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外頭逐漸傳來了喧鬧的笑聲,木屐敲擊水泥地面的聲音清脆響亮,遠方橘紅色的夕陽從綿延的屋頂之後緩緩落下,取而代之是染上夜色的微藍涼爽與漸漸多了起來的行人。
林茵從窗口看見了底下不約而同朝著同一方向走去的人們,回過頭望向荒木哀。
荒木哀與她遠離了極度現代化的東京都心,來到宮城縣的仙台市。這一座東北地方最大的都市,擁有杜之都的美譽。
搭乘JR東日本的東北新幹線就能夠直接從東京到達仙台。相當方便而又快速。日本電車複雜的程度大概跟巴黎地鐵有的一比。
不過剛剛搬來日本月餘,從阿斯嘉特回來的事情彷彿都近在眼前。卻也過了好長一段的時間。他們磨著磨著,林茵總算是收拾了包袱,處理了該處理的,就從法國飛到日本跟著戀人生活了。
新的生活、新的環境。甚麼都很新鮮,當然語言上的障礙卻還是要努力克服的。但至少一切都漸入佳境。
荒木哀說要帶她去個地方。林茵也沒多問,就是收拾了簡便行李。搭乘電車就來到了這裡。應該算是個約會的小旅行。
昨晚他們到達時,林茵才知道原來是著名的仙台七夕祭要展開了。這一刻才了解,原來是東方人的情人節呢。
也剛好趕上了七夕祭的前夜祭。看著那一萬多發整整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的煙火,林茵驚嘆不已。
五顏六色的、似是飛瀑流螢、天女散花,佔據了整整一大片的夜空,層層疊嶂似是蔓延的山巒、又似空中遮掩的薄紗流蘇。
那一端升起;而這一端落下、那一面散開;這一面收攏。漸層的美麗色彩融合在了一起,紛紛地飄落像是一場光雨。人為製造的流星雨。
「好漂亮呢。」她驚嘆,目不轉睛地望著。
「嗯。」他簡短地應,側過臉看她。
光映照在了他們的臉上、眼底。不論是午夜藍或是玫瑰紅的裡頭都有了小小的花火。
氣氛使然,浪漫的情境與氛圍讓她轉身,雙手環上他的脖頸,吻上了男人稜角分明卻柔軟的唇瓣。
荒木哀望著她的眼睛。笑彎的眉梢溫柔,眼眸晶亮,裡頭倒映著散落的星光,伸手摟住了她的腰。
作為七夕祭的前奏曲,花火祭已經做了盛大的開場,而最主要的祭典則從今天開始,這也是等會兒兩人要去的目的地。
荒木哀已經穿好了浴衣,紺青色的布料上頭有著深深淺淺的格紋,平整的領口挺立,相近色系的腰帶繫好了結,映得他膚色顯白,午夜藍的眼眸與衣料很是相襯。
他朝她招手:「穿浴衣吧。」
「我不會呢。」她來到他的面前嬌聲道。
「我教妳。」他說。伸手拿過了屬於她的那一件。平整地展開。
浴衣的布料薄,夏季穿起來並不顯得炎熱,也比起正式的和服來得輕便很多,但因此需要在裏頭多穿一件襯衣。
「先穿上。」他引導著她的雙手穿過了袖子,細緻地為她拉整領口,「記得交領是右下左上。」一邊將右面拉過,左面覆上,「繫上腰帶。」拉過了玫紅的腰帶繞過了她的腰,「腰帶均長。」說著,傾身從前而後交叉再繞回前方,「布面平整。」拉平腰帶,「打結。」精巧地為她打上了蝴蝶結,將結轉至腰後。
「好了。」他放開手,滿意地審視。
林茵將目光投向了連身鏡。
月白色浴衣繫著玫紅的腰帶,月色渲染如流瀑,直到接近衣襬才暈上了玫瑰的紅,似是月光下的花叢,上頭點綴著如同漫天飛舞的櫻花雨瓣,或紫、或藍、或粉,平整的大蝴蝶結在腰後,線條優美而漂亮。
「好漂亮。」她驚呼,然後稱讚,「哀好厲害哦。」
「走吧。」他說,卻從背包裡拿出了四個OK繃,重新回到門口。那裡擺放著兩雙木屐。
「這是要做甚麼呢?」她問。
「第一次穿木屐,不習慣的話會磨傷腳。」他一邊說著一邊撕開了包裝。他可不希望那雙漂亮的腿足受到任何的傷害。
「這樣啊。」她理解地點頭。接過了OK繃,試了一下木屐。
「貼在鞋帶的位置。」他說。
「好。」準確地貼上之後,林茵套上了木屐。
「走吧。」她牽住他的手。
他們出了旅館的大門,順著人流的方向走,很快就看見了人海湧動的慶典廣場。畢竟是一年一度又是日本十分有名的大祭典,因此人潮多得不像話也是很正常的。
「好熱鬧的祭典,你們的祭典都是這樣的嗎?」林茵左顧右盼,對著身邊的荒木哀問。
「嗯,是啊。仙台七夕祭是很有名的祭典,所以人更多。」他拉著她穿過擁擠人潮,握緊手,避免走散了。
「跟我們的好不一樣呢。」她的目光從身旁好多同樣穿著浴衣的人身上掠過。
歐美比較多是嘉年華、遊行之類的,第一次看見與實際體會,是特別新鮮的體驗。
「法國是甚麼樣的?」他問。順著人流走。遠方還能看見廣場上搭建好的舞台之上有些樂團正在賣力地表演。聽說有四十多個團體,人數約兩千名的表演者。
「嘉年華遊行。各式各樣的打扮然後繞街遊行。」她想了想,舉例:「例如威尼斯的面具嘉年華就是很具有代表性的一種。」
街道的中央有一些臨時搭建好的移動檯子,上面有人正在敲打大鼓或是跳舞。是從定禪寺通一路走來的表演遊行。
如果要說另外的特色的話,仙台中心大街的商店街那比較能夠看見極具代表性的藥球。十米長的竹竿上掛滿紙花綵球和色彩繽紛的紙串、各色各樣的千羽紙鶴、錢褡等等,裝飾地極其炫耀奪目。
甚至還有為此而舉辦的比賽,競爭哪一家的藥球是最美麗的。
順著交錯的人潮,一路走了過去,道路整齊地從中間的遊行隊伍分成了兩邊,一邊往前一邊往回。
「七夕的由來是甚麼呢?」她詢問,悠閒漫步地走,時不時欣賞中間的隊伍。
「中國有牛郎與織女的傳說。日本有棚機傳說。出自《古事記》。」荒木哀詳細地說起了傳說的內容。
棚機傳說是日本古時候有一名少女為了替村莊消災解難、祈福,在水邊織衣祭神,並結成一夜夫妻。日文的七夕也是由織女而來,而並非是七夕的直接音譯。
牛朗與織女則是貧苦小子與天上仙女的故事。被強行分離,但堅貞的愛情感動了天神,因此而有了一年一會的喜鵲搭橋千里相會的故事。
「七夕也有別稱乞巧節。乞求變得聰慧、心靈手巧的意思。」
他說完了故事,路途也走了一半多了,遠處可以看到不少人停駐在那邊。那一排排的竹製架上繫滿了隨風翻飛舞蹈的紙片。
「那個是甚麼呢?」林茵指向那邊。
「那個是笹飾,是可以許願的地方,過去看看?」荒木哀帶著她穿越了行走的隊伍。
站在那邊招呼的工作人員本來很是熱情的準備上前介紹,不過剛好被另一個觀光的旅客給拉走了,所以就剩下了他們倆個。
「寫上願望,然後把笹飾繫在上頭,祈求願望實現。」他手把手地教她。
拿過了一旁堆疊整齊的空白籤條,遞給她跟他一人一張。「許個願吧。」
筆筒裡面有簽字筆跟彩色筆,也有正統的毛筆。不過現在人大多只會用簽字筆,毛筆要寫出一手好看的字還真是不容易。
軟式的筆芯對於歐美人來說還真是個十分困難的文具,林茵拿起了簽字筆,不過還是不忘請荒木哀當她的老師。
「以後教我寫毛筆好嗎?」
「好。」荒木哀簡短地應,自然很是樂意教導。
越是接觸,越是發現彼此的生長過程有多麼大的不同,也就有許許多多地東西可以互相學習。
兩人各自寫了願望,一個日文、一個法文,很公平。因為彼此都還看不太懂對方在寫甚麼。雖然林茵是有心寫日文而無力。
荒木哀寫好了書籤,轉過頭看她。
林茵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笑著道:「秘密。我回去再告訴你。」
「嗯。」他點頭,走向了一旁木架,「把笹飾繫在上頭。」他示範地綁上,讓林茵參考。照著繫上之後,他們向後退了一步,欣賞這一整片的願望牆。
每一個輕飄飄又小巧地在風中飛舞的紙片都承載了一個人的願望。也許輕若鴻毛、也許重如泰山,然而都是人的心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一個願望,所以才會不惜寫出來,也希望可以實現吧。
完成了七夕祭中很重要的其中一個許願環節之後,他們繼續往上走。沿著人流走到最上面會有一個較高處的觀景台,那裏可以回頭俯瞰仙台七夕祭的慶典廣場,是一個非常適合賞夜景的地方。
身周都有歡快的笑聲,木屐敲擊地面的聲響很是清脆,鼓聲震天響徹,現代流行的舞蹈音樂還能從背後隱隱約約地傳遞至耳邊。
才前行一段距離,又發現了一處有人群駐足的地方。他們再一次停下腳步。
「那個是甚麼呢?」聽到了群眾鼓譟的聲響,林茵偏頭。
「去看看吧。」他們走了過去。
是一座簡便搭起來的紅木橋。底下有一片水塘,水塘裡映著點點的星光,木橋的兩側有無數展翅紛飛的喜鵲,背後搭起來的背板也是夜空的模樣。一旁的旗幟簡單地寫著牛郎與織女。
仔細凝聽了一下就從圍觀的人群中聽出了這是一個仿造七夕鵲橋相會的小場景,專門供給年輕情侶們使用。的確是非常浪漫的一個地方。尤其選在了道路的中上段,也算是特別地僻靜了。
「玩玩看?」林茵顯得興致勃勃。
既然戀人深感興趣,荒木哀也就聽從了她。
排隊等待期間能夠看見各個小情侶間不一樣的反應,也有人特地準備好了就在七夕求婚,所以趁著走鵲橋的大好時機就下跪求婚,自然又是得到了周遭群眾的一片叫好與祝福。
很快地輪到了他們,荒木哀站上了象徵牛郎星的位置,林茵則踏上織女星的位置。
她向著他敞開雙手,於是他率先踏出步伐。漫步走過木橋至中,他停下腳步,伸出手,攤平掌心向上,而她揚起了笑弧,上前指尖搭在了他的手上。
碰觸到的剎那旋即牽緊。牢牢地緊握、十指相扣。然後順著鵲橋走了下來。
忽視了群眾的喧鬧聲響,眼眸裡面剩下彼此。她倚靠著他的肩。
「走吧。」她溫柔的低語。
他們順著人流再度向上走去,沒過多久,就看見了觀景台的木造尖頂,已經有無數的人聚集在那邊欣賞夜景了。
挑了一個相對比較寬敞的角落,他們倚靠在了欄杆之上,眺望慶典廣場。視角極其寬敞的觀景台不論站在那裡都可以俯瞰美麗的風景。
雖然看不清晰,但可以看見五光十色的炫麗燈光不停地閃爍,上頭的人影晃動正賣力地載歌載舞,樂聲已經聽不太見了。
低下頭還能看見蜿蜒的路途之上來來回回的人流隊伍,中間的表演遊行特別的明亮。與觀景台上頭靜謐的氛圍截然不同。
「七夕祭真的好有趣呢。」林茵讚嘆。
「日本還有不少祭典。妳以後都可以參加。」荒木哀露出笑容。她已經跟隨他搬來日本了多的是機會。
「那你要跟我一起去哦。」她也笑了,搖了搖相牽的手。
「好。」
她靠著他的肩膀,欣賞城市霓虹燈火與彷彿星帶的祭典隊伍。風穿過樹間的帶起了沙沙聲,也許是笹飾在風中飛舞的聲音呢。
「想知道我許甚麼願望嗎?」拇指無意識地摩娑著他的虎口與手背,林茵忽然抬頭,眨巴著眼睛望向荒木哀。
「嗯?」看著她期盼的眼神,他應了聲。
「我許的願望啊……」她輕喃地低語。
荒木哀低下頭貼近她,傾聽她細小的聲響。
「是……」你啊……最後的話音消失在了相貼的唇瓣裡。
「你」從她的口中渡給了他。氣息交換之際,也交換未出口的話語。
玫瑰紅與午夜藍相對,映襯著城市的微弱似螢的星光,卻璀璨似是最耀眼的一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