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城——如其名,是個缺乏陽光的城市。
與相鄰不遠的永暮城相比,這裡的治安較為混亂,論起經濟也略輸一籌……然而,此城中的居民身體內都流著與永暮相異的狂暴血統。他們多數為具殺傷力與危險性攻擊性的力量,而為了在此處生存、保護自己,放眼望去不管男女老幼、每個人手上都染過血腥。
在這裡罕有祈禱、少有良善,軟弱是永夜中最要不得的弱點。
手搭在飯館的窗沿向下探視,街道上因為光線不足而顯得雜亂,從將近四樓高的位置眺望時,路上的行人們的臉上都壟罩著一層陰影,沉重、陰鬱的氣氛彷彿將空氣與風凝結般讓人感到不適。
藉著『能力』的特性,她還看見不遠處的街道牆邊,凹凸不平的表面上有著深褐色的色彩。在這個地方生活好一段時間的克妮莉亞十分清楚,那看似汙漬的深褐其實是人血——或許該說是根深到無法抹滅的血跡。
搖曳著火苗的提燈綻放著微弱的亮光,克妮莉亞看著外面的景象,不由得懷念起過去的她所生活,那個有著溫暖陽光的城鎮。
她的母親是永暮城的居民,而父親則是永夜城的人,聽說當初他們兩人是相看兩相厭的仇家,不知為何兩人最後居然結為夫妻,還生下了兩個孩子。
當初她和姐姐以及雙親居住在永暮城,那裏的氣氛比這裡溫和,人們的神色也比這裡來得輕鬆和藹,尤其是居住在他們附近、那對總是充斥著快樂笑聲的夫妻,就是記憶零碎的現在她也記得他們當時的笑容是多麼自然而開懷。
撫摸著髮上的別飾,綴著金棕色羽毛的金色徽章上雕刻著翅膀的圖紋,細緻的製工是永夜城內所罕見的,當它在光下搖動時,迷濛的淺金光華便在上方流動,懸掛在旁的水滴墜飾從那頭淺金色的髮絲中微微露出,清澈的翡翠色更顯迷人——
精緻、小巧的飾品在這裡只有兩種價值,一種是兌換成數量可觀的夜暮幣,另種則是拿去討女人歡心。而在此處,不管是哪種都具有相當龐大的誘惑力,再加上克妮莉亞的外表實在是太沒魄力,導致她三天兩頭就會被奇怪的傢伙纏上。
——好比現在。
明明為了避免被打擾選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克妮莉亞還是察覺到在不遠處匯集起來的惡意與腳步聲……
她紋風不動地喝著杯中的茶飲,珀色的眼眸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前方的燈火。
在她將杯子放下那刻,黑影們將她困在桌內。
克妮莉亞揚眉打量著眼前的人群,大約七個左右的壯碩男子,加上站在男人群前方的一男一女,一共九人就這麼圍在自己的桌旁。
和女人調笑的男人神情猥瑣,放在女人纖細腰桿上的手不規矩地亂摸,惹得懷中女人連連嬌嗔抗議……克妮莉亞認真觀察著的同時,男子因察覺她的目光而瞥了一眼,當他看見少女的樣貌不輸懷中軟玉時,毫不掩飾貪婪地打量著。
原本他只是帶女人來這裡調調情,然而他懷裡的女人在看見少女頭上精緻的髮飾時,用著與平時不同的甜軟聲音撒嬌著,說想要女孩那只漂亮的髮飾。面對情人難得的嬌縱撒嬌,他當然是義不容辭地帶著她上前,打算用一貫的威脅手法將東西搶來贈送佳人。
不過,當對方抬起頭的那一瞬間,男人突然改了主意。
而周圍客人則是一臉『又有人作死耶快來看戲』的表情,等待好戲上場。
男人不負眾望,面對眼前模樣精緻的金髮美少女,露出自認為最風流倜儻英俊瀟灑……(以下三百多詞)的完美表情,口吻自以為優雅、風度翩翩,實際上傲慢到讓人想狠狠打歪他鼻梁的表情說道。
「很抱歉打擾妳的用餐時間,不過……這位小姐,我親愛的表示很喜歡妳的髮飾,希望妳能夠將它讓出來——不管要付多少錢都可以。」這樣不但能滿足情人的需求,也能顧及少女的好感度,等他在好好的在少女面前努力一番——嘿嘿!
男子想著的同時還不忘與女子眉來眼去,意外錯過了克妮莉亞瞬間轉暗的瞳色。
「……你說,多少錢都可以?」
克妮莉亞的嗓音極為輕柔,微微瞇起的琥珀色的瞳眸在光下鍍了層璀璨的金光。
「沒錯,多少錢都沒問……」
目光流連於少女的身軀,由黑色短裙中探出的修長雙足交疊著,那雙包覆著純黑色的吊帶襪的露出小片腿部,雪白的肌膚在火光下漾著一層白玉般的光澤。克妮莉亞對於男子出格的注視只是微微蹙眉,纖密的羽睫半掩瞳眸時透出了些許妖異的撫媚。
看著癡迷的男人與臉色不好的女子,克妮莉亞突然露出微笑,凝霜般的臉龐在笑容的催化下溶解,冷漠的琥珀色在此刻變得濃稠如蜜。
「把你的錢塞進嘴裡,滾開。」
「……什麼?」沒有聽見預想的回應,沉溺在少女笑顏中的男子猛然清醒,他的目光變得危險,原本消散的惡意漸漸地取代了慾念,他的臉上滿是扭曲與不悅。
「我叫你把你的錢,還有你的走狗們都帶走,不要在這裡擋路。」
男子身後的壯漢掛著古怪的微笑一邊折著手指,克妮莉亞的眼中只有淡然,勾起的唇角在男人眼裡充滿嘲諷的感覺。
對於威脅似的舉動克妮莉亞絲毫不畏懼地回瞪,野獸般的瞳眸讓原先面帶輕視的壯漢們動作短暫停頓,用著詭異的目光來回對視著。發現外表嬌俏的金髮少女居然嘲笑自己,男人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他感覺附近的客人們正用著嘲弄的口吻與眼神在議論他。
「原本我不想對妳動粗的……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緩緩說著,男子的表情變得如惡鬼猙獰詭譎,他發出陣陣粗啞的笑聲後揚起下顎,傲慢地說道。
「我要讓妳後悔無視我的善意——」
「哦?」斂起微笑,克妮莉亞一臉期待地看著男子身後的走狗,問道:「你是不是要接著說些像……『等等被我的走狗打到在地上哭著求饒,到時候看我好好教訓妳一番』這樣呢,然後要你的走狗避開我的臉,不然打傷臉會賣不出去之類的?」
「……說老實話,這威脅我聽過好幾次了。」
她碰到的人十個有九個都這麼說,都聽到膩。
其實克妮莉亞這麼說並無惡意,只是單純抱怨自己老是聽到這種老掉牙的威脅,然而在男子眼裡這簡直是往他臉上打了兩個響亮的巴掌。
氣到臉色發青的男人叫罵著的同時命令身後的男子上前逮住她,但她哪是那麼容易被抓到的人。慶幸早已結完帳的克妮莉亞站到窗邊,聽著下方傳來的躁動聲,克妮莉亞朝著男子那群目瞪口呆的傢伙微微一笑,接著由四樓向下一躍——
如果只是四樓他們或許還不至於那麼驚訝,但要知道,這間飯館的每個樓層都有挑高過,光是四樓的高度就有尋常建築的六層那麼高!看著空中的少女裙擺衣物順著狂風飛舞,反正在裙中穿著褲子的她也不擔心春光外泄什麼的。
——她喜歡風與飛翔。
咧開嘴笑著,從她的後背展開一對巨大的羽翼。
沉金色的羽毛在附近建築的光線下折射著亮麗的光芒,她的頭髮與雙眼都比原先還要燦爛奪目,整個人就像太陽般高傲而絢麗。
纖細的手指在變化後,圓滑平順的指甲變得如爪般尖長,她轉過身滯留於空,雙手環胸地看著嚇得要死的男子,目光由當初的冷漠變成狩獵者似的銳利。
「你……嗯,不值得我出手。」簡單地判斷,克妮莉亞不想讓自己的爪子沾上這種無用的血液。然而她說完話後,那名始終沒有開口的女子突然動手,她朝克妮莉亞的翅膀拋出幾枝光澤詭異的細針,發現危險的她雖然避開大半,但依舊被其中一支劃過翅膀。
絲絲麻意從劃傷處傳來,雖然知道針上塗得大概是麻藥之類的東西,但第一次被傷到翅膀的她依舊影響到飛行。看見女人參雜著惡毒與忌妒的眼神,克妮莉亞抿著唇瓣,本來輕鬆的神情變得陰沉,現在翅膀的狀況她要無傷降落時在困難。
就在她下了就算受些傷、也要把女人幹掉的決定時,一道刺目的白光居然將從空中下墜的她接住……眨眼間,她已經從空中落到了飯館對面的屋頂。
因為過程太過迅速,克妮莉亞反射性盯著那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手。
「小姐,沒事吧?」那是一道年輕的清潤嗓音,克妮莉亞隨著聲音抬頭,這才發現幫了她一把的是名藍髮少年。
整齊的淡藍短髮因被風吹過而顯得有些凌亂,水一般的透澈眼眸帶著有禮的笑意,整體來說是個感覺容易受到女性歡迎的溫柔少年。只是克妮莉亞感覺得到,對方身上的溫和以及微笑中……有著與其說是禮貌,不如說是疏遠的色彩。
「謝謝。」習慣性地回以感謝,壓根沒有少女心這種東西存在的克妮莉亞,手腳俐落地從少年的手上躍下,雖然嘴巴道著謝,但那雙金眸在看向少年時……
純粹的彷彿鏡子,倒映著的同時其實什麼都沒有。
「你的名字是?」拍了拍翅膀確認麻意已退,她側過頭向少年詢問。
「這個嘛……妳可以稱呼我為連。」
聽到少年依然溫文的回應,克妮莉亞簡單地點頭表示了解,在踏上頂樓邊緣的台階前揚首說道:「我是克妮莉亞,下次有機會再還你幫助之恩。」
說完,她從翅膀取下一根幾乎可以當作羽毛筆使用的金色羽毛,做為答謝禮似的拋到少年手上。之後也不等少年的反應,克妮莉亞再次展開雙翅飛至空中,金耀色的羽毛在火光下發出燦爛的光亮。
男子與女子一夥人已經消失在飯館內,克妮莉亞不滿地咋聲,無視下方驚愕或讚嘆的目光不停飛翔,她的飛行平順到房屋外或屋頂上的布幔都只被吹起一小角,飛過不知幾個繁亂的街道小巷時,克妮莉亞終於找到那群傢伙。
……不過,好像沒她出手的機會了。
「真是意外的客人,妳跟他們是……?」
有著碧綠色短髮的俏麗女子如此問道,她五官秀氣得柔弱,紫紅色的眼眸在看向她時盛滿與語氣不同的溫柔笑意,明明外表看起來比克妮莉亞還要嬌美脆弱,但克妮莉亞就是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危機……『絕對不能惹上她的』這樣的感覺。
「原本是來報仇的,不過應該沒動手的機會了。」收起尖爪,克妮莉亞的模樣恢復後看起來就像是尋常的普通少女——前提是要沒看到她那被後那對碩大的金翼。
她看向倒在地上抽蓄、口吐白沫的男人們,以及那名不停抓著自己的臉痛苦呻吟的女子,身體在地上打滾扭轉成歪曲的模樣,原本下手的興致通通沒了。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了呢。」克妮莉亞不掩遺憾的神情似乎逗笑了女子,她的表情比剛才來得溫和了些。
「妳的名字?」盯著女子,克妮莉亞再次提出詢問。
聽到她的問題,女子似乎感到意外,但看著少女的表情認真,女子收起微笑說道。
「我是黛安娜,妳呢?為什麼要問我的名字?」
「我是克妮莉亞,詢問名字的原因,是因為雙親以前說過『別人幫了妳的忙,就要道謝並報恩』……」一板一眼地說完,克妮莉亞低頭看了下從口袋掏出的懷錶,看到已經到了得回家的時間,她再次向女子點點頭,並同樣取下一根金色的羽毛交給對方。
「希望有機會再見。」
說完,她走到女人和男人的身旁各踹一腳後,頭也不回地離開現場。
不過,剛才好像有聽到誰的笑聲……是錯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