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風吹拂，麥迪爾的一頭金色長髮隨風逸動，他神色沉痛地覆上眼，半晌，他睜開藍眸，方才的哀傷神情已不復見。
他正了神色、環視胡安身周一幫士兵們喊道：「吾乃英雄王麥迪爾‧裴克拉帝亞，雷蒙騎士團的諸君，您所求為何、手中之劍又為何而戰？雖然我神聖帝加斯勒王國建立至今不過十五年，但王國運作有賴各國菁英名相輔佐，王國未來一片光明燦爛，各位，您何以投身叛軍之列？有何訴求？又為何而戰？」
胡安帶著同樣莊嚴的神情，拉開嗓門作出回應：「由我雷蒙騎士團團長胡安‧布里克特代表吾等發言，首先，請容我針對英雄王此一言進行反駁，神聖帝加斯勒王國建立始因魔王軍來犯，為了齊心協力抵禦外侮、並封賞取下魔王撒旦首級之勇者故合併為一個國家，集結各國能臣輔佐英雄王治理政務，理應讓這個國家乃至於這片大陸的人民生活更為富庶，但卻事與願違，賦稅年年加重、民不聊生、子民們居無定所，地方官員、貴族、領主以至於朝臣為中飽私囊強佔民居、田畝作私人財產，農莊繳納作物日與俱增，甚至多有強搶民女、玷汙少女清白仍理直氣壯等情事一再發生，人民非但不能安居樂業，反而日夜不安、生活更以水深火熱來形容亦不為過，吾等雷蒙騎士團的宗旨乃是自信不驕、愛民如子、忠肝義膽，而雷蒙騎士團效忠對象並非王國，而是萬千百姓！故，我雷蒙騎士團正是代表人民發起聖戰，所以，吾等不認同英雄王口中的叛軍一詞！」
「不認同、不認同、不認同──！」
周遭士兵群情激昂、高舉手中一柄長劍或長矛呼應著胡安的發言，聲勢越發浩大，我轉過頭看，甚至有仍戰鬥中的士兵停下了揮劍的動作，只為發聲響應胡安一言，這等團結與向心力確實令我大開眼界，王國軍士兵們的臉上亦是難掩訝異，並不因敵人分心而偷襲，反倒像是因雷蒙騎士團的一條心而震懾得忘了動作。
麥迪爾似是感慨地環視著眼前這一片面帶怒容且高喊著的士兵們，面露無奈之色，他半覆眼眸、微微垂首，臉上是藏不住的疲憊，胡安高舉攤開掌心的左臂，待他掌心握緊成拳，不一會兒，他們即刻噤了聲，耳邊便只傳來遠方戰場的廝殺聲響與狂風吹襲的呼嘯之音。
待胡安放下手臂，麥迪爾沉默半晌，他便俐落地踩著馬蹬下馬，於他身旁的將士們亦是趕緊下了馬，麥迪爾向前踏了兩步，右手掄拳擱置於左胸前，向著胡安等人低頭鞠躬：「吾發言不慎，向諸位英雄賠罪，望請海涵。」
「王、王……！」
麥迪爾的動作引來後方將領們不小的騷動，各個神色慌忙且為難地呼喊著，但麥迪爾卻不為所動，待到胡安也下了馬，他也向前進了兩步，隨後，便屈膝半跪、右拳擱於胸前道：「謝吾王體察。」
「汝等有何訴求？吾思來想去，若能和平對談、結束這場紛爭以減少無謂犧牲是再好不過，對此提議，您意下如何？」
聞言，胡安站起身、勾起唇角答道：「我便在此提出一個先決條件，若英雄王您不允准，那便沒有和平對談的可能，吾等雷蒙騎士團便會不惜以戰爭作為手段以達到目的！」
「請講。」
「即刻罷免所有中央政務官員，除此之外，請公開處決蘇里拜‧柏爾、利拉索‧代佐茲及奇基尤穆‧勞聶三人，正是此三人大權在握，決議諸多不合理之法案，其親屬更仗勢於地方搜刮民脂民膏令百姓不堪其擾卻又申訴無門，此等國家禍根，不得不除！」
處決……指的就是要殺他們的意思吧？
我壓低聲量、掩著嘴，向身旁的菲爾曼問：「胡安說的那三個人是誰？」
菲爾曼掩嘴附於我耳畔答道：「蘇里拜是元老院的首席元老，另外兩個，一個是執政官、另一個是監察官，由蘇里拜為領袖，他們兩人則是蘇里拜的左膀右臂，以這三人為中心，中央官員們無不阿諛奉承、曲意逢迎，為了向他們行賄諂媚，官員們就剝奪人民手上的資源獻給他們，官僚體系本就如樹一般，若說蘇里拜是樹幹、另兩人便是由樹幹延伸出去的樹枝，在他們底下又是綿沿多得數不清的子弟兵，所以胡安大人提出這個請求，無非是要直接砍斷樹幹，令其樹倒猢猻散。」
菲爾曼的這席話聽得我愣一愣的，雖然聽不太明白，但我搔了搔臉問：「換句話說，殺掉他們三個就能解決麻煩了？」
「嗯，算是吧。」
在胡安提出此一訴求後，麥迪爾輕覆眼皮，沉思許久，於他身後的將領們似是激憤難耐，拉開洪亮的嗓門吼道：「王，不可殺蘇里拜等三位大人！他們可是國之棟樑，我王國軍誓死與他們奮戰到底！王，請您……」
此時，菲爾曼斂起金眸、向著這名發聲的將領一個彈指，他便緊抿雙唇無法開合，瞪大了眼死命掙扎，卻只能悶哼、音不成句，菲爾曼斜眼瞥向他說：「英雄王大人的決斷，豈是您能左右？您三言兩語就想左右英雄王大人的決定，試問，您將吾王尊嚴置於何地？還望將軍尊重吾王。」
胡安側過臉瞥向菲爾曼道：「菲爾曼，怎可對將軍無禮，收回魔法。」
「是。」
接到指令的菲爾曼掌心朝上一翻，那名將領通紅著臉、大口喘氣，彷彿方才連鼻子都無法呼吸似的，我望向菲爾曼眨了眨眼，他雖被胡安斥責，唇角卻仍勾起一抹難以發見的弧度，見他莫名愉快的神色，我又掩著嘴低聲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呀？他們之間的氣氛明明看上去很難插手的。」
「傻狼，我只是代替胡安大人做一件他想做卻不能做的事，英雄王雖貴為一國之君，但實際上卻大權旁落，實權都掌握在蘇里拜等人手裡，就我看，剛才多嘴的那名將軍只怕也是蘇里拜的徒子徒孫。」
徒子徒孫……？這將軍看上去也有點年紀，少說四、五十歲了，那蘇里拜也許是垂垂老矣的老人家了，聽菲爾曼的說法，他應該生了很多孩子吧，雖說行為並不可取，但也難怪他必須收受賄禮或搜刮民脂民膏，否則要養大這麼多孩子肯定很辛苦吧。
過了好半晌，麥迪爾緩緩搖首：「義軍的各位英雄，請恕吾無法同意汝等訴求，蘇里拜位居首席元老，亦是我麥迪爾的股肱之臣，而利拉索與奇基尤穆亦是為國鞠躬盡瘁，如我將軍所言，他們確實是國之棟樑，要吾如何劍斬良臣？」
我望著麥迪爾的神情盯了好半晌，無法理解……為什麼他要這麼說呢？
看著麥迪爾眉間隱隱透出的憂愁與苦痛，我直指著他喊道：「你說謊！你心裡不是這麼想的，為什麼要說謊呢？既然說謊讓你痛苦，何以……」
菲爾曼趕緊以手摀住我的嘴，我噤了聲、轉向他投以不解的眼神，無法理解為什麼菲爾曼要阻止我，他蹙起眉說：「好了，剛才我的動作雖是要諷刺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尊重的將領，但卻也讓英雄王夠難堪了，別再把問題拉上檯面。」
「什麼？可是我、我只是看他撒謊不開心才……母親說過，說謊不好，但是與人交往有時候需要所謂的善意謊言，但我完全不能理解英雄王這麼做有什麼好處，不僅部下都是貪婪的壞人，害得百姓蒙難，而且他也並不開心呀！」
「這就表示英雄王寧可自己不開心也必須為守護某件事物而妥協，他是君王，很多事決斷標準不能單純以自己是否開心來決定，只隨自己心意而作決定那叫任性，君王一旦過分任性那就叫作昏庸！」
我只能略顯悶悶不樂地看著麥迪爾滿面愁容，與他對上眼神，他卻是神傷地別過視線，隨後，他收起悲傷，直望著胡安道：「吾的答案不變，胡安團長，是否能鳴金收兵，坐下來商議出更好的解決方法呢？」
胡安面露哀淒的微笑向他搖了搖頭，那是看望著故友的神色，與方才他正義凜然的模樣大相逕庭：「不行，禍亂的源頭就是蘇里拜等人，不除去他們，問題永遠無法解決，麥迪爾……你為什麼無法狠下心來呢？」
麥迪爾淒然一笑低聲答道：「我們想要守護的東西不同，你不會理解的，胡安，其實你比我更適合……」
「夠了，多說無益，請英雄王賜教！」
「胡安大人且慢，請容屬下向您彙報戰況，借一步說話。」
「不必，就這兒說，我雷蒙騎士團的成員各個驍勇善戰，不怕這群安逸已久的王國軍聽我軍戰略！」
胡安以丹田之力、霸氣十足地直視著麥迪爾回應菲爾曼，話語中的挑釁意味濃厚，此言一出，我軍士氣越發高漲，士兵們又一次呼聲響應，我望向不遠處的戰況，聽聞胡安此言的士兵們揮劍也更加使勁。
正如賽迪利斯所言，胡安確實是個極具魅力的領導者。
菲爾曼的神色稍顯為難，但身形壯碩的胡安已睥睨著他、眾士兵們得空者也頻頻投來視線等待他發言，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勢，菲爾曼只得硬著頭皮、向胡安垂首回報道：「胡安大人，今晨我與白銀雖未成功潛入敵營中一探虛實，但卻也成功探查出我軍精兵與敵軍不過兩萬之差，這之間的差距卻無論如何也填不上的真相。」
雖然成功探查到真相似是誤打誤撞……
「說。」
菲爾曼抬頭瞥了麥迪爾一眼，收回視線又低頭稟報：「是魔王卡德貝里昂‧撒旦從中作的梗。」
聞言，在場眾人除了早已知情的我以外，無一不瞪大雙眼、難掩訝異地盯著進行報告的菲爾曼，連胡安也不例外：「魔王撒旦……？」
「是，根據魔王的說法，這並非他主動出擊，而是『某人』委託他進行的，王國軍的士兵之所以殺也殺不盡、人數之差始終無法填補，正是因為魔王帶其屬下在敵陣不遠處進行將死靈強制封入屍身的動作，死靈們的魂魄被封禁回體內，便會產生短暫的假甦生現象，使用過一段時間將會不堪再利用而倒下，但是驅使屍身行動卻必須損耗死靈的魂與魄，一旦死靈的魂魄損耗而非完整，死靈將無法前往冥界等待轉世，注定只能在世間作四處飄蕩的無主孤魂，而『某人』向魔王提出的條件便是要魔王提供表面上看似用之不竭的戰力，而這些無法順利轉世的死靈們就全歸魔王所有……那個人就為一己私利，竟剝奪了成千上萬士兵們的輪迴之權，屬下無能，對此無法可解……但是魔王已經收手，所以我軍只要再堅持些時候，勝利定是我軍囊中之物！」
胡安蹙起眉、略慍怒色低吼：「麥迪爾……！」
麥迪爾深吸了口氣、淡淡搖首：「罷了，確實多說無益，我就一個要求，胡安，讓雙方士兵全都停手，別再造成無謂的犧牲，就我們倆來一場生死決鬥，你贏了，就能殺了我，蘇里拜等人自然沒了庇護，若你輸了……請恕我，仍要按規矩行事。」
「這是你身為君王最後的仁慈？」
「……應該說，這是我即位十五年來第一次為子民做的一件好事。」
胡安挺直腰桿，高舉偌大的騎士長矛、轉向身後浴血奮戰中的士兵們喊道：「雷蒙騎士團眾將士聽令！撤退、撤退──！」
此時，菲爾曼轉向我說：「白銀，你待在這兒，我用空間轉移魔法去向大家傳達撤退命令，我馬上回來，你別擔心。」
「好，你萬事小心，注意弓兵暗箭。」
他頷首後便消失在魔法陣中，麥迪爾撥開披風、轉向身後未投身戰場的將領低吼：「傳令下去，立即撤兵，且不得對雷蒙騎士團成員進行追擊，違我令者，殺無赦！」
「王，可是……」
「住口！若有異議，從你開刀、殺雞儆猴！」
「是、是……！」
王國軍諸將被麥迪爾的氣勢所震懾，他們趕緊策馬奔向沙場及指揮台傳達命令，雙方僅餘幾名貼身護衛留在原地，頓時，安靜了不少，但是氣氛卻凝重了幾分。
麥迪爾轉向他的五名護衛小隊、揚起了極為儒雅且溫暖的笑容道：「你們是我這十年來，在那如金絲籠的王城中難得可信任的伙伴，謝謝你們跟著我這種窩囊的主君跟了近十年，對不起，讓你們跟著我受了許多苦。」
五名護衛聽聞此言，情緒激動地奔向麥迪爾，即刻在他身邊跪了下來，一個個搖首喊道：「王、請您莫要如此，王！我們兄弟五人跟了您十年，您對我們是百般包容，我們有幸跟了您這樣一位好主子，是我們的福氣！」
「……除了感謝，我不清楚還能對你們說些什麼，正因為重視你們，所以，我想麻煩你們留下來作個見證，可以嗎？但是，你們得答應我，無論勝敗，絕對不能插手干預我與胡安之間的決鬥，只能看著，就算我即將被斬於劍下，你們也不能妄動。」
「王──！」
五個男人幾近崩潰般低吼懇求，眼眶泛淚、雙手緊抓著麥迪爾的腿及披風，麥迪爾鬆開披風的綁帶，純白潔淨的貂皮披風由他雙肩滑落，其中一人接過披風抱在懷中，滿臉淚水地抬頭望著麥迪爾。
麥迪爾抽出腰際配劍、轉向胡安，卻仍低頭向他們微笑道：「若是沒把握自己能否控制得住的，現在離開吧，但是別再回到王城了，去哪裡都好，我麥迪爾會以友人的身分祝福你們。」
五人顫著雙肩站起身子、向後退開：「不走……我們不走，留在這裡，給吾王作見證……！」
「……好。」
胡安則是命自己的護衛離開此地，但他卻沒有趕我的意思，他向著麥迪爾投以笑容，那是發自內心感到欣慰的微笑道：「太好了，這些年……你並不如我想像孤單，身邊還有同伴，真的是太好了。」
「但如今卻不得不與昔日伙伴刀劍相向，為什麼……我們會走到這一步？」
「你若早狠下心，我們也不至於如此，麥迪爾……這是我最後一次以友人的身分呼喚你的名字。」
「謝謝你，胡安……」
兩人眼神交會，隨後，同時斂起眸子，胡安將長矛指向麥迪爾低吼：「吾，騎士胡安‧布里克特，以偉大的騎士精神為證，向騎士麥迪爾‧裴克拉帝亞請求決鬥！」
麥迪爾的劍尖輕觸胡安的長矛低吼回應：「吾，騎士麥迪爾‧裴克拉帝亞，同意騎士胡安‧布里克特的決鬥請求，吾等以偉大的騎士精神為劍、以騎士驕傲為盾！」
「決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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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月也是從這章開始新方式更新，不過庫存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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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倉百人一首》十一
【原文】わたの原、八十島かけて、漕ぎ出でぬと、人には告げよ、あまの釣り船
【翻譯】我向茫茫島上行，生涯從此類浮萍。
孤舟一棹成千里，借語漁夫告友朋。
創作內容
《異能殺手》（原殺手十三）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