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唯有努力生存

來源：中時電子報

今天翻閱了下跟圖書館借的堀辰雄的《風立ちぬ》，書中有引用了上面的那句句子（雖然我跟很多人一樣是因為宮崎駿的電影才知道這依據的），我借的版本中還有附有《海濱墓園》的全文。

總覺得這一句話用來形容這一次太陽花學運很適合，和洋甘菊的花語一樣適合這一次的學運。

距離佔領組撤出立法院剩不到72小時，佔領組撤退之後是否會有人（不論場內場外）繼續留守立法院？又，更重要的是服貿議題接下來的發展會是如何？

這一次的服務貿易協定政府以及部分商界人士不斷定調為經濟問題，但是經濟與政治是分不開的，服貿當然也牽扯到了政治問題，更何況和我們簽約的對象還是一個曾經說過要用經濟力併吞我國的國家。即使不提服貿法案本身，這一次佔領行動讓很多本來並不是那麼多人注意但是一直存在的重要問題浮出水面，比如說過去的通商協議的黑箱重重、代議民主政制的失靈、黨內民主的重要性，等等。同時，也提醒了大家公民參與的重要性。

所以我贊成也認為應該招開的是公民憲政會議，因為太陽花學運所探討的不只是經貿問題，更重要的是民主的問題。政府不知道是裝作沒看見還是真的不知道，不斷認為這只是經濟和貿易的議題，認為大家怕的只是服務貿易協定簽訂之後的產業、就業等衝擊，當然我也很想說即使僅限這方面，政府的回應也嚴重缺乏說服力。可是政府目前的態度還是認為要招開的是經貿國是會議，同時又認為服務貿易協定非過不可，而且必須是現在的版本。到時候的經貿國是會議恐怕會變成新自由主義者、財團代表、既得利益者的互相取暖同樂會吧，然後再順便發表一個「服貿救國！反服貿亡國！」的官商勾結宣言。

很多人說國民黨動用黨紀控制立委並沒有不對。如果是不分區立委到還說得過去，畢竟不分區的票人民是投給「黨」，但是分區立委人民是選出那些「候選人」的，要求分區立委先聽黨意在聽民意很明顯說不過去，然而現狀卻是黨憑藉著黨紀和黨的資源要脅立委們必須服從黨的旨意不可。其實就算是不分區立委也不應該先黨意才民意，因為雖然他們的名單是黨提供的，但真正讓他們登上立委寶座的還是公民們，立委應該要「先是一名議員然後才是黨員」，相關的學說也認為不管不分區還是分區的國會議員都應該為全體國民服務，理所當然的民意應該比黨意優先考量，當然實際運作的情況常常並非如此。

而且在服貿這個議題中，相信很多人也會認為國民黨的「黨意」已經難謂是全體國民黨員的共識了，反而是被少數人給挾持了。馬英九和他的親信以及同志們挾持了整個國民黨，並且以黨紀確保自己的意旨成為黨意，然後進一步使得黨意成為立院審查的結果。

有人說馬英九是黨主席，為什麼不能以黨紀約束黨員？但是請記住，馬英九同時也是總統，而且我國並非內閣制的國家。

總統身兼黨主席的結果就是變成他可以同時掌握行政權和（至少部分的）立法權，九月政爭時身為總統的馬英九想用黨內運作讓國會議長下台不就凸顯了總統身兼黨主席可能造成的憲政危機嗎？

有人說國家不應該干涉黨的內部運作，應該重視政黨自治。可是在民主國家，政黨，尤其是大黨不是單純的「志同道合者的集合體」而已，更會成為政府組成的重要來源，所以有時一個政黨會牽動整個國家以及所有國民們的命運，以內閣制的國家為例，總理大臣（首相）通常是國會多數黨黨魁出任，黨魁選舉就等同於總理選舉，以日本為例，自民黨的選民們的選舉就可以決定日本國的最高行政首長總理大臣該由誰出任，而誰當總理很顯然和全國人民習習相關；即使是總統制的國家，尤其在兩黨制的國家中如果無法成為政黨候選人幾乎就篤定絕對當無法當選總統，如此黨內初選相當於總統初選，難道政黨以任何自己喜歡的方式行之恰當嗎？

希特勒當初是以民主的方式上台，然後以民主的方式架空立法權最終成為第三帝國元首。戰後的德國基本法採行的防衛式民主的一大原因就是納粹經驗的反省，其中也包含了強調黨內民主。政黨自治當然必須尊重，但並不是法外之境，沒有國家不能介入的道理，沒有黨內民主的政黨組成的政府也難謂會採行什麼民主主義的作為，所以有言沒有黨內民主就沒有國家民主。美國對於黨內民主也有相當的要求。

太陽花學運並不是革命，也並非是使用到德國基本法有提及到的抵抗權，而只是一種特別形式的抗議，這是標準的公民不服從（Civil disobedience，原意其實是「文明的（非暴力的）不服從」）運動（林佳和教授見解）。雖然很多人質問太陽花憑什麼招開人民會議，認為他們是在搞政變推翻立法院。麻煩如此主張的人再仔細觀察一下人民會議的進行好嗎？人民會議從來沒有說要取代現有的立法院代議政治，只是因為深感代議政治的失靈而推行審議式民主，藉由招開人民會議實踐公民參與試圖補足代議政治的缺失讓國家真正的能夠夠民主。如果太陽花真的要取代立法院（這才叫政變），乃需要「統整人民會議結果後交給政府機關參考」？就直接宣布人民會議的決定就是法律就好啦！哪需要一直要大家「監督立委」，直接和網球場宣言國民會議「取代」三級會議一樣就好啦！

太陽花們都知道人民會議的結果不具法律效力，招開人民會議目的也不是直接立法，而是擴大公民參與，藉由呈現思辨討論的結果給國家（此例為行政與立法），以其公民的意思能夠進入國家運作之中，實踐民主。

有些人說太陽花缺乏正當性，怎麼可以要全民選出來的總統聽你的呢？太陽花是否缺乏民意基礎？從太陽花學運這二十二天我們可以認為太陽花其實有相當的民意基礎，至少那些曾經在場外的參與者們是支持他們的。我們先不提江宜樺教授的「憲政民主的核心意義是『統治者不得濫權』，而不是『濫權者可以得到任期保障』」，並不是有投票選舉就是民主，民主也不是只有投票。中華人民共和國、北韓、前蘇聯都有投票，而且執政者們的得票率還高的嚇人，可是他們是民主國家嗎？當然除非你認為民主集中制也是一種民主，不過我在這邊說的是立憲主義的西方式的民主。多數決只是民主的最後手段，一個好的民主不應該只有多數決，否則很容易淪為多數暴力，大家在說「少數服從多數」時別忘了「多數尊重少數」。（順帶一提，前面三個國家的例子可能連多數都不是－沒有競爭的選舉並不是民主的選舉－）好的民主應該是經由彼此之間的溝通討論思辨來得到結論的，多數決是當雙方（或是多方）無法達成共識決而又需要結果時的一個不得不的手段。切記！民主只是一個制度，民主真正的目的在於保證每一個人的自由，當民主成為多數暴力時，其目的就無法達成了。這也是為什麼立憲主義的憲法中會有可以否決代表民意的立法權的由少數人掌控的司法權之存在的理由之一。

今天鹿茸先生發表了民間版監督條例窒礙難行的言論，還說「非行政院版本內容多是立法權凌駕行政權，將造成非常大的困難，因此指示相關單位須針對關鍵問題對外充分說明」。這讓我想起前些日子朝日新聞刊登訪問秋山收前內閣法制局長關於安倍政權試圖以憲法解釋來容許行使集團自衛權的文章中提到，安被認為，憲法是束縛國家權力的想法是王權是絕對權力的主流想法，安倍認為憲法應該是「述說日本這個國家的型態、理想與未來、目標」。秋山先生說「首相的憲法觀和我的有所差距」，我今天也想說「鹿茸先生的憲法觀和我的有所差距」。

立憲主義的核心之一是什麼？限制國家權力，尤其是行政權。這是當然的結果，直到今日最會侵害人民權利的還是行政權（好險司法權是不告不理的被動原則），立憲主義是從限制王權開始，王權以今天的話許來說主要就是行政權，而時至今天亂拆別人房子或是最長也最會做其他壞事的也還是行政權。所以立憲主義的限制國家權力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限制行政權，避免行政肆意妄為侵害人民權利。

當然，身為行政權執行者的立場當然是阻礙越小越好，換句話說就是監督越少越好，我想世界各國皆然。但這麼想是否代表可以這麼做？鹿茸先生說民間版本是立法權凌駕行政權，可是比對一下世界各先進民主國的立法例（比如說美國TPA），這真的是立法權凌駕行政權嗎？又，立法權凌駕行政權又如何呢？請不要忘記立法院可是比總統＋行政院還更有民意基礎喔！別忘了立憲主義的基本原則之一就是「制定法律者和實行法律者非同一人」喔！當然，或許如同我日前說的，鹿茸先生根本不屑什麼民意基礎或是國民主權之類的民主原則，鹿茸先生理想中的國家應該是菁英治國，我想鹿茸先生應該也會很喜歡新加坡，國內也有不少人認為新加坡是理想國家，所以贊同鹿茸先生的人竟然還有那麼多其實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了。

這個國家的民主與憲政出了問題，所以太陽花們才會挺身而出，然而即使他們勇敢地提醒了大家，仍然受到各方面的許多壓力，未來也充滿了各種難關與挑戰，許許多多的重壓甚至迫害隨之而來。

他們可謂苦難中的力量。當起風之時，唯有努力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