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死士》
『我在……迷惘，是嗎？』對著自己呼喊的聲音，伴隨著眼前的異象、沾著血腥味道的沙土，以及一對對茫然怒視的雙眼。
戰士倒地不起，他扭動的頸子想看清楚目前的狀況，但模糊的視線中向他逼近的不是習以為常的對手、敵人，而是一介披著故事之中“死神”面紗的幽魂。他苦笑著面對他所見到的異象，搖了搖頭張望著這渾身漆黑的存在。
『我快死了嗎？』
『答案是肯定的。』沒有面孔的黑色幽靈，站著凝視這位倒下的鬥士，『你知道你為何而死嗎？』
『嗯。』
他不需要多做回答，如果該存在如同他所想像的存在，那麼多說也是無益。
戰士寬廣的肩膀上暴露著經年戰鬥下的榮譽傷疤，他遙想著過去，從為了榮耀而戰，為了家族而戰，為了理念而戰，一直到為了生存而戰，為了存活而戰……
內心在哭泣著，他渴望解脫的時刻正在朝他逼近。但是戰士眼前的黑色幽靈卻沒有向前一步，在它模糊的陰影之中，他的對手、敵人正緩慢的邁開步伐朝他逼近，戰士感覺到這是感官更為敏銳之下的緩慢姿態，他正在以一種不同以往的思考速度飛馳著。
『我，還有機會活下去嗎？』戰士對著黑色幽靈這樣詢問著。
『你的命已經注定了，但你可以為你的最後一搏表現出你的價值。』幽靈點了頭，它看向了朝戰士逼近的諸多影子，還有五個，還有五個奉命求他一死的死士。
「啊啊啊啊！」戰士杵著從未放手的圓柄短劍，象徵著他鬥志從未懈怠，他的雙腳推動著沙土，他受傷的一手撐扶著地面引導他爬起，他還能夠作戰，還能夠為了榮耀而戰！
在那緩慢流逝的時間中，他看見自己的身影，在這場戰鬥最初的時間，十名各自從不同位置進場的角鬥士以死亡向這個國家致上最高的娛樂。
然而這群角鬥士除了一位身上緊著繫腰布，腳上綁著短涼鞋，與一把短劍上陣的他外，其餘九名角鬥士身上穿著不同的武裝，上半身的皮甲，骷髏狀的頭盔，手持著長矛或短鞭，以及一手持盾一手持劍的角鬥士，這場美其名為爭奪生存者的競技，實則是一場對他的抹殺處刑。
他在爬起沙地的同時，拔下了一旁屍體的頭盔，帶上牛角頭盔的他一方面想遮掩的是他那迷惘的眼神，那漸漸喪失鬥志的軀體。暗處射出的毒箭已經令他的身與心軟弱，在左側助骨後側的位置拔下一小塊的箭簇，沾著毒液的箭簇已經被他身上的血蓋過。
“牛角”心想他還有一點時間，還可以榮耀他生命的最後火光，回憶他為何而戰也為何而亡。
會成為角鬥士無非是罪犯、奴隸、叛軍或是自甘為奴的弱者，都是一群被一個社會所指定的罪人，理由包羅萬象，但最終指引出的路則是“他們需要一個憎惡的對象”，這樣他們才能有志一同，才能有共同的敵人要打倒。
『很奇妙對吧？昔日的你化身為帝國的敵人，對它發出怒吼做勢要摧毀它；今日的你卻化身為帝國的弄臣，在這片血腥的沙土上，為了生存，而不斷娛樂著這群帝國的僕役。』
黑色的幽靈與他並肩行走著，『你感到迷惘嗎？戰士。對什麼迷惘呢，對奮鬥的理念？對憎恨的現狀？對死亡的恐懼？還是對於生命的缺憾？』
“牛角”冷笑著往前跨出步伐，踐踏過向他射出暗箭的角鬥士。
當一開始戰況開始上演，捉隊廝殺是一種如儀式般的開場，透過不斷熟練成習性的殺戮技巧，毫無防護的他利用的是速度與敏銳克敵制勝，朝向敵人軀體無防備之處以及軀幹軟弱的部位下手，時而用蠻力擊潰防禦，時而用計側襲刺殺，在這場殺戮的圓舞曲中，他成為最出色的舞者揮舞著哀嚎的戰舞。
受敵人直接盾牌撞擊的怒吼，雙刃交接時不經意所劃下的傷痕，那些都不要緊，只要不妨礙到身體的舞動，只要劍刃仍然能夠刺穿、切割敵人的軀殼這樣就足夠了。不管血流的在多，生命墮落的多麼原始，這就是恐懼，對生命的恐懼。
『所以你準備好了？』黑色幽靈重現著“牛角”所回想這場戰鬥的經歷，直到眼前尚未成形的未來。
『你為何迷惘？那些都是幻影，那些都是包袱，那些都是痛苦的事物。』
黑色的幽靈徘徊在競技場上，像是漫步其中的風沙，或是淌流在沙土上的血液，沒有人注意到它，那純粹是一個人臨死前的幻想。
“牛角”感覺到身體的末梢已失去知覺，毒性正蠶食著他的意識，但痛苦卻緩緩的遠離他，那正是死亡所賜與的恩惠，毫無所懼，只求一心貫徹自己直到終點。
他嘶吼著往前跨步衝鋒，敵人也跟著反應過來，飛出的長矛貫入“牛角”的肩膀，這撕裂身軀的巨痛對他而言早已毫無意義，他折斷了長柄留下矛頭。毒液麻痺了他的苦悶，喜悅正讓他超脫於苦難，他的劍刃打擊著迎面而來的堅盾，一個迴轉刺穿敵人的軀幹。還剩下四個人。
在“牛角”環顧著正轉移位置包圍他的敵人，他低身以盾牌與屍體做掩護並且拔下了卡在肩膀的矛頭。當其中一人衝出陣線並促使另一人前後夾擊，他看著大意的敵人上前並且甩出矛頭刺傷帶頭者的小腿，接著起跑怒吼著迎面撞上，在扭打之間“牛角”迅速的折斷敵人的意志，並撿起武器對付後頭追擊過來的敵人。
這名敵人很靈巧，同時看準了“牛角”的弱點就是一陣強擊。這名身強力壯的角鬥士以大幅度的揮砍保有自己的攻擊範圍與完善的防備，在此時此刻另外的兩人也正在逼近。
“牛角”看準敵人的攻擊角度，一出手便是兩劍的互相交鋒，但“牛角”沒有退縮，踏著堅決的步伐他伸出手用拳頭朝著劍面痛擊，一舉打亂對手的揮劍節奏，讓牛角有機可趁。他不顧一切的切入敵人的懷內，他沒有停下來的機會也沒有纏鬥下去的本錢，“牛角”甩開短劍抓起頭盔一角，拉下頭盔朝著敵人的頭顱砸下。
連番的痛擊並沒有讓他鬆手，而是另一名敵人的逼近才讓他反應過來，那時的他已經被怒火填滿了心胸。
劍的冰冷被熾熱的血覆蓋，這一劍從後肩劃下直達腰際，這股剖開身軀的劇烈痛苦讓“牛角”支撐不住自己的意識而向前倒下，牛角的頭盔脫手，一具即將成為屍體的肉身撲倒在沙地上，但這一刻他的心臟還沒有停止跳動。
『你已經沒有什麼好依戀的了，不是嗎？』黑色幽靈用著那張空洞的臉孔望著倒下戰士，『你早就在這片沙土上成為行尸走肉的存在，不是嗎？』
「不是，不是的……」
『所以你不希望變成那樣，所以才在迷惘？』
「……」
『死人是不會思考的。』
「……」
『死人是不會思考的。』
「我…還…活著啊！」
“牛角”看著劍朝著他的面孔砍下，他隨即在沾染著鮮血的沙地上轉身一圈，同時手中抓住一把沙土在起身的同時灑向敵人的雙眼，在對方揮空並且掙扎看不清楚目標的當下，“牛角”奪下對方的短劍並且送對方上路。
他的已經感覺不到他的雙腳，手臂的也彷彿化為空氣一般毫無知覺，要不是他還看著他的肉體在前進，他會覺得他已經成為幽靈，在死亡的領域徘徊。
他踏著歪斜的步伐往回頭望去，突然受到一記力量的衝擊讓他搖擺著身體。在光亮的世界中一名死士雙手持著長矛刺入他的身軀，因為已經感覺到不到痛了，他的意識正在崩解，化為虛無。
他可以選擇就這樣跪下，然後放棄一切之後迎向虛無。但他卻迎著卡在身軀上的長矛，往前步行。每走一步矛鋒就更深入一吋，而他眼前的對手則使勁要把長矛往前，在這兩股力量的互相推動下，他與對手之間到了伸手可觸擊的位置。
“牛角”瞬間伸手扣住對方的脖子，而對方則在驚訝之下馬上伸手反抗，但無論如何他都扯不下這雙緊扣不放的手臂，最後印入“牛角”眼中的是一位擁有稚嫩臉孔在驚嚇中因窒息慘死的面孔，是一雙永遠停擺在他人生之中，不斷上演的怨恨神情。
他終於倒下了，也終於不在迷惘。
在觀眾群情激憤、呼喊的競技場，在一抹黑影站在目光聚焦的中心揚起雙手接受歡呼，在那個暫時忘卻一切煩憂的中心，沒有傷痛也沒有迷惘，只有眾人的高呼與無止盡的喝采。
留下的是滿地無人問津的敗者，以及激昂戰鬥下所淌流的熾熱血液。
※【C.R.週活動】主題：迷惘，延伸主題創作。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死士》
【心得與概念】 (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