塊麥餅塞進他嘴裡,滿意地看他露出抗議的眼神,一面把他嘴邊的麥餅屑拈起來吃掉。
 
  「與其抱怨這種隨處可見的行為,還不如好好享受麥餅呢。」
 
  「要不是妳說要回去,順便把這些人送回去,我真的很想把那些小鬼扔在森林裡面。」
 
  「小孩子就是這樣口沒遮攔,你自己小時候可沒好到哪裡去──不對,」團長輕托下頜,露出深思的神情。「我記得你好像更嚴重哦,例如對著自警團裡面大你好幾歲的孩子說『打輸我三次還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你丟不丟臉』之類的……」
 
  「哈,這聽起來很有拉格的風格。」
 
  「那是實話,高了我一個頭還每次都吃我拐子,我都替他覺得可恥。」
 
  「總之你可別忘了,我們都當過小孩,小孩就是這樣難照顧嘛。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多擔待點吧?」
 
  「看在他們反正也在籠車裡的份上,我盡量。」拉格用破布擦拭起橫置在腿上的大刀,火光映照在他臉上,疤痕看來淡了些。「要不是妳說我們非得回去一趟不可,我可不想帶著這麼多人上路。」
 
  「反正都要回去嘛,嗯?你威脅過以後,大家也都很乖了,不會給我們添亂的。」團長拍著拉格的上臂,柔聲說道:「如果真到不得已的時候,我答應你,我會把他們扔下的。」
 
  「──我也不是那意思。」拉格從包裡拿出一個扁口瓶,喝了點裡面的東西。她猜那是拉格從強盜營地裡搜刮來的酒。「如果拋下那些人自己逃跑,當初我就不會帶他們走了。該生該死這種事情不用拖拉這麼久才決定。」
 
  團長瞇眼笑了。看見團長的表情,她明白剛才那句「我會把他們扔下」其實是句反話,實際上團長只是想讓拉格給個保證,說他會保護這些人直到最後。如果只看拉格一個人,她相信他完全做得出任何事,只要那於他有利,他就不會有所猶豫;然而,團長跟路克在身邊的時候,他就柔軟了些,好像他是靠著這兩個同伴維繫自己跟這個世界一般。
 
  拉格跟路克都睡了以後,她睡不著,又跑到負責守夜的團長身邊,幫著安撫夜半醒轉、開始嗚咽的孩子。大概是因為之前都跟強盜待在一塊的緣故,孩子們,尤其是女孩,幾乎都不能睡好。她低聲唸了幾次睡前的禱文,又試著幫他們治療,吸走那些焦慮感,孩子們才又睡了。
 
  她跟團長一起坐在草地上,森林中靜得可怕。
 
  「團長。」她小聲開口,抓著對方能聽清晰卻又不至於過大的音量。「路克跟拉格都說,我們要把這些人帶去那個地方,是因為妳的命令,那是真的嗎?」
 
  「是真的。」團長側過頭,黑色的瀏海斜斜垂下,蓋住額前的牙印。「那是一個很安全的地方,沒有任何人──神也好、惡魔也好、強盜也好──沒有誰可以干涉那裡的居民。」
 
  「路克跟我說……他跟我說,你們以前住在那裡過。」
 
  「唉呀,他跟妳說了嗎?」口吻儘管有著一絲驚訝,團長的臉上卻浮現對這事實瞭若指掌的微笑。「我們確實住在那裡過,住了快五年吧?那裡真的是個很棒的地方,雖然我們是外來客,村民卻很快就接納我們,把我們當自己人一樣。」
 
  真要說的話,那裡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哦。
 
  這樣說著,並且笑著的團長,必定跟路克一樣懷念那個村莊才對。
 
  「既然這樣,為什麼要離開那裡?路克也很喜歡那裡,團長也很喜歡那裡……還是說,因為拉格不喜歡那裡,所以你們──」
 
  「不,我們全部都很喜歡那裡。即使是最排斥跟人深入交往的拉格,也習慣那裡了。西娜一定也會喜歡那個地方的。」
 
  「我嗎?」
 
  「是呀,西娜喜歡什麼樣的地方呢?」
  
  她把下巴靠在膝蓋上,苦思著。「嗯……有花的地方,例如雛菊,還有百合……也喜歡天氣很好、偶爾下點雨、適合種東西的地方。」
 
  「那裡就是這樣的地方哦。那麼,西娜會想住在那裡嗎?」
 
  答案立刻就出現在她腦海中,卻怎麼樣也送不到嘴邊。她能明確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暫停了好幾秒、嘴巴也微微張著,團長清淡的笑容就像在說「沒關係、沒關係」。
 
  「你們打算定居在那裡了嗎?」良久,她才說出這句話。
  「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拉格說過,我是你們的東西,你們去哪、我就去哪。」
 
  「等我們去到那裡後,我會跟他說的。妳還是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比較合適,我一直都這樣認為。」
 
  團長說的話聽來斷然,轉頭確認拉格並沒有在附近偷聽的模樣,卻洩漏出她其實也不確定拉格是否可以接受這個決定。
 
  「我的病,就是這種讓我偶爾會睡不醒的病,已經很難好了。連妳都治不好的病,我不會再抱有奢望。勉強妳繼續跟著我們,妳也很辛苦。我想在還有辦法幫忙妳的時候,把妳送到那裡去,雖然不能幫忙耕作,但可以作為醫生一類的待在那裡幫忙,大家一定會接納妳。期待嗎?」
 
  她知道自己在這時候必須同意,所以笑著點點頭。
 
  「謝謝妳,我很期待。」
 
  像是為了讓她提早習慣那個地方,團長說起他們三人以前在村莊中找到空屋定居下來後,所開始的數年生活。在那個生活裡,武器在日常中起到的作用並不如鋤頭跟鏟子大,而最凶狠的敵人也不過就是亂翻土的鼴鼠,以及偷咬麻袋的胖田鼠而已。拉格臉上的疤痕跟他的硬脾氣曾讓村民一度不敢靠近他,但他在幫忙撲滅燒稻草引發的火災時奮不顧身,大家都對他另眼相看,而面對村民的熱情感謝,拉格還會彆扭地說:「看到火本來就要撲滅,這沒什麼。」
 
  儘管偶爾會抱怨拉格偷偷跟老村民喝太多酒,但大多時候,團長都是用一種深怕別人誤會同伴的口氣試著讓她明白,拉格人不壞。團長強調這點的次數多到她開始以為,這與其是說來說服別人,不如說是為了說服自己。

  「西娜,我可以跟妳保證,我不會讓拉格傷害妳。」在她慢慢睡著前,聽見團長小聲說著:「他不是壞人。」

  「好。」她並沒有相信,但還是這樣回答。

  隔天早上,她是被叫醒的。睡眼惺忪地看著叫醒自己的人走向拉格跟路克時,她慢慢爬起身,也走過去。途中,她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不認識這個叫醒自己的人。但這錯覺並未持續太久,她很快想起,這個女人是團長,記起這稱呼的同時,跟團長有關的記憶也流回腦中。

  「起來囉。」

  團長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拉格的額頭,他立刻張開眼睛,捉住了團長的手腕──她原以為那是他們間特有的動作,但從團長的反應看來,那並不在預料之中。

  「糟糕、」團長想收回手,卻吃痛低喊一聲。「你這傻瓜,總之先──」

  「妳是誰?我准你們從車裡出來了?誰放妳出來的?」拉格緊扣住團長的手腕,死瞪著的模樣就像壓根沒認識過面前的女人。「說話!

  「啊啊、好吵──」路克像個彈出盒子的木頭娃娃一下坐直身子,睡眼惺忪地看著身旁的人。「拉格你幹嘛?又在欺負女孩子了?」

  看見路克醒來,她連忙求救似地說:「路克,那個,團長想叫拉格起來,但是拉格突然對團長──」

  「團長?」路克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那誰?」

  剎那間她以為自己還在做夢──拉格跟路克都忘了團長,這也是詛咒的影響嗎?事後想起來,這個沉默或許不過持續了兩秒,在當下卻像一輩子那樣漫長,直到一個清亮的響聲打破這怪異的情況。

  「放開!」

  團長用左手抽出上衣內袋的紅色短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了一下拉格的額前,把手抽走。

  「真是的,又忘記了──來,你們兩個,你們還記得自己是這個傭兵團的團員的事情吧?」

  拉格戒備地將手伸到身邊的大刀上,依然瞪視著。
  路克歪頭想了一會。

  「那又怎樣?」
  「嗯,好像是這樣沒錯。」

  接著一塊這樣回答道。

  團長把短棍收起來,深深嘆了口氣。「那麼,我是這個傭兵團的領導者的事情,也記得吧?」

  拉格瞇起眼睛,緊握刀柄時,皮手套發出糾結的聲音。路克則不自覺把手伸到旁邊,撥弄弩箭的零件,細小的啪聲不斷從他指下傳出。兩人看起來都在用力地思考著,彷彿正在從腦海抓取破碎記憶的殘片。看他們這樣,連她也不禁擔心起,他們是不是真的把團長給忘了。

  「是吧。」
  「好像有那麼一回事的樣子。」

  良久,兩人才這樣回答。  

  「那麼,傭兵團的領導者,應該是稱為什麼?」團長站起身,神情複雜地看著所有人。

  「『團長』。」

  這次,連她也一起加入回答的行列。可以看見在說出這答案的瞬間,拉格跟路克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彷彿在疑惑自己剛才為什麼會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曉得。

  「啊,我想起來了,團長嘛。真奇怪,剛才怎麼想都想不起來,抱歉啊,團長。」

  「我差一點就想起來了,下次妳先去問路克。」

  早上的插曲看似沒有對團長他們造成任何影響──拉格依然沉默地檢查馬車跟籠車的接點、路克則態度輕鬆地數算籠車裡的人、團長依然用意外快活的表情抬手說「上路囉」,而她則仍然跟路克並肩坐在馬車後,雙腳晃盪。

  剛到教堂時,她對經文並不熟悉,很多時候都只是照著念,死記硬背。跟奶奶一起祈禱的時候,她都只動嘴唇,其實是在想辦法把那些字從腦袋給挖出來。這種情況一直到她十一二歲時才緩解,而此刻,她試著拼湊要問路克的問題,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個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對的時候。
  
  馬車再次停下,她聽見拉格跳下車去偵查的聲音,這才開口。

  「你們早上那樣,是怎麼回事?我的意思是說,你們突然……忘了團長。

  路克難得安靜了好一會。馬車重新動起來的時候,他嗯了一聲,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就是,對團長沒印象。」

  「那是什麼感覺?」

  「就像路邊隨便哪個人走過來跟你說:『好久不見了,都死到哪去啦?』團長叫醒我的時候,我看到她,只覺得『哦真漂亮,不過這是誰?』大概像那樣。」

  這種情況一兩週就會發生一次。路克說,他跟拉格並不是真的只出於尊敬才稱呼團長為「團長」,他們會那樣叫,是因為團長沒有名字,除了使用這種功能性的稱呼以外,他們沒辦法給團長起任何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名字。

  路克沒有再說「這個也不可以跟拉格說喔」,她就立刻說:「我不會跟拉格說的。」連聲音都壓得特別低。

  「西娜真是乖孩子。」路克笑得瞇起眼睛。

  接下來的故事,她也早已在夢中知悉:初次接下消滅巫師的任務時,團長被臨死前的巫師施加詛咒,拉格則被巫師豢養的魔物重傷,臉上留下一道可怕的疤痕。因為那個經歷,拉格對巫師有著跟對強盜不相上下的憎恨,每每接到消滅巫師的任務,拉格都沒有痛快了結那些獻祭人類、藉以換取力量的墮落者。

  他是在十一歲時的秋天開始跟團長他們旅行的,那時,團長就已經沒有名字,但她也還沒有得到「團長」這個稱呼。拉格總是稱她為「妳」,跟路克提到她時則會說「她」,還會用拇指比一下她的位置。那時他們以為,即使團長沒有名字,使用這種方式代替也就足夠。在那個隱密的村莊定居下來後,村人知道團長沒有名字,紛紛用各種方式稱呼她,例如「小姐」或是「拉格的女朋友」,團長也只是笑著,沒有反對這個稱呼。

  聽見路克說出「拉格的女朋友」,她的心驟然緊了一下。

  村人們很快就記得拉格跟路克的事情,他們喜歡吃什麼、幾點起床、習慣在工作時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全都瞭若指掌。那是一個僅有百來人的村子,不出一年,拉格跟路克很快就像他們從小一塊長大的同伴。只有團長,村人一直都對她保持著不太必要的禮貌,因為他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很難建立起對她的印象。他們記得她是「拉格的女朋友」,但一直不記得她喜歡吃麥餅抹奶油、不記得她喜歡紅色的花,也不記得她睡得少,於是經常問她:「妳沒睡好嗎?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那時,沒有任何人把這個異狀放在心上。

  她後來發現,若不是她經歷過團長的夢境,其實這個女人也沒有在她心中留下什麼格外鮮明的印象。團長是個怎樣的人,這她怎麼會知道呢?

  「大概是我們住在那裡的第四年左右吧,拉格偷偷跟我說,要帶我去找我姊姊。」路克看了看她的表情,像是想知道她是否驚訝自己突然提起姊姊的事情。「他答應過我,會帶我去找我姊姊。我以為團長也會去,結果我在她面前提起──才起個話頭而已──拉格就踢我腳讓我安靜。之後,我才知道拉格不打算讓團長跟。」

  「為什麼?」她皺眉,這跟拉格一貫的行動似乎並不符合。

  就她所知,如果現在開始一連串的二選一,直到剩下自己的大刀跟團長時,拉格仍會毫不猶豫放棄跟了他多年的稱手武器,而選擇團長。

  路克搖搖頭,說:「妳還記得拉格不讓團長再想起我姊的事情嗎?」

  「我記得。」

  「他覺得那時候我們已經跟村人混得夠熟,他們會照顧團長,他才能放心暫時出外。那個村子是很好的地方,如果可以,團長不要再離開那裡是最好的,應該說我們都一樣,但我還有出去的理由。拉格只跟團長說:『我們要出遠門一趟,但是很快就會回來。』團長也沒問什麼,只是幫我們收拾行李。」

  無論怎麼看,她都無法從路克的臉上找出一絲陰霾。
  她羨慕起那種坦然。

  「我們一路用走的過去,路上接點工作賺錢。拉格沒有說他想贖回我姊,但他很認真賺錢,連賭博都玩過。」說到這裡,路克露齒而笑,模樣很調皮。「不過相信我,他跟骰子沒緣份。而且他沒事就買酒喝,那花費累積起來可不是小數目,真要說,我們大概是賺三塊花兩塊吧。」

  看來拉格不讓團長跟也是不想被禁止喝酒吧。她想。團長討厭拉格喝酒,喝過酒以後,拉格總會變得粗野些,瞇著眼睛看人的樣子也給人異樣的感覺。但拉格曾經說過,他喝酒是因為酒精能抑制臉上疤痕發癢的感覺。她並不確定,如果她是團長,究竟會允許他喝酒或阻止他喝酒。

  一路回到聖瑞溫,他們所攢下的錢依舊那麼少,但路克依然珍惜地保管錢袋,他那時想著,至少要給姊姊一點錢。如果可以,他每年都來看她,那樣或許也就夠了。

  他們沒想正大光明再跟那個宅子的主人打交道,只得偷偷摸摸花了兩個晚上偵查,試著靠近璐娜的房間。經過數年,安杜爾大宅似乎毫無改變,只有下人跟奴隸又換了一批,因此路克很快就找到姊姊的房間。等到他們終於掌握守衛的巡邏時間,靠近窗邊時,天邊的幽黑已經拉開一線光芒。

  那天,或者可能是每天的那個時候,璐娜醒著。

  拉格身手比較好,便由他先爬上去看是否能打開窗戶,如果時間不夠,那就只能再等一晚。路克在底下等著,仰頭仰得脖子都快斷了,卻沒看見拉格給他打手勢,說「上來吧」。天空變成深藍色的時候,拉格三步跳下來,雙手搭著他的肩膀,表情很嚴肅。

  拉格如實對路克說了他看到的東西。
  而路克笑著對她說,有時候他會覺得,他寧願拉格說謊。

  「你姊在笑,雖然我不知道她在笑什麼,但是她摸著肚子在笑。」拉格一邊說,一邊左右觀察守衛的動向。「我聽得見她的聲音,但是我沒有叫她,由你決定,你要不要叫她。要的話,我們再待一晚上。」

  「我姊在笑,那她看起來怎麼樣?」
  「房間太暗了,我只能聽到笑聲。」
  「那安杜爾呢?那個人在嗎?」

  拉格搖頭。

  他們再待一天,結果也一樣。這次,他自己上去靠在窗邊,親耳聽見了姊姊的笑聲。

  說到這裡,路克的表情終於出現一點變化。

  「我跟我姊被抓走的那天,她跟其他女孩一起,被那些人拉到別的地方去。之後她回來了,但是她抱著我又哭又笑的時候,聽起來就像那樣。」

  聽見路克的描述,她把指甲刺進掌心,試著不去想像那個聲音。

  「我姊跟我說過,她會跟我待在一起,不管怎麼樣都會。不管、怎麼樣……」路克用力眨眨眼睛,別開頭去,粗魯地抹抹眼角。「但那個時候,我還是沒有出聲叫我姊。而且我想,如果我叫了,拉格會立刻把我踢下去──他答應帶我去看姊姊,不是去帶回我姊姊。」

  那天,路克就決定了,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回去找姊姊。出於很多沒有明說的原因,他決定再也不回去聖瑞溫,對於這件事,拉格只是點頭,說:「如果你是那樣想的,那就這樣吧。」

  「所以我就跟著團長還有拉格,」路克做了這個結論,表情又回復平常的爽朗。「拉格曾經告訴過我,人的年紀不代表什麼,如果遇到夠多事,就算是十三歲的孩子也能馬上長大。所以他說,我跟他們是一樣的人,不需要在名字後頭加上『哥哥』或『姊姊』──然後我們決定回去,因為大家還在等我們。」

  路克說,現在想起來,那一年出外的旅程中,他們淡忘了團長。日常談話中,他勸拉格少喝酒的理由從「你女朋友會生氣喔」變成「再喝我們就要睡路邊了喔」;提到村莊時第一句說的話也變成「總之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吃奶油玉米」,而不是「說好了什麼都不要說」。回到村莊時,他們已經徹底忘記,在村莊中等待他們的人,也有團長的一份。

  「那應該是我們第一次產生這種症狀吧。把團長忘了,就算偶爾會想起她的臉,也不知道那是誰。拉格常常跟我說,他夢到一個黑頭髮的女孩子,他好像跟她感情很好,但是他根本想不起來她是誰。看來他夢到團長的頻率比我高得多,比起團長,我比較常夢到我姊的笑聲。」

  回到村莊的那一天,村民著急地跟拉格說:「拉格,你女朋友睡著了,而且已經睡好幾個月了。」

  面對這個問題,拉格只是應了一聲:「我女朋友,我哪裡有女朋友?」

  她忍不住打岔。「這不就──」

  「對。」路克說:「這就跟早上的情況一樣。我們忘了團長,記不得她是誰,或者說我們忘記了對我們來說她是誰。那個時候,拉格被大家推著去看團長,在路上還被罵說『沒良心,不要開無聊的玩笑,你跟她可要好了』。不過,一直在看到團長的時候,我們也沒想起她是誰,就只覺得,她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而已。」

  儘管拉格壓根不認團長,村民還是輪流對他說教,說忘記苦等自己一年的女朋友根本狼心狗肺,拉格沒辦法,只得在工作的餘暇去看看她,等她醒來。拉格告訴路克,每當看著團長的睡臉,他就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慢慢地他想起來,這個女孩跟他旅行過,而且旅行過非常長一段時間。

  拉格開始給團長起名字,他想,或許把腦袋裡的名字都挖完,他總能記起這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然而,沒有一個名字屬於團長。

  「拉格說:『不管怎麼想都想不起來,那女人到底叫什麼。羅拉娜嗎?不對、謝莉嗎?不對、全部都不對,該死!』」

  路克模仿拉格發怒的表情,皺眉的神情跟咒罵的口吻像了個十足十。

  「取什麼名字都一樣,隔天就忘了,團長原本的名字不叫謝莉、不叫羅拉娜、不叫瑪莉……全部都不是。他在紙上寫『這個女人叫瑪莉安』,隔天再看,名字的部份卻糊成一團。在手臂上刻『她、奈利亞』,痛得臉都皺成一團,結果唯獨名字的部份又好得連點疤痕也沒有──在旁邊看的時候,我真覺得好像有哪個王八蛋在跟他開玩笑。每天早上醒來,妳身邊都有個陌生人,要花一整個上午才能想起來他是誰,妳不會覺得這很奇怪嗎?」

  她點頭表示同意。「那團長醒來以後呢?」

  「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團長變得超級能睡,叫也叫不醒。還好她最後還是醒了。」路克聳肩。「過了幾個禮拜,拉格說他要離開這裡,他要去找團長的名字。他說,如果我們想留在村子裡,他不勉強。」

  「拉格不怕他在路上又忘記團長嗎?」

  「會啊,他怕,所以他很希望團長一起走。至於我,我說了他們去哪我就去哪,跟著拉格他們天經地義嘛。」

  於是最終,他們離開了那個天堂,回到外面。
  她一直都在想,這對拉格而言,真的就是最好的嗎?

  剩下的故事,她沒有再問路克,而是透過最後一次治療團長後所做的夢得知的。







  就像夢一樣。
  灰色的、宛如回憶一般的夢境。

  全都跟路克說的一樣,夢裡,她也片段地看見了五年來的事情。

  「我們真的、可以住下來嗎?」她,或者說團長遲疑地問。

  「可以啊,因為這裡有很多空屋子,你們不喜歡的話,咱們再幫忙你們蓋幢新的也可以!哈哈哈!」
  「你們是一對吧?看起來真配!結婚了嗎?這是你們的小孩?──哎?不是?」
  「不可以亂摸大哥哥大姊姊的東西喔,莉娜。」
  「你叫什麼名字?──你叫路克啊,那你會踢麥草球嗎?」

  村民們圍著三個人,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紹,還邀請他們去吃飯。拉格沒有為此鬆懈,晚上仍然面對門口坐著睡,但在她將被單拉到下巴,問了一句「你覺得這裡怎麼樣?」的時候,他回答:「如果妳喜歡這裡,我們明天也可以待在這裡。反正吃了他們的東西,也得幹活來還。」

  村子裡沒有自警團,倒是有研究如何對付鼴鼠的人。村長給他們三人的第一個活兒,就是幫忙那個大概是吃太多奶油玉米所以胖嘟嘟的男人,研究該怎麼放陷阱才能阻止鼴鼠亂挖土,把作物給弄壞。這工作不是一兩天就能結束的,他們就這樣被這個人硬是留下來。她常常看見拉格為了捉鼴鼠,在田間摔個四腳朝天,不禁笑得前仰後合。路克的動作倒是很快,只是鼴鼠常常抓他的臉,然後又一溜煙跑掉了。

  務農維生的人總是以農作物的成長階段來劃分時間,等到他們覺得差不多該走了的時候,經常找路克去踢麥草球的小孩請他們幫忙收穫,因為今年太豐收了。收穫完,田間空蕩蕩的只剩滿地稻草,他們便幫忙收集稻草。工作結束,快要吃飯前,男孩會拉著路克去踢球。他是人人爭搶的踢球好手。

  收穫完,他們又被留下來參加慶典,而冬天也在轉眼間來到。聽了村長的勸,決定在這裡度過冬天的他們,每天都待在爐火邊啃玉米還有麥餅。拉格閒來無事就做雕刻,也跟村裡的男人學著怎麼做簡易的十字弓,路克似乎很有使弓天份,拉格便在天氣好的時候帶他出去玩弓。

  冬季中旬,拉格終於願意睡在床上了。起初,他不習慣躺下來,整晚翻來覆去的,直到團長說:「你不要動來動去,做惡夢嗎?」然後抱住他為止。山谷中的冬季並沒有預想中的寒冷,但他們還是喜歡相擁而眠,拉格做夢的時候,會發出很沉、很沉的呼吸聲。仔細一聽,那是個她不知道該怎麼發音的字,拉格一直念著,彷彿他在夢中追逐著它。醒來後,他不曉得自己在夢中說過什麼,只是將她抱在懷裡,摸她的頭髮。

  播種後就期待著發芽、發芽後就期待著成熟、成熟後就期待著收穫、收穫後就期待著慶祝──他們就這樣恍然度過了四年。流轉的四季一年年將變化著而又不變的景色印在他們腦海中,一層層疊加著覆蓋以往生活的殘影,拉格跟她的武器都好好包裹著擱在倉庫角落,彷彿在宣告那些腥臭泥濘的日子已然遠去。團長想要一個孩子,但是拉格說「時間還早」。

  她身處在這個夢裡,擁抱著拉格,不知道自己應該是誰。

  第四年春天,拉格說要出一趟遠門。她知道他們要去哪,但沒有問,只是幫忙收拾行李。或許是食物太營養、生活又太安適,十五歲的路克猛然抽高長壯,原本瘦小的模樣已不復見。她坐在木椅上折衣服的時候,路克走過來,用常見於男人的姿勢坐著,對她露出可靠的表情。

  「我會幫妳看著拉格,不讓他變心的。」

  團長笑了。「我只希望他不要喝太多酒就好了。」

  老村民喜歡喝自釀的麥酒,收穫祭時喝得尤其多,拉格就是在那時稍微解除一點心防的。他手上的酒一杯接一杯,卻還能準確地叫出每個人的名字,走路也不會歪歪斜斜,大家都笑著幫他拍手,只有她沒法笑得那麼開心。拉格總是說,只有酒可以讓他舒服些。冬天的晚上,他也經常坐在爐火邊靜靜喝酒,不知道在想什麼。

  離開村子的那天,她用力抱著拉格,摸到他背在背後的大刀。

  「不可以跟別人隨便就吵起來哦。」
  「知道了。」
  「不可以喝太多酒把旅費用光哦。」
  「看情況。」
  「不要把路克搞丟了哦。」
  「他又不是小孩子。」

  團長放開拉格,摸了摸他的臉頰。

  「要回來哦。
  「──這不是廢話嗎?」離開前最後一次,他又吻了她。

  拉格跟路克離開後,團長就成為孤單一人。平時經常會有人來找她,問她有沒有什麼需要,或是請她來幫忙農事,但沒有人會留下。幾個小女孩曾經來找她一起編織,卻在一天後就不再上門。三個月過去,某天晚上,她還沒把被子拉好就睡著了。

  照村民的說法,她一睡就睡了好幾個月。
  睜開眼睛,她看見拉格雙手抱胸,坐在床邊回望她。

  「你們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腳長吧。」拉格漫不經心地說,她卻笑了。

  之後,她才知道,拉格跟路克忘了她,但他們很努力回憶著她的所有事情。拉格說,他的腦袋裡有很多她的影子,但很難跟面前的她連結在一起。每天早上醒來,她都看見拉格站得離她很遠,像是想遠離自己昨晚酒醉時抱過的娼妓。直到中午過了,他才靠近她,說:「抱歉。」

  晚上,拉格拿著雕刻用的小刀,在自己的手腳刻上名字,試圖讓她不要再只是他們記憶中的無名女性,不過徒勞無功。只要把衣服脫掉,就能看見他的四肢上刻了滿滿的「她」、「她」、「她」、「她」,而原本該是名字的地方,沒有任何痕跡。

  「妳記得自己是誰嗎?」
  「我不曉得。」團長撫摸著拉格的新傷,這樣回答。

  他們來到這裡以後的第六個春天,拉格說他要出遠門。那時,路克正在給十字弓保養,聽見拉格的話,整罐油差點沒翻倒。

  「你要去哪?」顯然連路克都不明白拉格還會想去哪裡。
  「我要去找她的名字。」拉格指著她。
  「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找得到啊?」

  「這個世界這麼大,總有可能找得到。」拉格去倉庫裡拿出用布包得好好的武器,盤腿坐在地上檢視光亮的刀刃。「你們可以留在這裡,這樣我行動起來方便。而且這裡很好,你們不用跟我出去,外面很危險、東西又難吃。」

  她也走到倉庫,弧度漂亮的長刀還倚在牆邊。長刀不重,但仍然需要一點時間習慣。看見她拿著武器也走到客廳,拉格的表情很複雜,他皺著眉頭,眼睛卻有笑意,像是很高興她做了這個決定。

  「妳拿這個做什麼?」
  「我也去。」
  「妳去做什麼?」
  「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還是你不許我跟?」她挑眉。

  「唉,你們都這樣排擠我,我只好也跟了。」路克把十字弓舉在他們倆中間,左右看了一眼,勾起嘴角。「說好了啊,我也跟去,偷偷出發的人就是鼴鼠卵蛋──好痛!

  「你他媽才鼴鼠卵蛋。」拉格翻了個白眼,粗聲粗氣地說。

  大家都很可惜他們要離開了,但他們說,永遠會給他們留一個位置,如果哪天,他們遇到需要一個家的人,也可以帶來找他們。村莊裡從來就不欠房子,如果他們不喜歡,大家就會幫忙蓋座新的。

  離開村莊的那天,天氣有點陰,似乎很快就會下起雨。







  傭兵團成立之後,拉格跟路克都把團長的位置讓給她,說是這樣就能給她起個稱呼,叫起來方便得多。雖然並沒有實質上的意義,但每當要做什麼決定時,拉格也開始會說:「讓團長決定吧,我沒意見。」

  起初,旅行是很讓人愉快的,當然生活不比在村莊裡與世無爭,飯也不見得每餐都能吃得讓人滿意,但在拉格跟路克發現稱呼她為「團長」能幫助他們維持對她的記憶後,他們就說:「有出來旅行真是太好了。」她並不會異想天開地認為,自己這麼簡單就能找到失去了的名字,然而朝著那個目標前進時,一切都顯得獨具意義。營救路克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無法買回所有同伴,重建村莊,為此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對該去哪邊感到徬徨起來;而現在,她期待自己能找到名字,然後回家。

  大概過了一年,他們毫無斬獲,作為傭兵團接取任務剿滅強盜或是清除巫師,都沒能讓他們朝著目標更進一步。沒有一個巫師知道「奪取名字」的詛咒該怎麼解除,而在說出「我不知道」的剎那,那些人便會被拉格扭斷頸子。

  她的嗜睡症狀愈發明顯,如果不克制睡意,她很有可能會在趕路中的打盹陷入沉眠,或就此在某家旅館睡上好幾週。為了不讓這個問題影響到他們,她開始練習不睡覺,不睡覺的時候,她就看地圖,想著要去哪裡、想著他們還可以去哪裡,一邊打呵欠。拉格跟路克偶爾會突然忘記她是誰,不過幸好沒有像之前在村莊時一樣嚴重。她只要提醒他們,他們是這個傭兵團的成員,她則是這個團隊的領導者,也就是團長,他們就能慢慢想起她,以及跟她有關的事情。

  他們並沒有遇到明顯的阻礙,但路途中種種不順利的瑣事,讓拉格的耐性隱然開始減少。他並未將怒氣發洩在他們身上,只是提高了買酒的頻率跟量。只要他們在城鎮休息,拉格就像泡在酒裡面,時常喝得眼睛彷彿都快要瞇起來。

  某次,她發現自己放在行李最底層的錢不翼而飛,想了很久才明白過來,那些錢應該被拉格拿去買了。她交代路克看著行李,自己一個人離開旅館一家家店找,好不容易才在某家酒館,找到把下巴靠在桌面的拉格。

  「──不要再喝了,你把我們的錢都喝掉了啊!」團長用力揪起拉格的領子,目光如炬地看著他昏沉的眼睛。「你怎麼可以偷我的錢?你知道那些錢是拿來做什麼的嗎!你怎麼可以偷走它!

  「老子去賺就可以了、吧,」拉格用力抓住她的手,把它拉開,眼神中出現一點厭惡的情緒。「別一來就跟個婆娘一樣大吼大叫。我討厭妳這樣。」

  「這根本不是問題所在,重點是你偷了錢,那是我們說好要留下來的錢!酒真的有比我們說好的事情還重要嗎?」因為太用力叫喊,她的喉嚨都痛了起來。旁邊的人見他們吵起來,索性把酒瓶拿到一邊去繼續喝,好像這是他們已經看膩了的一齣戲。「我才討厭你老這樣自以為是!你以為就你在煩惱嗎?你以為我們其他人全都過得更快活嗎?」

  她以為好說歹說這麼多次,拉格還不至於鬱悶到把自己弄得跟隻泡酒蠑螈似地無藥可救,但有那麼一瞬間,他看起來就像已經不想再振作起來,寧願就這樣醉到失去意識。

  「妳哪裡明白為什麼得要喝酒!」他搖晃頭顱,滿口酒氣地對她吼道:「如果可以不喝我也不想喝……但是不喝會死啊!我早就說過了,妳討厭我喝酒的話就回去,老子就是個酒鬼,可我沒有不知分寸到拜託妳跟在我屁股後面!

  過了一會,拉格忽然睜大眼睛,似乎終於清醒了一些。

  「──要吵麻煩出去,我們還要做生意。」酒館老闆擦著杯子,適時插了話。

  她搖搖頭說「我回去房間等你」,隨後扭頭離開酒館。

  那天晚上,拉格沒有回來,而她跟路克一起靠牆坐在地上。她無聲地流著眼淚,路克則哼著一首小調,說:「乖、乖,小羊回家……吃草吃完、回家睡覺……」

  拉格像個沒事人一樣回來的時候,她用力搥了他的胸口好幾下,直到失去力氣,被他緊緊抱著。他想吻她,但她用很重的鼻音說「不要,都是酒的味道」,所以他出去花了半小時漱口。

  「抱歉。」回來後,他又說了一次,這才沒被她拒絕。

  這樣的過程循環往復,拉格一再跟團長道歉,又一再重複著酗酒,他唯一改掉的壞習慣就是偷她的錢去買酒。如果在城鎮停下腳步休息,她就會有很多個夜晚都看不到拉格,而只有路克陪在她身邊,用快要變聲完成、偶爾會破嗓子的聲音唱著「小羊回家」。

  「妳想回去嗎?」有時,路克會這樣問她。「妳想回去的話,我讓拉格送妳回去吧。」

  「你呢?你還是跟著他嗎?」

  「跟著拉格天經地義嘛,」路克露齒而笑。「總得有人幫他看著行李,放心吧。」

  漫長的夜晚開始讓她用來說故事,她跟路克說,他們是怎麼開始旅程,拿到自己的第一把武器的。有時說到一半,拉格提早回來,他們就會上床睡覺,拉格總會漱口到酒味都淡了才抱她。俯視著她的時候,他會露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他想哭,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每次都摟住他的脖子,露出清淡的微笑。

  「我可都這樣了,你才想當正人君子嗎?」
  「我只是在想該先怎麼做而已,妳待會可別求饒。」
  「隨你喜歡吧,如果我會怕就不會讓你抱我了。」
  「妳真的是個很討厭的女人。」
  「你也沒多討人喜歡。」

  他的擁抱總讓她想起山中村落的冬夜,那時,他的身上並不是有如此刻的淡淡酒味跟鐵鏽味,而是木屑跟倉庫的味道。為什麼只是換了個味道,他給人的感覺就不同了呢?

  那種感覺很奇怪,儘管她並不討厭,卻一直沒能習慣。

  又過了兩年,與其說是為了尋找什麼而旅行,倒不如說,他們是用那個理由在維繫自己踏上旅途的意義。她放手讓拉格決定該去哪裡、該做什麼,反正四周看起來都一樣。他們越來越少停在村莊休息,而改由拉格去城鎮採買必要的雜物。但那不代表拉格不會抱她,每當遇到這種時候,路克都會自發性地迴避,頂多只在拉格要去採買時,叫他幫忙買畫著女性模樣的畫卷。

  「你們這樣搞得我很煩啊。」他們經常在路克還在保養弩箭時就到山洞裡去,而路克會埋怨:「想睡覺就去鎮上睡嘛,在野外會比較有趣嗎?小心被蟲咬喔。」

  「少說廢話,老子可沒禁止過你去找女人。」

  後來不幸被他們遇到的巫師,都被拉格折磨了很久才死。他也沒做什麼,就只是用拳頭。到最後,團長已經能夠淡然地、甚至微笑著看拉格掐住巫師的脖子,一顆一顆打掉對方的牙齒。路克坐在地上,研究那些因為失去控制者而不再具有力量的祭祀道具,彷彿周遭的嘈雜聲無法打擾他。

  「我真的、不知……嗚!饒了──」

  「不知道奪走名字這種法術嗎?你們這些人讀的東西不是應該一樣嗎?」拉格面無表情地問,指節深陷入對方的臉頰:「你們的心肝不是應該一樣黑嗎?看看你周圍,你有給過那些東西求饒的機會、嗎?」

  他單手舉起身形瘦小、滿嘴是血的巫師,手指驟然收緊。巫師的眼珠暴凸出來,喉頭也發出呼吸不通順的咻咻聲。

  「救……我、放──」

  拉格舉起另一隻手,像折斷雞的脖子那般弄斷巫師的頸項。
  看著那樣的他們,她已經不曉得誰才是受害者、誰才是加害者。
  
  「走吧。」

  大概是從那次開始,她感到非常疲倦。對旅行也好、對追尋也好,她對一切無法實現的願望倦怠不已。拉格再次離開,去鎮上採買的時候,她躺在草地上,聽著路克一邊調妖魔血一邊哼歌。

  「路克?」
  「洗耳恭聽,團長。」
  「你覺得我們為什麼要旅行呢?」
  「當然是為了找回妳的名字啦。」
  「不是因為拉格想旅行嗎?」

  「因為他閒不下來嘛。」路克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有時她覺得,路克是傭兵團中最像大人的人。「怎麼啦,我們的團長大人終於想家啦?不然跟拉格說,咱們打道回府吧。」

  「他不會想聽到這種話的。」
  「那我們送妳回去,再自個出發吧?」

  以前,只要路克這樣開玩笑似地說著像要拋下她的話,她就會說:「還是算了,沒關係,我沒事了。」但這次,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長長地把它給嘆出來。

  「我想找個地方好好地度過剩下的時間。那樣就夠了。」

  路克聽起來對這回答毫不意外,或是他並沒有將驚訝的情緒表現出來。他繼續哼著歌,一邊調妖魔血,彷彿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

  拉格背著大刀,提著一袋東西回來的時候,看起來非常高興。他才正想開口,路克就把他拉到一旁,低聲說了什麼。

  知道她想離開以後,拉格卸下所有東西,沉默地注視著她。他灰色的眼睛就像山中突來的雨,把來不及離開的人都留在山中──那目光當中沒有他一貫的強硬,她卻移不開視線。

  妳要拋棄我了嗎?
  就像在那樣說著。

  她張嘴想回答,但睡眠的欲望凌駕了一切行動。
  她大大地打了個呵欠,隨即不受控制地軟癱下去。











以後我們就來平心靜氣基於邏輯跟理性來討論分篇問題吧,我再也不會高估我自己不分篇的決心了 這章的很多東西我原本要在更新結局後討論的,但因為今天又被工作GANK加上結局寫得比較慢,所以只得先更新而擱置這部份的想法,等到寫作後記時再一併說吧

明天就是週一了,希望大家都能打起精神面對週一。當然這樣說的我也是很需要精神的,比起催稿或是預測我是不是會分下篇(上)這種東西,我更希望大家給我一點面對堆積如山工作的力量

最後,謝謝各位看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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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8 篇留言

KR
果然還是爆字數了啊,我就不叫鼬出來了

讀完200巴幣先奉上,評論之後一定會補!

07-26 23:49

Cecil
終於有時間來回留言了(吐氣
我會安祥地等待你的評論的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4e17164c84b3720697ab950b8a54a37.GIF08-02 00:26
晨星x
好多字 但是看的很開心:)

07-26 23:58

Cecil
你們這樣都會讓我很高興:)08-02 00:29
奈奈
工作加油><別累壞自己,不然就沒小說了>A<

07-27 00:12

Cecil
最近工作比較少,謝謝你們的關心http://emos.plurk.com/067d3ef4b9bccca895784802f000cfa6_w20_h20.gif08-02 00:29
槭葉楓紅
今天看到這篇意外的有種頭痛疲累感,爆字數什麼的倒不會意外

07-27 00:30

Cecil
肯定是體感時間過去太長了,之後看其他作品這症狀應該就可以緩解(認真08-02 00:30
pocky
這是甚麼的感覺啊

07-27 01:04

Cecil
這是看完很多字以後頭痛的感覺(不對08-02 00:30
西泮
C大昨晚在各位睡覺時間gank了大家
原本想要早點睡覺,結果看完一個鬱悶!所以我又去看了粗點心戰爭來補甜一下。(大小姐超棒der)
可憐的路克,看到回去找姊姊那一段我又眼角泛淚,而姐姐的笑聲似乎也迴盪於耳邊,這邊真的超恐怖的,感覺超真實XD

「我姊是個無情的人,她聽見我幫她求情,沒有感動到抱著我哭,也沒有向我道謝,只說了句『我不會等你』,好像有我在她身邊是種累贅。」
這一句看得很痛,尤其在配後面拉格跟路克回去那一段,感覺心臟都快被姊姊捏爆了。

到這一篇才感覺到團長名字被剝奪掉的影響有如此之大,拉格刻在身體上的名字自動變成她還真的有點猛,還有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拉格跟團長原來是戀人,偶而會在大樹下偷偷摸摸玩親親之類的(羞),不過拉格似乎還會偷找女人,這樣可以嗎裁判!
旅行的意義到底是甚麼呢?在發現過往的朋友變成奴隸後,生死未卜或者是個性變調,似乎能感受到他們的迷茫,即使後來陰錯陽差地到了寧靜祥和的地方,過往的枷鎖隱約的還是束縛他們。


最後路克與團長的對話
以及拉格的一句妳要拋棄我了嗎?和團長的入睡情景。
這一段寫得很有感覺,不用特別的去想像,就能有非常強烈的畫面感!
我給這一段9分(舉牌,1分永遠是留給進步的空間r,加油!)

最後C大工作加油!
另推Annabel的夜の国。

07-27 10:55

Cecil
壓死線是作者的良好習慣http://emos.plurk.com/cf1b8f5da1991378f1ab121a87381f0b_w48_h46.gif
看完悶悶的東西要快點補充糖份,不然會不知不覺減少精力!
姊姊到底為什麼要笑坦白說我也不能完全確定,我只是覺得她應該精神滿脆弱……路克跟姊姊這線劇情我一直覺得是簡短精悍的虐法(ry

其實姐弟兩人是很喜歡彼此的,只是璐娜不喜歡也不想要路克跟著自己受苦,寧願讓他先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對照結局的話,呃……

拉格從頭到尾都是跟團長玩親親啦(笑)可能我描述上是有缺乏清楚的段落,之後我會改進的ˊ∀ˋノシ

這部作品裡面,無論是誰都在尋找生存的意義,沒有家、沒有讓人膩煩卻又安穩耐嚼的日常,只有無盡的流浪跟變化。要在這種環境中尋找安定,就像在海上尋找一個島嶼一樣(望

我也很喜歡那句喔!我覺得是整部作品裡面拉格最讓我喜歡的對白前三名,是他難得展現出一點點軟弱的部份。

我會繼續努力進步,也會認真工作的,謝謝你們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523ba7afe0ea1a54e2318f7bed3c37b9.GIF
說到這首,剛好最近看完了朋友推的《GANGSTA》,而且也很喜歡他的OP,真巧呢(握手)謝謝推歌!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b59cf0704b6743e954b6dd5a48186be8.GIF08-02 00:59
落葉幻想
面對堆積如山的工作 0.0 真好啊~~~!(畢業國考待業不知道有沒有好些!但現況來說,我還真想要個能吃飯的工作@@)

至於本篇的內容上,壓抑跟沉重的味道也太濃了吧!到後來感覺已經不單是詛咒了!而是他們自己的包袱在詛咒著自己。要改變複雜現實造就的一個人,真的很困難,這種情況在現實生活中近來才有些體認,怎麼故事裡也就跟著寫出來了咧?看著看著頭又痛起來了!
旅途到後來已經失去意義的這種現實狀態,坦白說既視感也是很強啊。一開始都是為了期待去做某些事情,但後來卻發現得到的不如預期,當然可以告訴自己過程是很重要的,是不能割捨的一部份。那既然已經知道結論是錯誤(應該說不是自己要的),還執著走下去又是怎樣的心態呢?支撐自己精神的說法也許可以啦!但是那也是種精神凌遲,因為知道自己可能不喜歡又不想要。(c大的作品怎麼老是讓我有中槍的感覺,不管是現實的反省,還是被踩、被震、灑落一地的各種"落葉")

話說詛咒用得恰當,還真是那個王八蛋巫師厲害的地方,如果只是個會要命的詛咒,最後的時間還可以上演感人的勵志故事。但姓名這種看似可有可無,對群居生物卻至關重大的東西,就很慘了!畢竟因不認識誕生的冷漠與無所謂非常嚇人。要是知道後續效果帶來了各種驚人的副作用,那個巫師泉下有知應該也要感到欣慰了!

最後呢!祝你工作可以順利,然後有充足的成就感!(恩!雖然已經是週一了!)

07-27 13:35

Cecil
我朋友偶爾也會哀怨地跟我說:「有工作的傢伙,真羨慕啊……」(然後被我飛踢(咦

我覺得這部作品一直也瀰漫著壓抑的氣息呢,無論是主線的遭遇、傭兵團三人的互動等等,隨著時間過去,他們所展現的真心跟溫柔已經不足以對抗一切,因此沈溺酒精的、終日以淚洗面的、追求他人笑容的、無謂地活著的,全部都無法快樂。一開始詛咒的影響不可謂之不大,但到後來確實如你所說,是自身的情感壓垮了自身,也改變了他人。團長跟拉格相處情況的改變我認為就是這種情況的體現,拉格想救團長,但他太過執著,也忽略了團長的精神已經變得脆弱,所以兩人的關係最終幾乎崩解。嗯,說起來很糟糕吧,但是我一直也夢想著透過故事描繪這種過程,我認為這點來說我很滿意這故事的表現。

關於拉格這種執著姿態的靈感來源,我會在後記提出的(笑)

朋友曾經提出過「只有一個人知道這種強力的詛咒是不是怪怪的啊」,我才想到「對喔,好像怪怪的」,不過他馬上就說「話說你設定成這是這巫師發明的不就好了嗎」,我說對耶,然後這世界的其他人就此免除遭遇這種詛咒的命運(團長:……

謝謝你的祝福,我這個禮拜工作並不太疲倦,程度剛好,一定是大家給我的力量哦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1e2ca2598f1ba8528c0b08d05b45b56a.GIF08-02 01:06
玥音
就算今天是全國模擬考我也要來給西姊gank(跳進來

07-28 17:48

Cecil
自己跳進陷阱的傢伙又多了一個!(吹哨子08-02 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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