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之二
『抱歉！阿語，我真的不應該放手的，沒想到你會摔得這麼慘……』幽香一臉歉意地跟我說。
「……別道歉，是我自己太得意忘形才會摔車的，跟妳無關。」
我一面扶著貼著OK蹦的額頭，一面無力地說著。
嗚……頭痛死了，應該不會留下疤吧？還好有事先跟芷宇姐要OK蹦，要不然傷口感染就麻煩了。
『你的傷……沒事吧？我是指你車禍受的傷。』幽香指了指我的身體，關心道。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說：「應該沒事，雖然倒地時有些抽痛。」
這下又要感謝自己出門前有跟芷宇姐要止痛藥來吃，為了以防自己身體受到撞擊而感到疼痛，所以吃了止痛藥。有種驚險的感覺啊！吃止痛藥都還有些抽痛了，沒吃的話又會如何呢？不敢想像。
雖然不會痛，但不知道傷口會不會裂開？應該會吧！之後動作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那，現在要幹麻？」我脖子轉了一圈，慵懶地問。既然我會騎腳踏車了，那要回醫院了嗎？
『嗯……這個嘛……』幽香偏過頭想了一下，問：『現在幾點了？』
我拿出手機看了一下，說：「四點左右，怎麼了？」
太陽再過一個小時就要下山了吧！接下來妳想要怎麼安排？
『那，就這麼辦吧！』她搥下手掌心。
「怎辦？」我問。
幽香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蠕動櫻唇。
『騎車載我去兜風吧！』
※※※※
「欸！小幽，妳確定要這樣？再怎麼說我也才剛學會騎腳踏車而已，要我突然載人跌倒機率很大喔！妳確定？」我轉過頭問坐在腳踏車後面的半透明女孩，再次確認道。
『對啦對啦！反正跌倒的話我又不會痛，阿語你很囉唆耶！快點開始騎啦！』側坐在後面的她，一臉不耐煩的說著，還用手搥了搥我的背。『騎！』
「好啦好啦！急什麼？」我嘴巴隨口說著，並讓腳對踏板施力，車身開始加速。
「走囉！」
『嗯！』
坐在行駛的腳踏車上，迎面而來的，是徐徐的微風，它既沒讓我睜不開眼睛，也不會讓我呼吸困難，感覺很舒服。
幽香在後座張開雙手，大聲地說：『哇！好久沒吹到風了！好舒服喔！耶～』
我用眼角偷瞄背後的少女，嘴角微微揚起，在心裡偷笑。呵呵，真像的小孩子。
『我才不是小孩咧！可惡！阿語你別亂說！』幽香搥了下我的背，但由我在騎車的關係，她也不太敢搥太用力。
「我什麼都沒說啊！」
『可是你有這樣想。』
「可是妳是說我『亂說』啊！」
『別挑我語病啦！』
她又搥了我一下背，比剛才的用力，雖然不至於讓我摔車，但還是讓車身搖晃了一下。
「好啦！小幽妳別再打了，越打越用力，到時候摔車怎麼辦？」
『誰教你！』她賭氣似的『哼』了一聲。『不理你了！我要看風景。』
「隨妳。」我不在乎地說。
反正這地段風景不錯，既然不想跟我說話了，我倆就來無言的一起賞風景吧！
『……』
背後的女孩如她所言，不再說話。這沒什麼，她大概在賞風景吧！我不以為意地以一貫的速度繼續騎車，邊看看路旁的樹木與河川，享受在這絕妙的寧靜與氣氛中。
身為一個作家，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情境，感覺身心都受到洗滌，通體舒暢。如果我現在是在寫稿，那我絕對能這種情境下快速動腦，運筆如飛。只可惜，我現在在騎車。騎車時如果分心可是很危險的，尤其我不久前才親身體驗過。我把神游到天邊的注意力拉回來，專心騎車。就在這時……
—有兩隻手從後面抱住我的身體！
「！」
喂、喂！小幽，妳現在在做什麼啊？
『怎麼了，這樣抱著你有什麼不對嗎？』
我好不容易才把剛才因為驚嚇，結果差點失控的龍頭抓穩。「妳幹麻突然抱住我？」
或許是思春期男孩的心理作祟，即使有風吹著，我還是像喝了酒一樣，臉頰急速升溫。臉拜託別變紅、拜託別變紅。
『欸？一般來講，不管是騎腳踏車還是騎機車，坐後座的人不是應該都會抱著前面的人嗎？那我這樣抱你很奇怪嗎？』
「就、就算這樣，那妳怎麼不是一開始就抱著，而是騎了一半才抱住我？」
『因為一開始我忘了，你騎到一半我在遠方看到有個情侶騎機車經過，我才想起來。』
「……」
騎到一半才想起來？那根本不用抱了吧？反正騎了那麼遠了妳都坐得穩穩的，何況妳這幽靈就算落車也不會有事。
我搖了搖頭，沒把剛才心中的那句話說出口。算了，她想抱著就給她抱吧！反正……我又不討厭給她抱著。
我繼續沈默地騎著車，只是感覺跟之前不一樣，因為現在有個女孩正抱著我，即使是幽靈，但終究是個美少女，讓我感覺心癢癢的，我還感受到她的頭正靠著我的背部，穩穩地貼著。
……哇！怎麼搞的？是不是我戀愛小說看太多了？怎麼感覺我們現在好像情侶喔？
「……」
『……』
無言的腳踏之旅就這麼默默的進行著，我無心注意自己騎到哪裡，除了分出一點注意力來騎車外，其他的都在注意幽香從背部抱著我的那種冰涼涼的感覺，而且漸漸成癮。
現在這樣真奇怪，從來都沒有過，這是什麼感覺啊？就好像是慢慢與牛奶融為一體的紅茶一般，心頭有種軟軟的感覺。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不知怎的，我的目光注意到了路前方不遠處有個長椅，長椅上坐著一個髮長及肩、神情有些憔悴，大約三十五來歲的女人，而那個女人是……
「嘰—」我的雙手猛然抓下剎車，停下腳踏車。由於停的太過突然，後方的幽香不經感到好奇。
『阿語，妳怎麼啦？幹麻突然停……』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停住了，估計她是看到我的表情過於凝重，所以有點嚇到了。
「小幽，走了，別再往前騎了，騎到這就好了，我們回醫院吧！不然芷宇姐會擔心的。」我的語氣不自覺得有些強硬，我把龍頭轉了個彎，用腳蹬了腳步，徹底把腳踏車轉向，準備開始往回騎。
我不自然的舉動引來的幽香的關心，她從背後飄到我旁邊看著我。『呃……欸！阿語，你到底怎麼了？臉色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難看？哪裡不舒服嗎？告訴我。』
「沒有，什麼都沒有，我沒事，快點走吧！」我冷淡的回應她，並把腳才回踏板上，好像待在這每一秒都很難過似的。沒錯，我是非常想離開這，因為我非常不想看到那個人……
「子語？」從我背後傳來一聲輕微的呼喊。這聲音一傳進我耳裡，我的心情像是被拋入山谷中的石頭一樣，瞬間落入了谷底。該死，這下麻煩了。
「子語？你是子語嗎？你是子語對不對？」聲音的主人越講越激動，而我的心情是越來越糟。
「嘖！」我忍不住咂了嘴。為什麼？為什麼我要在這裡遇見她？我明明最不想見到這個人，那兩個曾在我的過去留下傷痕中的其中一人……
—我的媽媽。
『阿語，那是你的媽媽嗎？』幽香在一旁問我，她的表情有點尷尬，好像旁邊有對情侶在吵架，她應該快點回避開來一樣。
可惡，她到底出現幹麻？真是麻煩。原本可以好好騎個車的，這女人一出現所有氣氛就變調了。
我用最小的角度轉了下頭，讓黑眼珠轉到左邊的極限，看著身後的那個人。
雖然神情變得很憔悴，但我還是認得出來—我的母親，讓我有不愉快記憶的兩人之一。
「子語……你果然是子語對吧？是我啊！我是媽媽啊！不記得我了嗎？」她用手比著自己，激動的說。
……事到如今有什麼好說的？妳和爸曾是我最在乎的人，是組成美好家庭的重要關鍵。但你們偏偏就是要三天兩頭吵個架，搞得大家都不愉快，甚至到離婚，你們曾想過這對於一個十一歲、最在乎家庭的小孩傷害有多大？從沒有。只想著自己以後的生活要如何過，我的扶養權要交給誰，夫妻兩吵得不亦樂乎，我的心情、我曾躲在房裡哭過多少眼淚，你們從沒想過。
以前我們或許能好好的談，但現在，我們連面對面的機會都沒了。
「妳認錯人了，我不是妳說的那個人，很抱歉，我有事要先走了。」我冷淡的說著，也不回頭看一眼，只是踩了腳踏板，將腳踏車行駛而去。
「你果然……還在恨我嗎？恨我曾經傷過你。」在離去之際，我聽到從背後傳來的這宛如呢喃般的一句話。我把它當耳邊風，根本不想去聽。我連看都不想看她了何況是用心聽她說句話？
就這樣帶著糟糕透頂的心情騎了五分鐘左右，離剛才的地方有段距離後，幽香沒有像之前一樣坐在後座，而是在旁邊用與腳踏車相同的速度飛著，她問我：『阿語，剛才那個是你媽媽嗎？』
「嘰—」
我猛然抓下剎車，身體因為慣性定律向前傾。我低下頭，盡量讓瀏海遮住臉，不想讓她看見我的表情。
「這不關妳的事吧！可以不要問嗎？」這句話把我糟糕的心境表露無遺，我實在很不想用這種口氣跟幽香說話，但沒辦法，以我現在的情緒實在很難控制說話的口氣。
原以為幽香應該會被這話嚇到而不繼續追問，但沒想到她依然面不改色，繼續說：『既然她是你媽媽，為什麼她叫你你都不理她，還裝作不認識轉頭就走？』
「我說了這不關妳的事，拜託妳不要問。好嗎？」我的口氣無法控制的越來越惡劣，心情也越來越煩躁。可惡，都是那個女人害的，不要出現不就得了嗎？真的有夠煩的。
『告訴我，阿語！』幽香露出認真的眼神注視著我。『你幹麻不理她？她是你的媽媽，而且還一臉期盼遇見你的樣子，但你卻裝不認識。不管你以前發生什麼事，這樣對她實在是……』
「拜託妳不要再說了，妳懂我什麼？」我的煩躁使怒火爆發了，生氣地對著幽香大吼：「拜託你不要再提起她半個字，我根本不想看到她！她過去傷的我有多深妳根本不知道，我曾因為她流過多少眼淚妳也不知道，拜託妳別再說了。」
—妳什麼都不懂。
最後一句話吼完，我深吸一口氣，試圖平靜自己的情緒，壓抑自己的怒火。老實說我很不想這樣吼幽香，感覺自己像個野蠻人一樣，嘶吼聲實在很難聽。但人在盛怒的時候就會這樣，無法控制的大吼，做出自己平常不會做的事。
幽香低著頭，肩膀在顫抖，她的瀏海蓋住眼睛我看不到她的眼神。然後，她—
—流著淚抬起頭來看著我。
『阿語那你又懂我什麼？』她帶著哭音大聲對我說，兩邊臉頰還掛著長長的淚珠。
『阿語你也什麼都不懂，』幽香伸出雙手擦拭著眼淚，邊啜泣邊低語著：『我就連媽媽都沒有……』
我的眼睛瞪得老大，但並不是驚訝幽香說出自己的身世，而是……
那一刻，我發現自己到底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對於一個沒有母親，卻非常渴望母親的人，我卻在她面前不屑見到自己的媽媽。這與糟踏別人的希望有何異？
將心比心是我擅長做的事，就因為這樣，我不曾去逼過任何人說自己不想講的事，因為我自己就是那種非常不想提起父母的事的人。要我提起他們的事，我還寧可毀了自己的聲帶，下半輩子當個啞巴。
現在，這個幽靈少女因我說的一句話，讓她把心中最渴望的事脫口而出，含淚說出。
……我還真是一個爛人啊！竟然讓她哭了。明明知道所謂的「傷痕」有多痛，卻還是讓眼的女孩「舊傷復發」，承受自己曾經也受過的痛苦。自責像一把刀一樣狠狠地刺進我的心臟，讓我頓時快喘不過氣來。我很想就這麼被自責這把刀給「刺死」，然後倒在地上就這麼死的一了百了。
可是我不能就這樣結束一切，依我的個性，我會「那樣做」結束一切。那樣做在別人眼裡或許會覺得我很軟弱，但對我來說，那才是最好的。
「……我知道了。」我有些生硬的對哭泣的幽香開口。
她抬起哭得滿臉是淚的臉看著我。
「我會去找我媽媽談一談，妳不要再哭了。」我把腳踏車抬起來，移到路的最邊邊，以免擋到待會經過這條路的其他人。
「妳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了。」我不自覺地伸出手，摸了摸幽香的頭，試圖安撫她悲傷的情緒及止住她的眼淚。
『嗯……』她頭低低的，小小聲地答應我。
我原本以為自己只有在盛怒的情況下常會做出自己平常不會做的事，直到現在，我才知道還有個情況我會做出自己平常不會做的事，就是……
在乎的人在自己面前哭泣時，我會為了她，去面對自己最不想見到的人。
創作內容
夜暮之曲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