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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颯颯,吹落了無邊蕭瑟。
屍山血海的戰場上,數隻烏鴉歡快地啄著遍地屍體的腐肉,原本粗黑的鳥喙沾染上幾抹艷麗的腥紅,為這幅畫面增添血腥之美,也更令人悲痛欲絕。
戰火,永遠是無情的殺戮者,收割著生命,摧殘著家庭,不知令多少望伊歸來的人肝腸寸斷。
昔日繁華的街道,幾經悲慘壯烈的戰爭後,如今滄海桑田,已然成為烏鴉群爭先恐後搶食的「天堂」。
而那小小的「黑衣食客」飽餐饜足之後,滿足地展開稍嫌凌亂的黑亮翅膀,飛向烏雲蔽日的天際,途中幾聲淒厲的鳥叫似是在嘲弄人類的愚笨和「多謝款待」。
──多麼可憐可笑可恥的人類啊!
遠處,一雙空洞的眼靜靜地觀望著一切,直到烏鴉不見蹤影才緩緩地別開頭,一絲波漾輕描淡寫地閃過眼簾,眼底卻仍是一片死寂。
好餓……我好餓……想……像烏鴉一樣……吃「肉」……
男孩抬了抬無力的手,拾取落在一邊的殘破長刀,將其護在懷裡揣得死緊,繼續前行沉重疲病的步伐。
一方陽光透過厚重的雲層從天頂輕輕灑落,落在男孩久未洗淨的髮上卻不顯得其越發蓬頭垢面,反將捲翹的銀色髮絲映出微微浮光,令髒亂的面容多了絲純淨氣息,憔悴的神情似乎也不再那麼惹厭。
男孩渺小的身影在戰場上穿梭遊蕩,四處翻找著微不可存的「希望」。
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或許一刻鐘,也或許一半天,男孩只覺得走了好久,走了多久也走不到盡頭;而那雙不著寸履的腳丫早已被地表磨得傷痕累累,麻痺了痛覺,只是憑著本能拖沓著尋找屍海中遺留的食物。
一人,一刀,在亂世中獨自前行,不求安身的機會,只求苟活的可能。
在男孩即將體力不支、昏厥倒地之時,在一具屍身上看到了救命「寶物」。
乾癟的饅頭散落一地,即使上頭有物主的斑斑血跡外加屍體長期曝曬造成的惡臭,也阻擋不了人類對於求生的慾望,男孩如瀕死的餓狼般狠狠撲向屍堆,隨手撿起一顆饅頭就往嘴裡塞。
對於餓到已經不知今夕是何夕的人來說,這一顆猶如「糞土」的饅頭好比沙漠的綠洲,極地的暖陽,旱區的甘霖,那一個感動激動衝動是不可言喻的!
待男孩吞下了久違的第一口食物,感受著碎泥從食道落進胃裡,平靜無波的表情終於出現一點變化:原本死寂的血色雙瞳此刻氤氳著水氣,任憑晶瑩的淚珠飄零在緊握成拳的雙手上,沾濕了饅頭也毫無所謂。
活著……真好。
多日以來的辛酸苦悶獲得釋放,心裡頓時舒坦多了。男孩仰起脖子瞅著依舊灰茫茫的天空,神情恬淡卻掩飾不住眉宇間摻雜的哀傷;許久後才抹去臉上的淚痕,兀自啃食著濕濡的饅頭。
弱肉強食乃生存之根本,此時看似毫無防備的進食動作實則警覺性甚高,雖然低著頭看不清所有事物,但周身的任何動靜皆會一一入少年耳裡。
驀然男孩動作一滯,放下手中的饅頭改握長刀,危險地瞇起眼靜靜地觀察著四周,聽著聲音像是人的腳步聲,眼下卻看不到半個人影,多少讓他有些緊張。
在哪?是要來……殺我的嗎?
放眼望去盡是一片荒涼,除了幾隻烏鴉啄食外便是滿坑滿谷的腐屍,什麼貓膩也沒有。
男孩不死心地繼續搜索目標,忽地眼角餘光瞥見一道頎長身影──是個男人,看不清面貌,還頗悠然自得地慢慢靠近,感覺不到敵意也沒有善意。
他是……誰?我會……死嗎?
從沒遇過這種情況的男孩立時慌了,後背滲出滴滴冷汗,左手擒著刀鞘右手按著刀柄,做好了隨時進入戰鬥狀態的準備。
男人自顧自地朝著同個方向前進,見狀男孩不甘示弱地瞪著眼咬著牙,希望從氣勢上逼退對方不再靠近,只是那雙顫抖的手洩了底氣。
氣氛僵持了良久,那人走得近了,男孩也終於清楚男人的模樣為何。
來人年齡約莫二十好幾,五官精緻美麗,不似一般男子的粗獷硬朗;一頭淺栗色長髮隨著步伐在風中輕揚飄盪,不俗之氣更加瀟灑不羈;而男人一身棕色長袍外掛顯得整潔大方,配上清麗的外表猶如纖塵不染的聖潔之士,讓人升不起一絲玷汙之心。
看見男孩戒備地望著自己,男人的笑容淺淺地掛在嘴邊,溫和中透著疏遠,若即若離讓人捉摸不定。
隨後男人站定在男孩跟前,瞧著他手中的刀和一邊的饅頭,眼神充滿興味與憐惜。
男孩驚疑不定地俯視著眼前之人,雖然從那雙深邃眼眸中感受不出惡意,可也不能掉以輕心,瞄了瞄他腰間華貴的配刀,直覺告訴他:不是好惹的。
正在男孩猜疑之際,那人薄唇輕啟:「聽說這裡有『食屍鬼』,所以過來看看。」
富有磁性的溫潤嗓音迴蕩在心底揮之不去,男孩忽然有些懵了,只能傻愣愣地盯著對方的臉孔等候下文。
男人被他的反應逗樂了,嘴角的笑意更深:「沒想到是隻可愛的鬼呢。」說著,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揉揉那頭銀色「鳥窩」。
男孩原本崩斷的神經線因為男人突如其來的一隻手又重新接上,回神之後右手一帶抽出長刀,斷了截的刀鋒直指對方喉心,迫使那隻手只得尷尬地停在半空中不進也不退。
男人無謂地笑笑,就著手勢輕輕捏住刀身,端詳道:「這把刀是從屍體身上取下來的吧!」
男孩閉口不答,暗暗使力想將那隻礙眼的手砍了,奈何兩人力量差距太大,雙手奉上吃奶力氣也不見刀刃移動分毫。
試了許久依然無果,男孩絕望似地放棄傷人舉動,將刀收回刀鞘裡,帶點賭氣意味地努了努嘴,睚視那雙笑得瞇成一縫的眼的主人。
男人由無聲輕笑轉而放聲大笑,笑聲低沉而溫和,發自內心的愉悅使得男孩不自覺放下戒心,那人的手便伺機襲上那頭「雜草」蹂躪起來。
男孩不閃也不躲,乖巧地讓那隻「爪」在頂上添亂。
他……是好人呢。
「這麼小就懂得奪取屍體身上的東西來保護自己……」男人撫著男孩的髮低聲道,聲音裡滿是佩服:「真是了不起呢!」
興許是摸夠本了,男人收手,瞟了一眼腰間便抽出佩刀,愛憐地在做工精細的刀鞘上來回撫摸,似是要把它的英武模樣刻劃在腦海裡。
男孩被一系列舉動嚇得不輕,深怕丟失性命的他殺意漸濃,拾起刀子就想砍過去。
在刀身即將出鞘的剎那,男人豪邁地一揮手,那把不斐名刀便跌落在他的腳邊,染了塵土。
男孩的動作軋然停住,錯愕地望著他,再用餘光瞰著那把貌似被丟棄的刀,臉上有各種疑問,表情甚是豐富。
不是……要殺我嗎?為什麼……?
彷若看透男孩內心騷動似的,男人指著地上的刀出聲解釋:「從現在開始,揮刀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是為了斬斷弱小的自己。」
堅定的眼神、決絕的語氣,無一不透著男人對於他的肯定與期望。
男孩被這句話徹底震懾住,在心裡喃喃咀嚼著這句充滿大意的話語。
斬斷……弱小的自己……嗎?
思忖片刻之後的頓悟猶如醍醐灌頂,洗去了積存已久的不解,男孩激動地兩頰泛紅,飛快地放下破刀拿起他贈與的刀,但因重量明顯比前一把沉了許多,導致重心不穩向後踉蹌。
男人眼明手快地扶住男孩以免發生悲劇,而後蹲下身與他平視,清澈的眼中堆滿期許。
男人不語,男孩不答,僅僅四目相望,便明白彼方寄予自己的厚望。
半晌,男人起身,筆直朝來時方向遠去,步伐之乾脆,彷彿踩的不是屍堆,是通往大道的路上。
瞅著寬大的背影,男孩欲踏出小步的腳怯生生縮了回來,握刀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鞘上黏膩的觸感不斷點醒他此刻內心多麼糾結。
走?不走?
如果前進是地獄,後退亦是地獄,那麼我……
「走吧。」毫不遲疑地向前邁進吧。
男人身影輕旋,淡淡的唇形深深烙在男孩的腦海裡,無聲無息卻刻骨銘心。
走吧!毫不遲疑地向前邁進吧!
一步,一步,赤露的腳堅定地跨出,朝著前方漫漫長路之中指引著他的那抹身影慢步前行。
腳下生疼,遍地的殘骸屍骨磕得每一步都是鑽心的疼。忍!唯有忍,才能夠住未來的一邊,才能摸到希望的一角。
瞅著那雙堅毅不屈的眼神,男人看見了男孩自靈魂深處散發的光芒。不似金光那般光彩奪目,只是閃耀著黯淡銀光,可比起用鍍金來偽裝的虛假,本質的銀芒更加永久動人。
男孩堅忍不拔的靈魂撼動他的心房,男人不由得斂起笑容,肅然起敬。
男人回過身繼續領著人走著。走了些會兒覺得有些不對勁,回頭瞥了眼後方,發現兩人的距離不知何時拉開大段,正欲抬腳的動作戛然而止。
他彎下腰身,瞥見那雙傷痕累累的裸足,有些心疼。
這一路,辛苦你了。
他暗忖,而後衝著對方展顏一笑:「上來,我揹你。」語畢,背過身雙手負於後背,示意他爬上自己。
男孩滿眼的不可置信,身軀止不住顫抖著。
我……可以嗎?
內心的理智在叫囂,他不奢望這世界的美好,只是眼前的畫面太過惑人,讓人不自覺想忘卻一切,擁抱此刻。
男孩猶豫再三,在那人鼓勵的眼神下終究跨過了心坎,緩步過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