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活動】連續問句

　　一直以來很猶豫該如何描述這個故事。那是高三即將考大學的時候，雖然後來唸的是其他科系，但一開始是想唸哲學的。然而實際上哲學系在唸些什麼，我可以說是一無所知，會說想唸唸看純粹是就「感覺」而言。

　　哲學系都在做些什麼呢？完全沒有任何理解可言，直覺應該是些很玄的東西，但又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也許是基於某種好奇吧，某周休的午後便和好友一起去了趟圖書館。

　　「去問櫃台？」克拉克問著，我笑了下：「不了，我們自己去找吧，應該不難找才是。」聞言只聽見他似乎有些遲疑而小聲嘀咕了聲「是嗎」，還是跟在我身後，向著圖書館內部那些略嫌冰冷的灰色大書架們走去。

　　找了好一陣，反倒是克拉克先發現了什麼。

　　「說到哲學啊，果然還是那個吧？」

　　我面帶疑惑等他接續下去，他則微笑著拿出一本實在不太起眼的東西，晃了晃。當下我甚至認真的懷疑，那是有人自己整理完後塞進書架裡的一疊資料。一張一張的，感覺不是裝訂得很謹慎，封面上的……該說是書名吧？還算漂亮的、看起來是用墨水筆手寫的字跡。

　　「蘇……蘇格拉底？」

　　克拉克笑：「是吧！想到哲學果然先想到那些要死不活的希臘人不是嗎？」說著便把那疊東西往前一遞，是要交給我的意思。我很乾脆地接下了，反倒有些遲疑我們現在是該去找位子坐呢，還是索性直接靠牆坐算了。克拉克不愧是我的好友，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

　　「去找位子吧，」說著，他便往前走：「畢竟不只剛那個，我還幫你找了這堆呢。」才發現他手上抱了又好幾本厚薄不一的書籍，叫什麼什麼論的、或者哲學家名字相關書名的，算一算也有十來本。


※※※


　　蘇格拉底（Σωκράτης，前469年－前399年），和其學生柏拉圖及柏拉圖的學生亞里斯多德被並稱為希臘三哲，與耶穌基督、釋迦牟尼以及孔子並稱世界四聖。其也被普遍認為是西方哲學之奠基者。

　　那本手記般的資料上開頭便如是寫著。

　　我也才看到這邊，同桌對面已經發出細小的鼾聲。

　　「喂……克拉克……喂！」

　　「怎、怎麼了嗎？」他睡眼朦朧，抓了抓後腦袋。

　　看他那一臉蠢樣不忍笑道：「你去洗把臉不然就乾脆去哪晃晃吧？看你也滿無聊的。」

　　「喔……啊……嗯，好吧。」說著，他緩慢起身然後走了出去。

　　笑了笑，我拿起那堆資料繼續閱讀。


※※※


　　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頭往後望去，是位微胖的老者，捲曲的白髮但額前有些禿頭，衣衫有些不整的樣子，有些像街友可衣服稍破歸破卻又並不骯髒。突然拍我的肩膀……

　　「怎麼了嗎？」我禮貌性的問。

　　老者笑著比了比我手上的資料：「蘇格拉底？」

　　「大學想唸哲學系，但卻不太清楚哲學是在做什麼才來找資料呢。」個性使然吧？我並不忌諱跟他多聊些，畢竟他看來也沒什麼惡意的樣子。

　　「哲學啊……」老者喃喃，而後問道：「那你看了那些資料之後，你現在認為哲學是什麼呢？」

　　「關於『知識』的知識？」

　　他笑道：「相去不遠呢……」隨之又說：「但看過這些資料後你不懷疑嗎？」

　　懷疑？懷疑什麼呢？

　　「你看，這裡。」他靠了過來站到我旁邊稍近處，指著資料上的某段。

　　「古希臘學者，傳統上會將他們自己的概念和理論都記載為他們的導師所提出，而柏拉圖也遵循了這一傳統。絕大多數有關蘇格拉底的記載很可能也參雜了柏拉圖本人的觀念……」

　　嗯……這麼一說，確實呢。

　　「而且相較其他那時期的哲人，蘇格拉底並沒有出於他自己的著作。」

　　「沒錯，我在說的就是這件事。」不同於方才的輕鬆，老者顯得有些凝重而遲疑。才緩緩開口：「少年，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尤其是在閱讀完這些文本之後……」

　　嗯？

　　「有沒有可能，其實『蘇格拉底』是被杜撰出來的？」

　　我認真思考了下，但不太能真的認同。「不，確實大多數我們所知道的蘇格拉底都是藉於其弟子柏拉圖之作，但也有其他很多資料能佐證他的存在。」

　　「噢，看來你誤會我的意思了。」老者笑，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想過蘇格拉底之所以為蘇格拉底，並不是出於他自己的本意？」

　　蘇格拉底之所以為蘇格拉底，並不是因為他自己的本意？不……他最後甚至是因為得罪人而被陷害死的，如此有自我堅持性格的人那樣活著並不出於自己的本意？這實是令人難以接受的觀點。　　

　　也許是看我沒回應，他又繼續道：「你有沒有想過，蘇格拉底、耶穌基督、佛陀和孔子，為什麼他們幾乎都沒有自己的著作？」

　　這倒是呢……但又是為什麼呢？

　　老者看著我的眼睛，一抹神秘的笑。

　　「古時的先賢，幾乎都不是依自己希望的樣子活著的。」

　　等等，可那又是為什麼？除了蘇格拉底之外，耶穌基督最後也是被出賣的，另外他們也都有某些自己的堅持不是嗎？難不成那些堅持是出於某種脅迫？難道那些都是出於某種：你必須要這麼做……之類的東西嗎？

　　「少年啊，往後的人生中你有諸多選擇，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吧。」

　　聞言我只能點點頭。

　　老者幽幽道：「『你們必須教誨人群，傳授他們諸般的智慧』那陣閃光如是說，而那便是使命，無法逃離的。如今我會在這裡向你訴說，也許代表著某種含意也說不定呢……記住：『認識你自己』。」


※※※


　　「你今天不是要模擬考嗎？」

　　啊，是老媽……嗯？「模擬考？」我遲疑。

　　「對啊……還不快起床？」

　　咦？等等……

　　「克拉克呢？」

　　老媽掀開了我的棉被邊趕我起床邊道：「在門口了呢，還不快弄一弄出門？」

　　滿懷著不解，我還是即盡可能的快速準備完出門。克拉克站在門口沒什麼異樣，見面後我們互相打了招乎便一起要去搭校車。車上吵雜著。

　　「我做了個夢。」

　　「什麼夢？」克拉克一手拿著麵包，一手拿著小巧的單字本，並沒有抬頭看我只是隨意答了聲。

　　「我夢見我們假日去了圖書館，找關於哲學系的東西。」

　　他咬了口麵包：「噢，是嗎……」單字本翻往下一頁，依究是隨意應和呢。

　　「夢裡有個老頭說，古代的先賢們之所以為先賢並不是出於他們自願。」

　　他總算稍微抬頭瞥了我一下：「你這種莫名奇妙的論調倒是很有哲學系的感覺，玄玄的。」

　　「哲學才跟那沒關呢。哲學是關於邏輯、關於智慧本身的一門學問。」

　　克拉克笑了：「搞半天你有好好研究過了嘛……真好啊，我到現在還是不清楚大學該唸什麼呢……」

　　「不對，這就是問題所在。」我打岔道：「我根本沒有看過任何跟哲學有關的書籍或資料，唯一看過的也只有在夢裡看的那本資料罷了……」

　　「資料？」克拉克不解。嗯？那不是你拿給我的嗎……不，是夢境呢。總覺得有些東西的感覺有點模糊，只能說是那夢某種層面太真實了也不一定。「不，沒什麼。」我忙說道。


※※※


　　幾個星期後的後來，考完大學學力測驗的我，自己去了一趟考場附近的圖書館。這裡的圖書館偌大卻溫暖，裡面幾乎全是木頭的裝潢，減低了不少一般圖書館給人的壓迫感印象。或者只有我自己覺得圖書館有壓迫感？

　　不過好在圖書館和夢中的有些差距，否則那夢又有點太詭異了，我那麼想。

　　「請問一下關於蘇格拉底的書放在哪裡呢？」櫃檯的先生親切地向我指了一個方向，和他道謝後我順著走了過去。我在架上貼著「哲學類」標籤的地方停下，找了幾本書隨意翻翻。我想我只是想確認些什麼。

　　於是，書裡對於哲學的解釋確實和我知道的差不多。或說是和我在那本手記裡所看到的相去不遠。我想這有點太巧，但可能也不代表什麼。

　　在翻過好幾本相關書籍之後，正打算離去之前，我又抽了最後一本出來翻閱。

　　我必須再次聲明，在這之前自己從來不曾接觸過哲學相關的知識和資訊，而那也不可能是我在無形之中自己明白的，那太高深，我並不認為自己有那樣的天份能無師自通。

　　「果然呢……」

　　但我還是笑了。

　　照片上的雕刻像無疑是我夢裡見到的老者，下面則是一段理所當然的介紹文字。

　　「蘇格拉底（Σωκράτης，前469年－前399年），和其學生柏拉圖及柏拉圖的學生亞里斯多德被並稱為希臘三哲，與耶穌基督、釋迦牟尼以及孔子並稱世界四聖。其也被普遍認為是西方哲學之奠基者……」

　　「『認識你自己』是為其最著名的名言之一……」

　　正當我心底異樣的微妙感發酵之餘，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