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貴與代戰公主，兩人沉默的對望。
代戰公主憤恨的看著他，眼中盈滿了淚，卻倔強的忍住。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只是顫抖。
風聲呼嘯。
良久，薛平貴終於打破沉默，囁嚅著：「代戰……」
「薛平貴——」代戰公主想要厲聲怒罵，但是聲音一出了口，沒想到聽來竟是如此嘶啞委屈。「你……就這麼想從我身邊逃走嗎？」
「不…不是這樣的……」薛平貴垂眼，不敢直視她。「我知道妳對我的真心情意，只是…我有難言的苦衷……」
「什麼苦衷，讓你要對我用手段迷醉，不留隻字片語，拋下我單獨逃走！」代戰聲音顫抖地放聲嘶吼。
十八年的夫妻情份。
雖然自己從小被捧在手心呵護，個性驕縱了些。但是為了他，為了那十八年前尚是敵人交手之際，就已經悄動芳心的那刻起，她就願意放下身段，全心成為他身旁的溫順妻子。為他們之間的孩子，放下刀槍做一個慈愛的母親。
而他也溫柔回應她的愛與付出，她一直認為他懂。
雖然她不是沒察覺，他經常深鎖眉頭。經常在深夜時，獨自在月色下沉思嘆息。
除此之外，她一直以為，他們之間是羨比仙侶的。
她一直以為的一切，直到昨晚，夢碎如落鏡。
昨晚他比往常更加倍的溫柔，不斷地邀她共酌。她雖心覺有異，但不願意去懷疑他。直到幾乎不勝酒力，醉倒在他懷裡之際，她醉眼迷濛的看到他起身去取出她的通關令牌。
她驟然清醒了些，但是仍選擇相信，靜靜地等著他回來自己身邊。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桌上紅燭，蠟炬成灰，淚已乾。
難道，他的溫柔呵護，只是虛言？他還是這麼無法望懷中原？即便給了他一切？
「我………」薛平貴沒有否認，但也沒有承認，欲語又止。
一旁原本看著他們兩人的白翌，突然感覺有個聲音隱隱地快速靠近。他連忙留意周遭，發現原本跟隨的食蛭群，竟然規律的退離約數丈遠，圍成一個圈，包圍住代戰公主與薛平貴。
原本因扭動而彎曲的身軀，此刻都一致的拉直，張著充滿尖牙的圓嘴，朝著兩人中心處，像大大小小的槍口。
———這是…什麼情況？
白翌突然感事情不對勁，正要開口問綾。奇異聲音卻突然加速接近，從他們腳下之處。
他直覺地猛然拉著綾與絳瑾，朝圈外縱身跳出。
瞬間，地底下陡然竄出巨大的食蛭。不同於其他食蛭，身上的尖刺泛著黝黑的光澤，看來更為堅硬銳利，密密地佈滿全身。張開的口宛如一個池塘大小，由下而上，一口就將代戰公主整個吞吃進腹！
白翌看傻了眼，既疑惑又震驚。「這…異界敵人可以在人間吞吃？」
「不！」綾緊揪著眉，神情嚴肅。「這是食蛭的首領『潛地龍』，並沒有輕易的出現。是相當棘手的敵人……」
吞了代戰的潛地龍，黑色的身軀逐漸的變成鮮紅色般的紅色，然後陡然炸裂開來！
代戰公主再度出現，依然完好無缺未傷分毫，就像是沒發生過什麼事一般。
「咦？這是怎麼回事，他自爆了！？」
「不…你仔細看，他在代戰公主身上。」
白翌極盡目力看去，發現代戰身上，居然多了許多隱隱若現的紅色食蛭。這些紅色食蛭比先前追趕的食蛭體型來得更小，但是呈現半透明狀。這些詭異的紅食蛭緊緊地附著在代戰的身上，代戰的神情突然變得憤恨猙獰。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既然我給你視若珍寶的一切，你卻棄如敝屣。
———那麼就玉石俱焚吧！！！
代戰心念至此，陡然怒聲暴喝：「你走！我現在就回去領大軍攻打長安！！」
馬韁一拉，她掉頭就朝來路狂奔回去。
「代戰！！」薛平貴大驚失色，也立即朝她身後追去！
「任務果然來了！」絳瑾神情也變得嚴肅認真，她凝出雙手短匕，輕巧一縱身，率先追了上去。
「綾，這『潛地龍』碎裂成這樣，我們該如何攻擊？」
「簡單卻也最難的方式。就是將他分裂出來的分身，一隻不漏的消滅！」綾跟著凝出袖箭追去。
———嗯？這樣有何困難？
白翌雖然不解，但仍然不敢掉以輕心。他凝出擅使的長槍，提勁跟著追了過去。
方才圍成圈不動的食蛭們，此刻突然數量暴增，同樣加快了速度尾隨。
代戰策馬疾奔著。她覺得自己怒火攻心，不由自主地急喘，卻依然像是要窒息般的難受。
足下的馬兒一路不停蹄地奔波而來，本已疲累。但此刻卻雙眼發紅的湧出力量，奔跑速度比先前更快。
「這速度……是因為潛地龍的影響嗎？」
「是的，異界的影響對單純的動物們來說更為明顯。我們必須全神貫注才行！」綾舉起右手臂，正打算要朝代戰身上的紅食蛭射去。
就在此刻，冷不防有黑色物體朝她迎面襲來，綾楞了一瞬，直覺用手擋開，黑色物體就牢牢緊黏在她的右手臂上。
定睛一看，原來是一般的食蛭。綾立刻用左手凝出鋒利短匕，將黏在自己手臂上的食蛭一刺一挑，食蛭瞬間消失。
但是當她打算再次攻擊紅色食蛭時，這情況又重複再來。她眉頭一皺，轉頭發現絳瑾也被一般的食蛭纏身，無法對紅色食蛭攻擊。
但是當她以為白翌也是如此時，只見白翌卻靠近著奔跑中的代戰，口中喃喃著，像是在跟誰對話。
但是她聽不見。
「你——就—是———白—翌——嗎———」散落並緊附在代戰的紅色食蛭，竟各自發出了聲調不同的音調，聽來令人毛骨悚然。
「……誰在說話？」白翌本來不解，但是突然想起之前另一名意界首領「狂影嘯」，同樣也能說人語。「潛地龍？」
「你—想——消滅——我———是——不可——能—的——」紅色食蛭像是眼睛的部份，一閃一閃地，像是對他挑釁，也像是好奇的望著他。「你—為什麼——要—成為——伏」
「我？我沒有想要成為伏，那是因為…」白翌直覺地回答後，突然覺得不對。「你的意思是……想問我身為伏的意義嗎？」
「你——果然—與—眾——不同—相——當—聰——明——」
「您過褒了，我只是個不成熟的普通年輕人。」白翌有點靦腆苦笑。「其實，我也還在思考『伏』所謂的天命意義……」
「白翌！你在幹什麼？怎麼不快點攻擊敵人？」絳瑾見他沒有動手，以為他在遲疑。「你離得最近，還不趕快把潛地龍所有的分身打倒，任務就會失敗了！」
「任務失敗嗎……」白翌雖然長槍在握，但是躑躅著。
「你——為何—不——動—手———？」
「坦白說，我只是在想。如果我非得要出手，我的理由，並不是為了任務是否失敗。」白翌看著噙淚狂奔的代戰公主，以及身後悲痛又急切追趕的薛平貴。
「我的理由是，我希望他們能冷靜下來解開誤會，而不是帶著憾恨大動干戈，甚至累得更多人為此犧牲。如果您要因此阻止我，那麼……我也只有得罪了。」
紅色的食蛭眼睛的閃動突然加快。
然後停止。
所有紅色的食蛭開始慢慢地聚攏，逐漸形成原先潛地龍的模樣。紅色，也逐漸地變回黑色。
「這是……怎麼回事？之前從未發生過……」綾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她之前雖然未曾跟潛地龍交戰過，但是聽聞其他伏對戰的經歷，潛地龍是相當棘手的敵人。尤其「裂體分身」的絕招更是難以對付，往往遇上都只能以失敗收場。
但是眼前是怎麼回事？為何不見白翌動手就…收服了潛地龍？
「你很不一樣，白翌。」潛地龍恢復形體後，發出的人語也變得正常許多，只是聽來十分低沉。「除了『那個人』，你是第一個對我們使用敬語的伏……」
潛地龍慢慢地鑽回地底下，其餘的食蛭也跟著潛回地底。
留下完全不明所以的三人面面相覷。
潛地龍的影響消失，代戰的座騎因為疲累，驟然慢了下來。薛平貴終於得以拉近與代戰的距離，他立刻用盡力氣對她大喊。
「代戰——我對妳是真心的———請妳相信我啊～～～」
這真誠的呼喊聲，傳到了代戰的耳中。
她臉上的憤怒神情終於逐漸地變得柔和，馬兒似也懂得主人所想，慢慢地停下了腳步。
「你……是說真的嗎？」不明白自己剛才的滔天恨意，此刻為何消失無蹤。代戰眼前浮現了兩人平常的恩愛相持，對她呵護備至的關懷。
薛平貴策馬來到她身旁，代戰怯怯地抬眼望向他，那是昔日對她一貫的愛憐神情。
「是的，我對妳的感謝與情意，並沒有改變。」
「那你…為什麼……要用計灌醉我？又偷走通關令牌……你不是要離開西涼回中原嗎？」
薛平貴深長地嘆了一口氣，取出了懷中，先前凝視的血書布塊，遞給了代戰。
「這是……？」攤開布塊，上面所書，字字血淚，令人動容。代戰詳細的讀著，神情越來越驚愕。
「你……在長安…本來就有個妻子？」
「……是的。」
「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這十八年來，你要一直瞞著我？」代戰腦中一片混亂。
是該懊惱因為自己深愛的夫君，原來是這麼負心的人？是該懷疑他跟自己結髮的理由，是為了西涼國的權勢？還是該高興他選擇了自己，而不是初衷結縭的元配髮妻？
薛平貴望向遠方，悠悠長嘆。「…當年，你父親以攻打長安為由，對我逼婚，要我娶妳為妻。否則…就揮軍攻打長安……」
「什麼！？」代戰腦中嗡然作響，如遭雷殛。「父親他…竟然對你做這種威脅！？所以你對我的情誼……都是勉強的？」她的心彷彿被擰出了血。
但薛平貴卻對她淡淡地溫柔一笑，搖搖頭。
「不……妳的直率跟真情，其實逐漸地感動了我。現在的我，對妳也是一片真心，日月可鑑，天地為證！」薛平貴認真的說完後，眼神又再度蒙上悒鬱，抬眼遙望長安的方向。
「只是……當年寶釧為我拋棄了富貴生活，無怨悔的過著清貧的日子。我原本一直以為，我失蹤了這麼久，她會死心改嫁。沒想到…她居然等了我十八年………」薛平貴眼眶逐漸泛紅，忍不住哽咽。
———原來，這就是糾結你多年的秘密嗎？
代戰看著自己夫君，沉默地低下頭，遮帽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變化。
「她……她是在生氣嗎？還是難過？」絳瑾看不到她的表情，忍不住緊張地問。
「我也無從得知，當一個女人以為自己的婚姻幸福美滿的時候，突然知道自己夫君心裡一直有另一個女人之時，是什麼想法。特別是……自己竟然是破壞他們的第三者還不知情……」綾也跟著落寞了。
良久，代戰終於抬起頭。她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朝薛平貴點點頭。
「……我懂了，我相信你。你…你回去找她吧！」
「代戰……」代戰的語調雖然聽來輕鬆，但是薛平貴知道，她要說出這句話，要下多大的決心割捨感情。這就是他原本寧可逃走，讓她恨他的背離，也不忍心把這個殘忍的抉擇讓她來承受。
而代戰，此刻怎麼會不知道夫君對自己的這份體貼？但是究竟要自私還是成全，她也心如刀割。直到她再度看到血書布塊上的字句，她深吸一口氣，毅然做出決定。
「同為女人，我能體會她的委屈。十八年，要是沒有對你的深情，這種堅持難如登天……」
———是的，如果換做是我，我也未必做得到。
———這個叫做王寶釧的女人，對夫君的情義，不下於我。甚至…比我更為堅定……
———我佔了夫君十八年，也有了我們之間的孩子，我已經…比她幸福太多了。
心念已定，代戰從隨身的背包內，取出了她最心愛的隨身信鴿，信鴿乖巧地圓睜著大眼。
「牠……疾羽，我隨身最心愛的信鴿，你認得的。現在……交付予你。若你之後…還想念我與孩子………」強忍的淚水終於滑落，但代戰立刻倔強的擦去。「或者，你有任何需要我的，我會立刻前去幫助你！」
薛平貴沒有立刻接下信鴿，而是下了馬，再執起代戰的手，示意她下馬。代戰猶豫了會兒才下了馬。
一下馬，薛平貴立刻將代戰緊緊地擁入懷裡。
「謝謝妳……如果妳肯原諒我，妳仍然是我薛平貴的妻子，此生都是。」
代戰的眼淚霎時決堤，無聲地成串滑落在薛平貴的衣襟。
創作內容
手遊「仙書紀」劇情連載小說【11】
仙書紀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