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來過的學勘樂園,即使在暑假前也已經非常熱鬧。
這兒是把整座大樓作成複合遊樂設施,也是很受歡迎的約會地點。
在入口正前方,有一座極為適合作為等候會合點的銅像,桂馬正站在這裡等她來。
「桂木君,久等了。」
「也沒等太久。」
他抬頭、微笑。吉野看見這樣的桂馬,有點意外地問:
「忽然約我在這兒等,怎麼了?」
「沒啥。只是覺得偶爾來這些地方玩玩應該也不錯。」
當然的,桂馬是另有所圖。這是最後的確認程序。
午間和吉野麻美談話時他並未搞清的事——
有沒有記憶。
因此桂馬邀請她——
「那,我們走吧。」
進入真正的攻略。
「哥哥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麻煩說明一下啦~」
「怎麼啦,艾露希。我很累啊。」
昨晚一回來就被艾露希問東問西。
「為甚麼麻美同學的遊魂探知反應會消失了的?」
「啊啊,是這件事嗎?」
在中午被千尋一行綁走之前她先用探測器確認了。探測器的遊魂探知反應消失得一乾二淨。
「就如妳所見的,表示吉野麻美並沒有遊魂。」
「我就是問為甚麼會這樣啦?啊,難道遊魂已經逃走了嗎——」
桂馬輕揮手打發慌亂起來的艾露希,
「冷靜。」並躺到客廳的沙發上。
「我現在就給妳解個明白。」
艾露希在正對面坐下。
「說根本的,那根本不是復發現象。因為吉野麻美的心靈空隙並沒有重新擴大過。」
桂馬最初就在懷疑了。他過去所攻略過的女孩子們,每個人的心靈都處於安定的狀態。只有吉野麻美一人有復發現象是否可能?答案是,不會。
「我對吉野麻美的攻略是成功的。她並沒有心靈空隙重現的現象。吉野麻美身上沒有遊魂。」
但艾露希還是理解不了。
「那,前天探測到的反應又是甚麼啊?是探測器壞了嗎?哥哥大人!」
她開始來回揮動骷髏頭形的探測器,桂馬平靜地制止道:
「我沒說過探測器的反應有可疑吧。那女孩身上是有遊魂。那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但是,剛才你不就說麻美同學身上沒有遊魂嘛!」
「是呀。吉野麻美身上沒遊魂。換言之,」
「我~搞~不~懂~啦~!換言之是怎麼一回事啊~!?」
「妳忘了嗎,吉野麻美有個雙胞胎妹妹吧。」
「咦…………啊啊!」
艾露希恍然大叫。
「換言之,那女孩不是吉野麻美。有遊魂的那個女孩,她——」
吉野郁美,戀上了桂木桂馬。
確切地有自覺的時候,僅僅就在一個月前。
向朋友敘述完有位叫桂木桂馬的人物解決了姊姊的厭惡人類症狀的事件後,最後「嗄」一聲嘆了口氣,
「桂木君他果真——」
吉野郁美小聲唸出這句話:
「可能是被打落這世界的天神呢。」
話中充滿了許多感慨,然而一起喝茶的友人顯然並未聽出當中情感的細微差別。因為,
「郁美妳啊,」
她露出彷彿看到難見奇珍的閃亮眼光,
「喜歡那個叫桂木的人嗎?」
說出了如此具衝擊性的發言。
面對這下始料未及、冷不防的提問,郁美只得慌忙揮手否認。
「咦?不、不對啦!」
就郁美來說,因為桂木桂馬這個存在,既給人如同童話故事中的登場人物般充滿了神秘的感覺,又萌生因不是自己伸手能及的類型而感到焦慮感,所以她才說出那樣的話。
但友人顯然誤會了她否定的反應,繼續乘勢追擊:
「但是,妳很在意吧~」
「那個嘛……臉蛋是帥,是有神秘感,也因為姊姊的事而變得密切起來。但並沒有喜歡甚麼的——」
「這不是一面倒的讚不絕口嘛。再說妳還把他當成神呢。」
看來越是否定就越是難以脫身。
「不,這話不是那種意思。倒是妳是不是有聽清楚我講的啊?」
「有在聽啦。最起碼,郁美妳是想再多知道他的事情吧?」
這句話稍為勾動了郁美的內心。
「與其說想再多知道一點……桂木君他嘛……倒真是個認識了之後就很難忘掉的人物沒錯啦。」
對,至今仍忘不了他的事實,是很確定的。
得到這句回應的友人似乎滿足了,手下留情沒再追問,啜了口飲料。
「不過我真意外呢。郁美妳是有要好的男同學,可我還以為都是不會讓妳像這般憂愁地戀上的類型。」
「我.就.說,那不是戀愛了嘛!」
那時候是這麼說的,
但自此之後,桂木桂馬這名男生的存在,在她心中空間的比重越來越大。
為甚麼會變成這樣呢?
郁美忽然有點沮喪。
明明桂馬人就在旁邊,這卻並不是她所期望的形式。
「吉野。」
聽到叫喚聲,急忙抬頭。
「妳在發呆。」
「啊,抱、抱歉呢。」
她能普通地進行對答。然而這樣下去,就沒法再前進一步。
「看來,妳不太開心。」
「不不,我很開心哦,
能跟桂馬君在一起,我很高興。」
那是事實。可是這種關係,總有一天也會破裂。
但是打破不了。自己下不了手去打破。
因此像是求援似的望向桂馬,這個動作似乎反而讓他誤會了:
「我也是,很高興能跟妳在一起。」
不知何時,桂馬的身軀已在身邊,郁美開始混亂。
「咦……」
肩被環抱、桂馬的臉近在咫尺。
「咦咦?」
事出突然,郁美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雖然說,因為連日來一同遊玩、兩人獨自來到人流稀少的黃昏中的公園裡、又衝口而出說了意義匪淺的話還以熱切的視線望著人家,會轉變成這種發展根本一點都不稀奇怪啦!
「等、STOP!不行————!」
她不假思索地推開了桂馬。桂馬咚一聲跌坐地上。
「你想幹嘛?這種事我會拒絕的,我之前不就跟桂木君你說清楚了嗎?」
但桂馬並未表現得在意,
「……我是覺得我已經跟好次序了。不過沒差,」
他拍乾淨衣服站了起來,然後眼神銳利地望著郁美。
「妳終於把面具除下來了啊,吉野郁美。」
一被這麼說,郁美才發覺自己犯下了致命的失態。
也知道,桂馬已經發現了的事實。
「啊哈,是喔。」
她放鬆了。丟開『普通』的面具,郁美露出友善的笑容。
「哪……你是何時知道的?」
她不像惡作劇被發現的小孩子般找藉口,直接問道。對之,桂馬依然冷靜。
「一開始。」
「騙人。我今次可是來真的耶!根本沒有人能看得破才對啊!」
「我下定確信是在不久之後就是了。但是我一開始就列入可能性來考量。」
他哼一聲,微笑著,
「因為雙胞胎的交換,可是基本啊。」
郁美不太明白話中含意,但可以感覺到桂馬自信的程度。
「果然,」
然後投降似地笑了,
「桂木君你還記得我的事呢。」
「我也沒想要忘過。」
聽他這種說法,讓郁美有點氣。既然是這樣,為甚麼?
「但是,在那天之後根本就全無連絡嘛!當然會在意起來啊!」
「吉野麻美的煩惱解除了後,我再牽扯進來也沒意思吧?」
「雖然是這樣……雖然是這樣!的確在那天,就如桂木君你告訴我的一樣,自從和我的朋友一起去過學勘樂園之後,姊姊就好像擺脫了些事了!但是,」
卻只有這種有頭沒尾的結束。正因如此,
「就算那樣,還是有些事很在意啊。沒辦法吧!?」
「所以前天吉野麻美染了感冒時,妳就悄悄交換過來了吧。」
「嗯……剛好那天是我校因創校紀念日而有假期。」
「昨天和今天,則是在吉野麻美回家後才交換的,就是這樣吧。」
「對啊。但是姊姊不知這回事。」
如履薄冰地隱瞞著的事終於揭曉了。
「所以,因為很令人害羞,我才說在學校裡要保密的。」
「大部分都如我所想……事情的狀況我理解了。」
桂馬點一下頭,望著郁美。
「但是,我真正想問的不是這些事。」
「?」
「妳的姊姊.吉野麻美的事我瞭解。因此,吉野郁美。妳又有何願望?妳,到底想要怎樣?」
桂馬平靜的話語,讓郁美的表情僵硬起來。
忽然她說不出話來。不久,沉默便籠罩四周。
「真不可思議啊。向來那麼愛說話的妳,會那樣擔心吉野麻美的妳,一旦事關自己就居然沉默下來,這是怎麼回事?」
「真愛、欺負人啊。桂木君你。」
「也不算是。」
「我怎麼說得出來嘛!因為、因為……」
呼喊似地,郁美終於宣之於口:
「最初喜歡上桂馬君的,是姊姊啊!」
剛開始是單純想要支持姊姊的。畢竟這可是內向的姊姊第一次談的戀愛。
但當實際見過面後,桂木桂馬這個男孩子,卻在郁美心中留下了強烈的印象。
郁美很喜歡人群,基本上任何人都是。因為郁美本身開朗又好動,雖常惹人誤會,但她既喜歡活潑熱鬧的人,也喜歡穩重安靜的人,知性的人和簡單的人也都喜歡。
換言之,郁美不會因為周邊的評價而對人有差別待遇。她只用自己的眼親自去看去談,從而了解一個人的為人。因此郁美對於被譏為御宅四眼的桂馬,也是不抱隔膜來下判斷。
郁美把種種雜音——被加鹽添醋過的傳聞都捨去、不帶先入觀下所觀察到的桂馬,是纖幼又帥氣、外表也很端正的男生,眼鏡後的眼中潛藏著堅強的意志,表示他是抱持著獨自的價值觀來生存的人。
桂木桂馬這號人物,和郁美至今所接觸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
因此被他吸引了。
現在來回想,恐怕從那時起,郁美已經接近戀上桂馬了。
但是,郁美把那份情感的萌芽壓到心底下、隱藏起來。
為了姊姊。
直至現在,這道枷鎖也依然框住了郁美的心。
不錯,桂馬看穿了,郁美心中的負擔。
戀上姊姊所思慕的對象,這等卑鄙的事絕不能原諒。這想法鑽牛角尖。
雖然多少有些改動,但總言之這是場三角關係的劇本。這是桂馬的觀察印象。
因此,桂馬將之破壞。
「郁美,妳誤會了一件事。」
就是那個前提——
「我,是被吉野麻美甩掉的。」
「這、這是騙人的!」
「很可惜。」
桂馬搖搖頭。
「這是事實。她已經不再需要我。」
對,因為現在需要桂馬的是郁美。
因此桂馬和吉野麻美接觸,把作為攻略後殘渣的這份心區隔開來。
「還有另一件事。妳姊姊,在擔心妳。」
郁美全身一顫。
「她希望我救妳,拜託了我。」
桂馬向站著不動的吉野郁美再走近一步。
「就算那樣!」
「姊姊喜歡上的人,我也戀上,這是不行的!」
郁美頑固的拒絕,讓桂馬多少有點意外。
「為何這樣想?妳的感情已經不是禁忌了。」
「但是……!」
為消除她的不安,桂馬打斷她的話:
「要是說有罪的話,
那也是該由我來負的罪責。畢竟,郁美啊,選擇了妳的,」
桂馬微笑,
「是我。」
那是溶解過無數女孩子的心的微笑。
「那就、證明給我看啊……桂馬君。」
說畢,郁美就閉上了眼。桂馬抱住了她的身,
然後,溫柔地接吻。
「謝謝你。」
說出輕輕的一句,吉野郁美露出了笑容。
面對她的笑容,桂馬也只得回以笑容。
即使內心不是也好。
「哥哥大人,人家一直在等的說……」
回到家裡,艾露希不滿地嘟起嘴抱怨道。這是當然的吧,明明受桂馬指示為準備拘禁遊魂而秘密待機的,卻居然沒得出場。
「誤算。我也沒想到遊魂居然沒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啊?」
艾露希側頭問道。
「應該是表示,吉野郁美的心靈空隙,只靠那點兒攻略是填補不了的吧……」
「那、那攻略即是失敗了嗎?郁美同學、還有遊魂會怎樣啊?」
艾露希焦急道,但桂馬卻依舊冷靜地回答:
「冷靜點艾露希。攻略沒有失敗,只是未到達結局而已。路線還在繼續。」
「呃啊,即是說,還有機會的意思吧!」
「我一直就是這個意思。」
話雖如此,大意了是事實。桂馬錯判了郁美的劇本。
這是說三角關係也只是表面上的問題而已嗎?路線本來都夠複雜了,居然還別有內文。
「那對雙胞胎,真的有夠難應付哪。」
……對,她們是雙胞胎。在自己的沉吟中,桂馬忽地想到一些事。
因為時間隔了太久,桂馬把她們兩個以各自個別的存在來考慮了。
然而事實也並非如此。她倆雖然是擁有連他人也無法辨清的程度的深刻連結的姊妹,但是也決非不可分割的存在。
桂馬把全部前提再度洗清,不單是吉野郁美的,連吉野麻美的份兒也是。他搜尋所有記憶、大小不漏,摒除先入為主、純粹地接受。
再對經直覺所得的答案,進行檢證——
「艾露希。」
「咦?」
然後下結論。
「我看見、結局了。」
「桂馬君!」
束成單邊的馬尾晃動著的郁美跑了過來。
她的性格已不再隱藏起來了。
充滿躍動感的舉止和開朗明亮的笑容,比下午的太陽還耀眼。桂馬眼鏡背後的雙目瞇了一下。
「來,去玩吧!去哪兒?還是想去遊戲中心?」
「哪兒都行。是郁美妳喜歡的地方就可以了。」
現在已經沒需要承襲麻美路線,所以才這麼說的。郁美顯得又喜又羞。
「呵呵,有點不好意思呢。」
「郁美?」
「因為你叫了我的名字。」
「叫名字這點事,妳的朋友也會做的吧。」
「啊~你不懂啦。你完.全不懂呢,桂馬君。
是因為這名字是出自你的口、喔。」
她惡作劇似地閉了一邊眼。
連桂馬也無法不承認,吉野郁美確是位有魅力的女孩子的事實。
但同時桂馬也很清楚,那份魅力也欠缺了至關重要的一點:她被遊魂附了身。旁人即使看到她如何光輝奪目,也無法瞞過桂馬的法眼。
「那麼走吧!先去遊戲中心讓桂馬君你大展身手一下!」
「遵命。」
郁美笑著攜起桂馬的手。
桂馬回握她的手,
眼中帶著確信。
桂馬幾乎毫不關心現實世界。
然而他的記憶力非常強。不僅影像記憶,甚至連攻略過的女生的一舉手一投足都能夠完美無暇地重演。
把記憶回捲到和吉野郁美相遇的時間點,他找到了那不經意、不起眼的微小線索。
以它為基點從頭再架構出新的理論,今早在校內向吉野麻美取得確認後,完成了路線的設定。
之後就只待將它引爆的時機。
好感度並不成問題。
因為早已提昇到願意接吻的程度了。
到處遊玩後踏上的歸途上。
「話說回來,桂馬君你真的很擅長打遊戲呢。」
郁美的書包側吊著一個小型玩偶,是桂馬在抓玩偶機釣給她的。
「這點事,不算甚麼。」
「但是竟然能一次就抓到,好厲害哦。」
郁美心情非常好,已經全無顧忌地抱緊桂馬的臂。
近得可以感到聲音和體溫,抬起的側臉毫無否認地讓情緒不斷漲高。
「今週末起,已經是暑假了呢。」
真的很美形呢。郁美不禁這麼想。第一次見面以來一直也沒變。一想到能獨佔桂馬,就心跳不已。暑假實在讓人等不及了。
「真期待呢~去哪兒好呢?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對呢……」
桂馬的視線向遠方眺望,不知在想甚麼呢?
她喜歡他這樣的眼神。然而,沒想到,
「找個地方去渡假同住吧。就我們倆。」
出來的居然是這樣的回應,她完全始料未及。
「咦……」
郁美語塞下凝視桂馬的臉容。這是當然的。
然而桂馬像沒事人似地繼續流利地講下去:
「難得的暑假。不去在意他人、離開煩擾的事情,也不必掛心家人。讓我們倆獨自度過那樣的時光。」
這提議非常那啥。言下顯然是在說含有不純潔異性交往內容的計劃。
「……認真?」
「我從不說笑。」
桂馬直勾勾的望著她。
郁美嚇得立刻鬆開他的臂膀、退後。現在兩人在走的剛巧是人煙稀少的小路,要是桂馬那個興起了的話,即是……會變很糟糕。
「等、等下等下!這提議跳得太快了!這種事應該依好時間和階段才——」
「不。」
桂馬的話斬斷郁美的語句。
「不對喔。不管如何依足程序、階段進行也好,以現在的妳是不可能的,吉野郁美。」
現在,剛才的甜蜜愛戀的氣氛已經煙消雲散。
「……你說的、是甚麼、意思?」
自然地郁美的聲線也低沉下來。桂馬在想的事,她完全不曉得。雖然說,本來就連絲毫也未曾理解到過。
「吉野郁美。妳其實本來沒有束髮的吧。」
「咦……?」
話題轉得很唐突,郁美不禁一愣。
「當初遇見妳的時候,那只是屬於預期之外的相遇。那時的妳,忽然就把長髮束起了。即是說平常的妳,是沒有束頭髮的。」
那是事實。因為那時和桂馬的相遇非常突然。
但是,這話完全不明所以。
「那、那又怎麼樣了?只憑區區一個髮型。」
「區區?妳說區區一個髮型?別小看我了。髮型這回事可是構成一個角色的重要要素之一。女孩子會改變髮型,其中必定有著很重要的意思!」
桂馬如此斷言。這種怪理論竟說得那麼有力。郁美不禁想反駁。
女孩子呢,是種只因些許心血來潮或是微小的契機就會變換髮型的生物啦。像郁美這類的長髮女孩就更常會這樣。所以桂馬的話完全是荒唐無稽兼無視現實的、毫無意義的理論。
再者,桂馬自己應該曉得的。
「我那樣做,不過是在扮演姊姊而已,你不是知道的嗎?」
不錯。那時候郁美扮成麻美騙了桂馬,為的是想得知桂馬到底是怎樣的人物。難道這就不是意義充分的理由嗎?
「既然如此,吉野郁美,我想問妳一件事。」
可桂馬依然不接受,
「妳現在……為何,還在用這髮型?」
這一擊讓她連嗚咽也發不出來。
潛藏在郁美心底的情感,被動搖了。
這件事,妳應該最清楚吧。桂馬如是說下去,依然冷靜。
「為何妳要扮成和吉野麻美一樣的外表?不,我換這個說法吧:為何妳想要去當姊姊的替身?」
郁美無法回答。
「為何妳想要作為『吉野麻美的替身』而活?憑今天的約會也能明白。妳很活潑,和妳姊姊完全是對比鮮明的相反性格吧?然而又要顧及姊姊,才弄上這個髮型嗎?為了讓她不被排擠出去?為了讓吉野麻美能在這世界上存活下去,妳一直在護著她。自小時候起。」
無法回答。郁美無法回答。桂馬只是繼續問下去:
「妳為何不得不做這些事?靠不住的姊姊,放她不管就好,不用在意。兄弟姊妹說到最底還是個別的他人。她有她的人生要過。總有一天妳必須打破現狀。」
「那種事,不可能。」
顫著聲,郁美終於開始回答:
「因為姊姊沒有我在就是不行——」
只有這樣、只有這個回答,束縛著郁美。
「放她一個人,我做不到啊!」
因為,要是不這樣,一切就會崩毀。
全都會崩毀。
但是她並未被桂馬放過。桂馬的話語毫不留情地責備著她:
「為何做不到?妳做不到的原因,其實應該不是姊姊需要依靠妳,而是妳需要依靠著姊姊吧?」
她呆了。
「變得孤單的,是妳。吉野郁美。」
桂馬的話彷彿是在宣判死刑。
但是,這不是犯規麼。
「為甚麼、」
郁美把硬擠出來的話喊出口:
「為甚麼是桂馬君你來說這種話啊!」
夾著憤怒。
「你沒有這個資格吧?因為把姊姊從我身邊搶走的,正好就是你啊!!」
愛憎。
若要表示郁美現在的心境,這兩字再適合不過。
姊姊被搶去、被逼孤單下來,但是完全依靠了姊姊的心,失去了根據點後根本無法存活。
因此,她才追求著桂馬,為了令自己不孤單。
而且,她甚至覺得,若能和姊姊喜歡的同一人談戀愛,自己也有可能改變。
但是桂馬並不認同。
「的確,」
桂馬避開了郁美的怒言矛頭,
「吉野麻美是變了。但我只是在她背後推了一小把而已。」
再以冰冷嚴峻的事實刺回去。
「人是要成長的,吉野郁美。或遲或早,妳的存在方式早已經有破綻了。」
這話深刺入心。因為別無其他,這正正是郁美不去直視、選擇逃避的現實。
「那種事,我知道啊!」
姊姊。
姊姊總是孤單一個人。她總是無法好好的融入人群裡。
「郁美妳要幫幫麻美喔。」
雙親這樣囑咐下,她守護了麻美。一直、陪伴著麻美。
隨後歷經多少寒暑,漸漸煉成了比任何人都喜歡姊姊、就算將姊姊和世界置在天秤兩側還是會優先選擇姊姊的精神構造。
這種方式是很扭曲的,她早就明白了。
打從姊姊說出她戀愛了的那一天起就明白了。
郁美在支持的同時也在害怕,也有預感過——姊姊離開自己的掌心遠去的一天終會來臨。
「那,我要怎麼辦嘛?」
不經覺地,淚水已經滑落臉龐。
「因為我可是、一直、守護著姊姊下來的……那是理所當然的……除此之外的生存方式,我根本不知道啊!」
郁美總是以姊姊的存在為優先,比和朋友交際、戀愛都優先。那是深刻在郁美內心深處的束縛,連要產生打破它的意識也很難。畢竟這是郁美至今賴以行動的根本原理。
「……很簡單啊,」
聽到柔和的聲音對她如此說,郁美抬起頭來。
桂馬他、微笑著。
「吉野郁美,妳也成長起來就行了。」
「要怎樣才——」
「這件事,妳早就清楚不過了吧?」
(繪自DHA)
桂馬伸出手,抓住束起郁美頭髮的白色絲帶——那個把郁美束縛了的意識、那象徵。
將它解開、放她自由,讓秀髮隨風飄揚。
「不再去當作為吉野麻美的替身的自己,成為獨一無二的吉野郁美。」
只要這樣,與吉野麻美全然不同的少女,就會出現在眼前了。
「妳,要成為妳自己。」
「真的?你覺得我能?」
還是很不安。為了完全打消郁美的不安感,桂馬的雙瞳深深的望著她的眼底。
「能夠的。因為——我相信妳。」
那是能包容所有的眼神,有著郁美長年以來所追求的——寬恕。這一瞬間,郁美變得連姊姊的事也盡拋腦後、心中淨想著桂馬。
因此,郁美不再拒絕了。不,乾脆地,
「唔?」
郁美環抱桂馬的肩,自己迎上桂馬的唇吻了上去。再向驚訝於這突然一擊的桂馬展露笑容,
「這樣子,才像我,對吧?」
這是最後的一句話。
遊魂飄入夏日的夜空中。
當晚,桂木家客廳的沙發上,桂馬背靠著它,仰望天井沉吟:
「結果,應該能歸結成是我的失誤吧。雖然不想承認就是了。某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被狩捕遊魂一事束縛著的結果吧。」
「哈啊。」
「所以,今次的攻略也不為其他,而是為了我自己。將沒做完的剩餘事項處理掉而已。」
艾露希兩手空閒似地,把弄著拘禁了遊魂的拘留瓶。
「吉野麻美在攻略前和攻略後都仍作為我的同班同學存在著的事,我完全沒列入考慮。以及即使她不記得攻略、也會因為身處同班而對我重新懷起興趣的可能性。」
桂馬口中滔滔不絕吐出GAL的理論。艾露希只是帶著不甚理解的表情在聽。
「而且,若對摯友或雙胞胎的單方面進行攻略也有可能影響到她們的另一方,說起來這在GAL之中也是很古典的劇情類型哪。這麼想來,即是說我之前對吉野麻美的攻略不過只完成了一半就收了手。結果,吉野郁美的心靈空隙就因此隨這之間的時間差而擴大了。」
「唔~嗯。」
「……艾露希,妳肯定沒聽懂吧。」
「哎,啊,沒這種事啦~啊哈哈……」
「算了。換言之,從今次的事件中導出的結論就是,」
「結論就是?」
「我必須要再玩更多的GAL才行,就是這麼回事!」
「為甚麼會變成這樣啊!?」
「今次的事件,若從GAL視角來考量的話早就能防範於未然了。我還嫩著。非得精進到和一呼一吸同調地去玩GAL、親身領會GAL的所有不可!」
「這種理由很奇怪耶~」
「因此,我去打GAL了,艾露希!再說也已經是暑假了!我要久違地再動用攻陷之神模式把積存遊戲山清個精光!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嗯,神哥哥大人~!我很快要去參加報告會了啊~!您要好好的吃飯睡覺啊!您有在聽嗎~?」
艾露希的叫聲迴響在夜間的桂木家中。
那之後又過了很久,在某天發生的事。
因有要事而來到新舞島促銷場的桂馬,意想不到地看到了吉野姊妹的身影。
「姊姊!這邊有家很好吃的店家——」
「等等啦,郁美,不要那麼急嘛。」
聽到這對聲音,桂馬回頭,愉快地走動的姊妹花的身影隨即映入眼簾。
桂馬停下步來,輕遮著臉觀察著她們倆。兩姊妹並未發現他,在稍遠的位置跟他擦身而過。
從外看來,姊妹很和睦。這點雖然不變,但也不是沒有改變之處:兩人之間的氛圍、以及微妙的距離感。兩者都比以前變得更健全、安穩。
兩人的背影雖然依舊如出一轍,但其中一人把原本的長髮剪成了清涼的短髮,再也不會把兩人認錯了。
她們應該……不會再想起來了吧。
但是,她們也成長了,得到的東西也不會失去。
兩人的背影漸漸遠去變小、直到消失在人海中再也看不清之前,
桂馬都一直沉默地望著她倆的身姿。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