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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劍』(四)

作者:追風07號│九陰真經│2012-01-05 22:46:42│巴幣:2│人氣:341

第四回、皓月千里

  山外青山,樓外重樓,春風襲人醉,小橋跨水流,這原是道地的江南景致,但眼前地方不是在江南,卻出現在雲南境內,群山之間的一座城郭,麗城。
 
  麗城雖處邊陲之地,但卻是連結吳越、川藏隘口,通往境外之緬甸、安南及寮國等外邦所必經之交通要衝,因此,從各地來往的商旅驛隊眾多,處處人聲鼎沸,車囂馬喧,雕梁畫柱的房舍,在城裡更是比比皆是,著實令人難以想像這般盛況,竟會是在這高原之上。
 
  麗城中街景繁榮,但當中尤甚者,又莫過於縱貫南北城門的一條開闊馳道,人稱「四方大街」。
 
  「城南城北一條通,兩邊風景皆不同,北街茶酒香兒個,南街毛藥滿玲瓏。」
 
  這句順口溜在當地無人不朗朗上口,內容說的是四方大街還分南北兩段,這南大街和北大街又有著截然不同的風情。
 
  南大街兩側的店號商家眾多,所賣物事更是琳瑯滿目,其中又以藏民所採的犛牛毛絨和來自各地藥材為主要的交易項目,又由於南城門通往邊塞方向,國外商旅多從南城門進來,因此在城南往往聚集了眾多的商人,因為若想要截到好貨,或說到好價,動作就得快人家一步,否則越到大街後頭,這貨和價碼可就越不成比例了,於是乎這城裡近八成的交易都在這剛進城裡的就給完成了。
 
  北大街則是行旅投宿及娛樂的所在,這裡花木茂盛,酒館茶樓櫛比鱗次,不僅處處可聽見絲竹樂聲,就連空氣中都飄散著一股似清似醇的芬芳,白晝尚且如此,不難想像夜裡又會是怎樣一番笙歌醉舞的景象。
 
  南城門口人畜聲嚷嚷,一名約末十四、五歲年紀的少年,手裡正牽著走在身側馬兒的韁繩,這馬背上除了馱著要載來兜售的貨物外,靠近馬頸處,還坐著個年約七、八歲的娃兒,兩人都身穿藏青色的粗織藏袍,在盡是身著款式華麗、顏色繽紛衣著的人群中穿梭,反倒簡樸的顯眼。
 
  少年對著城中街道似乎頗為熟悉,進了城門不久,便牽著馬兒往一旁小巷繞去,一名肥胖商人眼尖,便靠上去搭話。
 
  「這位小兄弟,你慢走。」
 
  「這位大叔,您好,有什麼事嗎?」
 
  「我看你這馬上倒載了不少東西,想必也是來趕集的吧。可否讓我也瞧瞧你兜的是什麼貨呀?」
 
  也不等少年答允,這胖商人便自己去卸下繫在馬背上的行囊。
 
  「喂!我單曲哥哥都還沒說好呢!你怎麼就…」
 
  坐在馬上的娃兒見這商人過來搭話時,眼裡沒有自己,只顧著和哥哥說話,心中早就不快,現在又見這商人魯莽,便忍不住發起牢騷。
 
  「好啦!扎布弟弟,人家只是看看,沒關係的。」
 
  單曲安慰著弟弟扎布,但扎布仍是鼓著嘴,一臉氣呼呼的。
 
  胖商人將從馬上卸下的行囊解開,一看裡頭全是犛牛的毛絨,他伸手抓了一把在手中搓糅,一臉半信半疑地將眼睛湊近去看,然後又重新抓了一把,重複方才的動作好幾次後他才停下來。
 
  犛牛一年會換一次毛,藏民會從中這些毛中再抽取出極為稀少的毛絨,由於毛絨保暖,質地柔軟,許多富貴人家都喜歡拿它來作過冬穿的衣服,賣到京裡肯定好價。
 
  一般而言,整批毛絨中經常還夾雜著粗牛毛,其中有六成純粹就已不易,但眼前這對小兄弟的貨卻是十成十的純毛絨,而且品質還是特優,難怪這胖商人一開始會如此懷疑,但如今檢查過,也不由得不信。
 
  商人見馬後腿側還吊著幾個包裹,心裡好奇。
 
  「這幾個小包裡的又是什麼?」
 
  「都是川貝。」單曲回答著。
 
  胖商人瞪大了眼睛,趕緊又把幾個小包解下來打開,果然又是上好的川貝,又驚又喜,用斜眼打量了這兩兄弟一會兒,心中有了計量。
 
  「小兄弟,你進城後可有人像我一樣和你閱過貨?」
 
  「沒有,大叔您是第一個。」
 
  聽到少年這樣回答,商人心中大喜,但卻不露顏色,反而裝出一副神氣樣,說道:
 
  「你這毛絨和川貝是還不差,可惜我剛還見過比你這更好的,一斤也不過十五兩和二十兩錢。」
 
  胖商人又頓了頓,繼續道:
 
  「我剛聽你們叫對方名字,應該都是藏人吧?大叔我最喜歡跟你們藏人做生意,因為老實又乾脆,這樣吧,我用這一錠銀子和你買下全部,你說怎樣?」
 
  「謝謝大叔好意,但這批貨早有人的了。」單曲答道。
 
  「有人買了?你不是跟我說還沒人跟你閱過貨、談過價嗎?」胖商人急道。
 
  「大叔,我沒騙您,只是我們一向都將貨交給固定收購的商行,這次也是。」單曲忙解釋道。
 
  「而且人家哪一次不誇咱們的貨好,哪一次少過兩錠銀子了,你羞還不羞。」
 
  扎布見胖商人說謊不打草稿,便趁機用話酸他一酸,單曲連忙要弟弟住嘴。
 
  對於扎布的話,這胖商人倒沒聽進去,卻是心中估量著用比兩錠銀子多一點錢收這批貨仍是划算,絕不吃虧。
 
  「娃娃你說那商家都用兩錠銀子和你們買,那我多加五十錢,如何?」
 
  「才五十錢。」扎布雙手插前,不屑地撇過頭去。
 
  「扎布,別無禮!大叔抱歉,我這弟弟不懂事,您別和他計較,只是這貨我是不賣其他人的,還請您見諒。」
 
  胖商人只道單曲嫌他開價還不夠高,心裡直罵這兔崽子表面給我裝老實,心眼其實鬼著緊。
 
  「再加五十錢!」
 
  「大叔,不了。」
 
  「再五十錢」
 
  「不…」
 
  「三…三錠銀子!」
 
  扎布雖撇著頭不看那胖商人,但對方那小里小器地慢慢加錢,卻都是聽在耳裡,心裡原想這人既窩囊又沒誠意,但聽到他突然開價到三錠銀子,忍不住轉過頭來。
 
  「大叔,我真的不賣。」單曲委屈地說著。
 
  「單曲哥哥,是三錠銀子吔!」扎布有點著急地喊著。
 
  「扎布弟弟,我們已經先答應商記的王伯伯了,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單曲向扎布如此解釋著,一旁的胖商人全聽進耳裡。
 
  「你這兔崽子裝模作樣也該有個限度,得了便宜還賣乖,不賣拉倒,你還真以為我有多希罕你這貨!」
 
  胖商人惱羞成怒地踹了躺在地上的貨包一腳,轉頭就走,只是這一踹,讓貨包裡頭的毛絨灑了一地,單曲趕緊跪在地上把毛絨收齊,一一細心地用袖子撢了撢才收進包裡,重新繫上馬背。
 
  單曲雖沒多說什麼,但扎布可就沈不住氣,說道:「單曲哥哥,剛那人簡直無理取鬧,你怎麼還任由他踹了咱們的貨就走!」
 
  「扎布弟弟別生氣,咱們也有不對,若不是我一開始沒把話說清楚,又想說讓人家看看無妨,剛那位大叔也不會誤會咱們是要賣他。」
 
  「明明就都是他不對,你還替他說話,我不理你了!」說完,扎布又把頭撇過了去。
 
  「扎布弟弟,你可還記得咱們的阿莫拉常常告訴我們,別人對我們好,我們要心懷感恩,別人對我們不好,一定也有我們不對的地方,你可沒忘記吧?」
 
  「嗯…」
 
  扎布雖沒說話,也沒轉頭,但單曲知道他是聽進去了,只是這小弟弟一向心高氣傲,心裡頭雖認了,但要他先扯下臉皮可不容易。
 
  「讓扎布弟弟替我這做哥哥的生氣,說來也是我的不對,不如這樣吧,待會和王伯伯交了貨,我便帶你去買糖,好不?」
 
  聽到要買糖,扎布立即把頭轉了回來,眼眸直發亮,說道:「買糖不夠,還要去聽人唱歌!」
 
  單曲笑道:「好好好,就去聽人唱歌唄。」
 
***
 
  單曲牽著馬,和扎布一起到了一間門坊寫著「王洋福商記」的店舖,兩人合力把貨物給卸在門外,商記頭家王洋福特地親自出門來迎接,見了兩個孩子,便心喜地摸了摸他們的頭。
 
  「還是這麼準時,每到這個時候,也不用通知,你們就會替你們的阿莫拉把貨運來,真乖真乖。」
 
  王洋福如此讚道,又說:「來店裡喝杯水,進來!」
 
  「王伯伯,您不先閱貨嗎?」單曲問。
 
  「馮閱了,難道我還信不過你們嗎?我和你們的阿莫拉都認識多少年了,你們這幾個小毛頭,個個從阿莫拉還揹在背上的時候就看到大,我還不了解你們?來,快進來坐,就算準了你們這兩天會到,特地準備了些點心等你們呢。」
 
  「謝謝王伯伯」
 
  兩兄弟齊聲道,尤其單曲聽了王洋福的一番話,心裡頭暖滋滋的。
 
  單曲和扎布用完了點心,喝完了茶水,稍事休息後,王洋福便從荷包裡取出了兩錠銀子,不多不少,交給了單曲,單曲恭敬地用雙手接過,收進懷中,隨後,王洋福又掏出了六枚錢幣,平分兩兄弟各三枚。
 
  「王伯伯,這是?」單曲問。
 
  「這錢給你們在城裡花用,難得從大老遠來了,就在城裡走走再回去吧。」
 
  「王伯伯,謝謝您,這錢不能收,況且零用錢阿莫拉早有給我們準備。」單曲回道。
 
  「才幾枚銅錢,就收下吧,說到底,還是我該謝謝你們。」
 
  王洋福看兩人一臉不解的模樣,便笑了笑。
 
  「我這商行今天能有這般的成績,都是託你們的阿莫拉供應這品質特好的毛絨和川貝才打響門號,這麼多年下來,我難道不知有許多人想搶著和你們的阿莫拉做生意,甚至願意開比我更高的價錢?」
 
  王洋福看了看兩人,又繼續說:
 
  「但你們的阿莫拉就還是只賣我,說是當初我是第一個肯收你們貨的人。這幾年毛絨的價錢漲了不少,我也靠它發了點小財,想說要抬高點價錢跟你們收,讓你們也分利,但你們阿莫拉就是不許,說是當初說好是多少就是多少,從不多拿我一分錢,這讓我好生感激,又好生愧疚。」
 
  王洋福搖了搖頭,又說:
 
  「去年聽她說自己老了,沒法在跋山涉水地來送貨,我就說我差人去取,她卻說哪有買貨的給自己送貨的,堅持說要讓你們這些孫兒來送,若沒你們能來,我這貨不就斷了嗎?所以這幾個錢不足掛齒,卻是我的一番心意,就收下吧。」
 
  「王伯伯您的心意我知道了,這錢我若不收便是太不通情理,但阿莫拉也告訴我們不能多拿您一分錢,她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生氣,所以,您若能保證下次不再拿零用錢給我們花用,我們這次便收下這錢,您說好嗎?」單曲說道。
 
  王洋福見這少年不僅正直,還頗能夠替人設身處地設想,心中更是喜歡,便道:
 
  「好,王伯伯答應你便是。單曲,若是你以後想學從商,或是有什麼事要幫忙,也一定要來找王伯伯。」
 
  「單曲知道,謝謝王伯伯!」說完便往前一個鞠躬。
 
  王洋福拍了拍單曲的肩,並要送他們兩兄弟出門,卻看見扎布早已等不及,守在門外,此時突然想到一事。
 
  「單曲,我和你說,近些日子以來,城裡來來往往地人中多了不少帶兵器的人,都在到處打聽誰家有七、八歲的娃娃,你們家扎布不就正好是這個年紀,雖然不知道他們圖的是什麼,但還是當心的點。」
 
  「會的,我一定將扎布弟弟給看好。」
 
  單曲謝了王洋福的囑咐,便將馬兒先寄在店這兒,拉著扎布的手走上街去。
 
  城中無處不是遊人,無處不是叫賣聲,雖已入秋,但氣候仍宛如三月時節,家家戶戶的門外都還開著花叢,有紅、有黃、有粉,繽紛燦爛,而這也是麗城在氣候上得天獨厚之處。
 
  扎布手裡拿著個麵人,嘴裡含著麥芽糖棍,兩隻眼睛四處飄呀飄的,看著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們,單曲拉著他的手,沉沉穩穩地走,不多作聲,只有扎布跟他講話時,才會回一兩句,否則大多時就只是微微笑著。
 
  兩人走到水邊一棵柳樹下歇腿,扎布望著潺潺流水,突然問道:
 
  「單曲哥哥,我知道王伯伯對咱們好,但是早些時候的那個胖商人,雖然無禮,但卻願意多給咱們一錠的銀子,我想王伯伯就算想給咱們加錢,也不至於會給到一錠銀子這麼多,難道你當時都沒一點心動嗎?」
 
  單曲看著自己的這個小弟弟,雖然早知道他一向聰明早熟,但也未料到這八歲孩子會有這般的心思。
 
  「多那一錠銀子,咱們就能把家裡的屋頂修一修,底下的畜舍也能拓寬些,還能多買幾頭牛,這個冬天也能為你、為阿莫拉、為全家人都買件新衣服,你說我怎麼會不心動呢?」
 
  聽到兄長真心的告白,扎布詫異地轉頭望著單曲。
 
  「可是你一點都沒表現出來呀?」
 
  「我當時只是想到咱們阿莫拉說過的話,看的見的,容易知道它的價值,但有些看不見的,卻是用再多金錢也買不到。」
 
  單曲停下來想了想,又說:
 
  「那看不見的是什麼,我也不大明瞭,只是知道,我們既然答應王伯伯在先,若是我們這次沒把貨給了他,不知道他會有多失望,一想到他這樣,我心裡也不好受,和這比起來,再多銀子也都不值得。」
 
  扎布聽完,又望著流水,默默地點了點頭。
 
  「好啦,別想那麼多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你不是還想聽人唱歌嗎?這就走吧!」
 
  單曲見扎布滿懷心事,一反平時活潑伶俐樣子,便說話討他開心。
 
「好!走。」扎布方這才展開笑顏。
 
  倆人在巷弄間繞了一會兒,又從一條專賣古玩的街道拐過,映入眼簾的是,樹影搖曳,枝葉扶疏,飛絮風中,柳絲裊娜,一片綠意之中,座落著一整排的朱閣畫樓,顏色交相映,如夢似幻境,這就是麗城北大街的景致。
 
  單曲雖然早聽說北大街的館子裡常有戲曲和歌舞表演,但卻始終無緣見識,因為以往隨阿莫拉進城,都是從南城門直接到王洋福商記,交完貨後,頂多也是逛逛周圍的小店,陪阿莫拉買些家用物事後就啟程回家了。
 
  這次走到北大街來,其實也是單曲這輩子的第一次,雖說是因為扎布要聽唱歌才來的,但單曲畢竟也是個少年孩子,平時他雖表現持重,但仍是有少年人愛玩的心性,否則也不會扎布一說,他便隨即就答應下來。
 
  放眼看去一整列酒樓茶館,單曲也不知道該挑哪間,最後選了間較不起眼的茶舖子進去,殊不知這卻是麗城裡歷史最悠久的茶舖「漱芳庭」。
 
  漱芳庭外面雖看似簡陋,但行家一看,便知道它是有別於其他店家那花俏裝飾的古樸,而店裡頭以獨特手法揉捻焙製的招牌茶「玉井還春」,其香氣之脫俗高貴更是遠近馳名,是以當地許多的文人雅士都是這裡的常客。
 
  倆人進了店,見裡頭的幾張桌子都已經給坐滿了人,店伙計本就忙得不可開交,雖有看到單曲兄弟倆人進來,但瞧他們身上衣著粗陋,滿臉塵土,便也懶得去招呼。
 
  單曲東張西望一會兒,見最裡頭右側的一張桌子,似乎還勉強能再容納一個人,於是就拉著弟弟的手過去。
 
  坐定後,單曲讓扎布跨坐在自己的腿上,這張桌子的茶博士看了看他們,便問道:「喝什麼?」
 
  單曲連到北大街都是頭一回,更遑論是進舖子喝茶呢,從進店門以來,心中便開始緊張,只是一直故做鎮定而已,此時被這麼劈頭一問,剎時沒了主意,不知如何答起。
 
  扎布見哥哥不語,心中猜到幾分,靈機一動,指著隔壁的人說:「就喝的和他一樣。」
 
  茶博士一笑,說道:「識貨。」原來這人喝的正是「玉井還春」。
 
  這人是名紈褲子弟,見兩個孩子學大人上茶室喝茶,挺是稀奇好玩,便與之攀談:「小兄弟喜歡喝茶?」
 
  「喝茶其次,是要來聽歌的。」扎布一邊回答,一邊把茶博士剛遞來的杯子一口飲盡,還連說了幾句:「味道真怪」,聽得茶博士直瞪眼,連說糟蹋。
 
  「不怪,不怪,小娃娃怎麼懂得品茗,博士給他們倆人沏壺蜜茶吧,他們喝的都算我的。」
 
  「這怎麼可以。」單曲連忙推辭。
 
  「別客氣,相逢即是有緣,更何況這位小弟弟還是學了我,才喝了不合他喜好的茶,我也得向他賠罪,是吧?」說完,又向扎布眨了眨眼。
 
  「正是。」扎布開心地說道。
 
  單曲心裡好氣又好笑,卻也拿弟弟沒輒。
 
  此時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原來是在台上拉胡琴的老樂師已將幾首曲子奏完,收拾著茶客們投在盒裡的打賞,正準備下台。
 
  接著上台的,是一名頭戴笠帽,帽簷圍著片紫紗,同時身上穿著的也是件紫色衣衫的女郎。
 
  她將一張木箏擺上,試準了幾個音律,便朝台下觀眾微微一個欠身。
 
  眾人雖瞧不清楚她生得到底是怎麼模樣,但見她上台、擺琴、欠身,體態合宜又不失婀娜,引得眾人都還未聽其唱,便已掌聲四起,單曲和扎布更是滿懷期待,雙手不停用力地拍著。
 
  一聲箏弦顫響,眾人頓時安靜下來,又是幾聲弦鳴,直糾得人心緊,女郎幽幽唱道:
 
  「八月十五,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不知魂已斷,空有夢鄉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這首詞令原是唐人韋莊所作,是描述女子與心上人相別屆滿一年,想起當初別離時的故作矜持,迄今仍枯等夢盼他的歸來,惘若斷了魂魄的滋味,只能寄情於天上的月亮,除此之外,還能和誰說呢?
 
  只是這詞起首的第一句,原為四月十七,但在這裡卻被這女子改作八月十五,而這八月十五正是中秋,又聽抒歌者唱得淒厲斷腸,讓這文中間的意境,不似生離,卻像死別。
 
  在中秋夜裡嚐盡生離死別的,不是別人,正是阮明月。
 
  單曲雖未能完全懂得這詞的意境和典故,但從女郎的歌聲迢遞中,隱隱約約能體會到眼前這名女子必定經歷過極為悲慘的遭遇,眼角不禁含淚,單曲尚且如此,扎布早已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
 
  曲罷,兩人雙手甫剛拍落,掌聲在偌大的舖子裡頭格外伶仃,他們隨即就察覺,除了兩人之外,眾人竟是一片默然,甚至個個都面有愁容,方才滿屋內的熱鬧喧囂,竟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一般。
 
  此時台下有人發作,一浮誇打扮的男子做聲道:「別唱這哀歌,忒煞風景,唱些熱鬧點的歌唄。」
 
  阮明月點了點頭,便唱起了一首「春日宴」,然而,歌聲雖旑旎,但句句仍透著她那冷澀哀絕的氣息,眾人只覺得這歌聽起來不倫不類,煞是刺耳。
 
  「我看妳是專程來觸霉頭的!」那男子話一說出口,台下便有人出聲附和。
 
  此時卻見一名少年牽著一名孩子,不畏眾人目光,走近台前。
 
  「姑姑您唱的真是好聽,我和哥哥聽得都哭了。」扎布說道。
 
  單曲沒多說什麼,從懷中掏出稍早王洋福給他,以及家中阿莫拉讓他帶來隨身花用的銅錢,一共七枚,恭恭敬敬地給放進琴案前的木盒子裡,扎布見哥哥如此,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三枚銅板,萬般不捨下,還是給放進木盒中。
 
  「謝謝。」
 
  此一聲道謝卻不是阮明月所說,反倒是單曲那股想為紫衣女郎打氣而撐起的膽子,在把錢給了對方後,就一下子全洩了氣,頓時臉紅耳赤,不知如何是好,一著急便搶先向對方道了謝,隨即便拉著扎布的手衝出店外。
 
  此番景象,阮明月也不禁為之一愣,忘了要出聲留人。
 
***
 
  出了茶舖子,單曲一句話也沒說,一股勁地帶著扎布回到王洋福商記,此時王洋福正好不在,單曲便自己牽了馬,帶著弟弟騎離麗城。
 
  從麗城要騎回到單曲和扎布的家,這中間要翻過三個山壑,四個山頭,途中還得找地方住上兩宿,一路上荒草漫漫,杳無人跡,路途頗是遙遠艱辛。
 
  一路上單曲仍是沈靜地騎著馬,扎布則自個兒玩著馬鬃,就這樣約末走了兩個時辰。
 
  當他們行到一處四周遍地亂石的地方時,忽從道路兩旁的石堆後,跳出六名男子擋住兩人去路,臉上雖帶著笑,但一看便知不懷好意。
 
  其中一人向兩人靠了過來,單曲小心戒備,扎布則因害怕,緊抓住哥哥胸前的衣襟。
 
  「呦呦呦,這荒山野嶺的,怎麼會來了這麼一對小兄弟呢?」說完,便朝身後的同夥擠眉弄眼,發出一陣訕笑。
 
  「我看你們肯定是在家裡做錯事,怕挨父母的打,不知偷牽了誰家的馬跑了出來,啊?」
 
  「對對對,肯定是小孩兒不懂事,怕挨罰,一定要抓回去給爸媽管教。」其餘人在一旁起鬨調侃。
 
  「我們沒做壞事,馬是我們自家的馬,你們別亂栽贓!」扎布忍不住頂了回去。
 
  「呦!小娃兒好大的脾氣,做錯事還這麼兇,來來來,我就先代替你爹娘教訓教訓你。」說完趨身靠近。
 
  「坐穩了。」
 
  話甫剛說完,單曲就將韁繩一勒,馬兒前足離地,整個馬身立了起來,那陌生男子被嚇得往後跌坐在地上,周圍其他人也一陣慌亂。
 
  同夥們上前攙扶,單曲趁亂策馬調頭狂奔,男子喊道:「快追!莫讓人給跑了!」
 
  單曲連回頭都不敢,只是死命地催馬加快,想跑得越遠越好,扎布這時從哥哥懷中稍微探出頭來,卻看見那六名男子竟然用跑得的追在後面,雖還不至於到一蹴可幾,但來勢洶洶地,也讓扎布嚇出一身冷汗,出聲要單曲再騎快一點。
 
  男子中的其中一人從懷裡拿出袖劍往前一擲,射中了馬屁股,馬兒吃痛便不聽使喚,單曲一時駕馭不住,兩人均被摔下馬背,此時六名惡徒已然圍上。
 
  「兔崽子,敢戲弄老子,討打!」一腳便踹了過去。
 
  單曲用身子護住扎布,拳腳全往他身上著落,所幸單曲自幼生活在寒苦之地,又多協助放牧之事,筋骨結實,這一陣拳打腳踢,倒也挨了下來。
 
  「把你身上的銀子交出來!」
 
  「不行,這是我們辛辛苦苦工作才掙來的錢,我們這一年的生計全靠這些錢了。」單曲叫道。
 
  「少廢話,快把錢交出來!」
 
  單曲感到懷中的扎布抖的厲害,更是大聲吼道:「不要!」。
 
  「好小子,不要命啦!」
 
  單曲咬著牙,正準備要再挨一陣毒打之際,卻聽到一女子聲音,不禁睜開眼睛,見到稍早在城裡茶舖子裡唱歌的紫衣女子,正騎著花驢站在距自己不遠處。
 
  「六個大男人欺負兩個小孩子,真是英雄好漢。」
 
  被阮明月一語說中六人心中介意之處,頓時慚愧停下動作。
 
  「姑娘你別多管閒事,這兩個小子偷了別人的馬,我教訓他們完,正要帶他們回去呢。」
 
  「胡說!你們分明要搶我們的錢,還要抓我弟弟走!」單曲叫道。
 
  「閉上你的嘴巴…」說話之男子,作勢又要打單曲,但見他手舉在空中一會兒,還來得及劈下,便兩眼發白,整個人癱倒在地。
 
  眾人一驚,紛紛向後跳退,喊道:「這娘們使妖法!」
 
  單曲從倒在身旁的男子看得明白,是他的太陽穴處是被不知是何物的細小硬物擊中,這才斃命。
 
  而阮明月也從尚餘五人向後的這一個跳縱,看出他們都有些武功底子,雖非尋常地痞強盜,但也不足為懼。
 
  這五人忌憚阮明月會使妖術,但又不肯就棄那生死未譜的同伴離去,便繞著阮明月和單曲等人打轉,遲遲不敢出手。
 
  阮明月見單曲方才被打,擔心其傷勢,問道:「小兄弟還撐得住?」
 
  單曲點了點頭。
 
  「很好。」
 
  就在那好字方落,就見一道迅急紫影在五人之間穿梭,只聽慘叫數聲,五個人中又有三個倒在地上。
 
  剩餘兩人一胖一瘦,當下均不敢怠慢,紛紛掏出傢伙,其中那胖子使的是單刀,瘦子則兩手拿滿梅花鏢。
 
  先是瘦子向阮明月擲了幾鏢,卻都被她輕易閃過,一步步往兩人逼近,胖子嚇得雙腳直發抖,這時瘦子靈機一動,將鏢射向還倒在地上的單曲,阮明月一驚,趕緊飛身用衣袖捲住鏢具,胖子見阮明月此時分身乏術,機不可失,揮刀就向她劈去。
 
  說時遲那時快,阮明月運起了君子堂的本門武功「鳳舞九天」,在空中一個扭身,出招比那刀子劈落還快,兩隻手指便插入那胖子的一對招子裡,而袖裡的三枚梅花標也借勢甩了出去,不偏不倚釘在那瘦子的胸口。
 
  那一干人都被打倒後,阮明月上前扶起單曲,原要檢查兩人傷勢,但見他仍緊抱著懷中扎布,不肯放手。
 
  扎布尚驚魂未定,還直發抖,說不出話來,而單曲雖知道這紫衣女郎救了自己兄弟倆,但見她舉手投足,片刻間就取人性命,心中不禁也感到害怕,不敢輕易信任她。
 
  阮明月見單曲明顯有畏懼之意,打量兩人應只是受到些皮肉傷,並無大礙,也就不多說什麼,便走向那雙目被廢、跪坐在地上呻吟之人。
 
  「是誰要你們來的?」
 
  「沒…沒有。」
 
  阮明月見他不肯說,便用腳從他肘處踩下,一道骨裂聲響,那人痛得大聲哀嚎。
 
  「你說是不說?」
 
  「女…女俠,是當真沒有啊!只...只是...」
 
  「嗯?」
 
  「只是...我們一夥人在城裡聽見有人肯開三錠銀子和兩位小兄弟批貨,這才動了歹心...」
 
  「就這樣?」
 
  「就這樣,真的沒有了!」
 
  「那留你也沒用了。」
 
  說完就拿起繫在腰上的一把精鋼峨眉刺,那人哭天喊娘著要女俠饒命,單曲在一旁看了心中不忍,便出聲道:「姑姑,您放過他吧!」
 
  「這人要搶你的錢,還打了你們,你不希望我殺了他嗎?」
 
  雖然這惡徒尚還罪不致死,但似乎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讓單曲無法接受眼前這位紫衣女郎的所作所為,至於那是什麼,他自己一時也還想不明白。
 
  「他已經失明,一隻手也給您踩廢了,以後再也害不了人了。」
 
  「以後又如何,他都已經害了你了。」
 
  「可是…可是…」
 
  單曲已想不出話來阻止阮明月,情急之下,便索性不經腦袋,大聲說道:「可是妳已經先答應他如果說實話就不殺他的,妳…妳這樣就是說話不算話,言而無信!」
 
  這一串話聽進阮明月耳裡,心裡一陣震盪,她想起夫君陸清風死前對自己的叮囑:

  「不要做言而無信之人。」
 
  手中剛刺便不經意地滑落。
 
  「你走吧。」
 
  那胖子哭著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頭,說是謝謝女俠不殺之恩,也謝謝小菩薩的救命大德,說完便連滾帶爬地走了。
 
  阮明月見人走遠,才回到單曲和扎布身旁,柔情地看著兩人,輕聲說道:「我擔心路上還有壞人,你們住在那裡?我送你們回去,好不?」
 
  聽到如此細膩溫暖的詢問,單曲瞬間忘了這女子剛才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便情不自禁地回了聲: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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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KIN
這凝香劍 很期待它的結局!
正在努力 創作武俠 目前正修正改版 希望可以像我寫的言情 一樣受歡迎!

02-23 22:36

追風07號
這部作品還好長好長呢~現在連開頭都還算不上呢(結果就停擺了)
期待你的武俠新作,相信一定很棒!02-24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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