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雲之前在「表現力決定一切」一文以及其他文章中曾多次提及,一部漫畫之所以受人歡迎、或被人稱作所謂經典之作,跟畫風、劇情並沒有絕對關係,而是能將兩者涵蓋在內,包括分鏡、對白、人物、鋪陳等整體要素統合的導演表現能力才是決定作品深度的首要關鍵,即使偶有一些差強人意的部分,但只要能帶給讀者深刻的感動,就足以堪稱精品佳作!這裡我想這次介紹的這部大河歷史劇漫畫《龍 RON》或可做為另外一個範例本。(以下大捏)
▲主角押小路龍。
《龍 RON》是村上紀香老師筆下在《六三四之劍》之後,《仁醫》之前,與兩者並列的代表三大長篇之一。整個作品全集高達42冊,背景架構在充滿動盪不安的二次世界大戰時代前後,故事橫跨中日兩國,牽涉偽滿州、俄國、共產黨、國民黨多勢力,貴族、軍部、黑幫等各階層,敘述主角押小路龍在面對這大時代的洪流中,堅持自己的原則,對自己的人生所做的一次又一次的冒險。
光論格局規模之浩大詳密,即使不是漫畫界最磅礡的史詩鉅作,但也絕對是歷年來名列前茅的重量級傑作!
不過這裡,陌雲要很少見的先從比較不滿的地方開始論述,以村上老師的公眾評價和大多數書迷的對此作綜合評定來說,陌雲知道接下來要談的何止僭越,簡直是放肆!但這部作品劇本的問題實在是多到跟《聖鬥士星矢》一樣"漫出來了"讓陌雲不吐不快。
先從主體結構來看吧,一開始的龍只是個很單純的武道家,加上村上老師的寫實畫風格讓最初的走向頗有時代版的《六三四之劍》競技勵志身影。
誰知道隨著劇情的風格丕變,轉為航空志業的實業才俊後,接著又逃亡中國變成上海灘青幫老大,再接下來再變武俠風上山道觀修業變成馬賊統領,更別提中途天外飛來一筆"黃龍玉璧"成各方爭奪要件,使的泰半時間陌雲有一種像在看007、印第安瓊斯的科幻劇碼錯覺,又有誰能預料到原本一心求道的青年最終會變成政治角力後的流亡者?
整個基本結構九彎十八拐,龍的志向也隨潮流一再變化使故事整體缺乏明確和貫穿全集的目的性,連帶也影響主角特質,雖然主角的剛強印象勉強抓住了讀者的目光,但很明白的,押小路龍的後半生就是不斷的逃竄,至此已經完全談不上他的個人理想可言,性格上雖仍保持光明正大的偉丈夫,但也弱化了他那最初主動想要去擁有甚麼的積極面。
▲命運多桀的小玲連彩圖封面都很難找......
且說到主劇情元素,放膽說一句,假設今天抽離了大時代格局後就是個三流劇本。
前前後後,在整篇《龍 RON》劇情中塞滿了許多八點檔常見橋段(八點檔:干我啥事?),包含身分差距的苦戀、性暴力、私生子、失憶症、私通外遇甚至最後"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弟相殘"是怎麼回事?支線部分,前期武專的同學、中期實業家的同伴、後期青幫的勢力許許多多角色耐心鋪陳又憑空鬼隱,很難想像這是一向以厚實沉著劇情見長的村上老師想出來的劇本。
(基本上常見可能被稱為地雷的要素,這整部作品算是全踩過了!)
感情線的安排更是只有"亂七八糟"可以形容,叔父一開始半好玩半認真的強搶姪子情人為情婦先不算、主角自己本是為了追求武道而放棄初戀,之後卻簡簡單單以近乎耍無賴的方式突破身分差距迎娶本是下女的妻子。(能帶走下女卻不能帶走自己的青梅竹馬!?還是叔叔比爸爸可怕?)
好吧!就算當他看開了人生的某些關竅,但龍與田鶴兩人分離的中半段,田鶴為了餬口開始演戲,一個女人家身處於亂世,莫名其妙左右逢源已經是放在被罵主角威能的邊緣上,之後是嫌安排的還不夠惹人嫌?也不想想是誰將她帶出了下女的生活?整部作品中一再精神外遇、為了戲劇要跟男主角分手,這些又是搞甚麼鬼!?
(且這裡說精神外遇也不過是剛好遇到的男性比較有風度沒動手罷了…...)
大開外掛任性而為,記得龍曾問田鶴最初分手理由是因為自己覺得配不上他,加上剛接觸演戲的樂趣不想放棄,翻成白話就是「我曾喜歡上別人而且演戲太好玩,我還想玩所以我們分手」這種話叫終身癡情卻總是無奈於命運的小玲情何以堪?
(陌雲一邊看書好幾次破口大罵田鶴妳不要給我太過份!)
好!田鶴說要分手,龍也就這樣乖乖放手,你當初那向老爸據以力爭的氣魄又是跑哪去了?且龍與田鶴倆人聚少離多,感情上的說服力本來就遠遠不如六三四與嵐子、仁與咲並肩奮鬥的情形,這方面的戲碼真是要有多鬱悶就有多鬱悶。
▲女主角田鶴貞。
哎哎~看到這邊,不知道這部作品的讀者大概會覺得「既然這麼糟糕,陌雲又何必寫這文章?」而知道這部作品的讀者則大概對這經典鉅作被說得如此不堪而怒火中燒吧!
不過這世界就是這麼奇妙,有一些人、事、物的存在,即便你本身實在是很厭惡又難以接受,但又不得不去認同它所顯露的驚人才華!像是真的喜歡恐怖靈異的作品的人並不多,但絕大多數的讀者都必須承認伊藤潤二老師在恐怖漫畫方面就是個貨真價實的頂尖鬼才!
《龍 RON》就是屬於這類範疇的作品,即使基本劇本的設計與完美有很大的差距,村上老師也絕算不上是以畫技為賣點的漫畫家,但不論陌雲對於作品有多少負面意見,作為少見的大河系歷史型漫畫,它仍是閃耀著奪目光芒。
在題材的選擇上,村上老師很大膽了選擇了一個最艱苦晦暗的時代,一條佈滿荊棘的道路。日本膾炙人口的時代絕對不少,舉凡源平倆家恩怨、織田而至德川幕府建立的戰國亂世,但他偏偏選擇了一個以日本國戰敗為結果,一段讓人充滿了不甘無奈,繁雜又沉重的心情的歷史來作為他作品背景!而以此題材竟能累積人氣,持續連載長達42冊就更加欽佩村上老師的大氣。
雖著故事中龍身世的揭露以及情勢的轉變,龍不得不化身為各種不同的身分在各勢力間周旋,透過龍的眼光,村上老師以一種非常超然的立場去引導著讀者進入這段充滿渾沌的過去,將因為動盪戰亂的哀戚溶入在劇情中,使原本不甚出色的劇本,發展出新的深度和表現張力。
在情節的鋪陳上,村上老師以一種非常細密的手法一節一節的慢慢帶動,所以即使劇情主軸有濫情之嫌,但在漸進穩實的筆法下大部分讀者並不會因此有太大的厭惡感(除了龜毛如陌雲者),此外村上老師運用了漫畫中少見的雙線進行描述,隨著龍奔波周旋於各方間與田鶴的別離,使田鶴作為演員而至導演電影逐夢成了《龍RON》中的另一條支線。
▲龍的雙生兄弟鳳花。
這樣的安排有幾個好處,一來龍作為一個引導讀者視線的大時代嚮導,他已經很難再去貫徹一個既有的實質理想,在劇本的架構上,漫畫已經失去了原有的目的性,因此藉由田鶴的電影夢來補足,也能保留村上老師一貫與人希望的勵志性質。
讓讀者一直交替注視兩人的努力過程也能造成一種讀者關注情感上的彌補,讓感情線上聚少離多的薄弱處能有一定的補強,製造出兩人共同奮鬥的錯覺,再者戰爭之外,增加當時電影業界的運作方式可以有效的拓展作品視角,並在主角龍一線勢頭較緩、情況低迷的時候仍能接觸其他社會階層的生活,保持作品的完整性和層次感。
值得讚賞的是,田鶴一線的鋪述由始至終都只是一種輔線的狀態,不論龍本身的遭遇起落落魄還是顯赫,讀者的目光仍緊緊的放在他本身的冒險旅程,在篇幅的比重平衡上不因田鶴的光彩而奪去焦點。
不過只是這樣仍不足以掙脫上面談及的種種缺失,在角色刻劃上村上老師獨到的筆法才是不使人物們評價下跌的主因。
前文已略提及,龍的確不若六三四那樣一直堅定貫徹畢生的志業,但在這段漫長的旅途中他並未失去不畏強霸那種正義凜然的精神。
雖然在村上老師無情的安排下,總是隨著局勢逃竄並一再的從零爬起,但是他永遠雙眼直視前方昂首挺身的面對困境的身影,即便生涯的過程有著一連串無可奈何,無慾無求的追求大義也不免有些不真實,但並無損他在讀者眼中的巨人姿態(話說這部分聖人形象後來被南方大夫給繼承了……)。
田鶴雖然角色設計上有一定的缺憾,但在心境上的鋪陳村上老師作了不錯的漸進規劃,不論身為演員的前途或是針對自己感情上的釐清,田鶴由完全聽任龍的指示而到自立逐夢而至突破迷惘,獨當一面,能明顯的看得出她的成長與對龍感情的重視程度前後差異,更代表著不畏逆境勇於追逐理想的堅強。
▲陌雲一直很想問村上老師為甚麼龍跟田鶴的女兒是金髮?
小玲總是不得不順從命運擺佈,且出場篇幅明顯較少,但每一次出場卻是叫人心疼,留下的印象因此更深入讀者腦海,其他林林總總上百人物雖然鬼隱了不少(連載15年也難怪……),或是可憐的女特務蘋玉、或是成為一方之霸的朝鮮青年金昇龍、掙扎於友情、仇恨與忠義的曹豐德,正因為每個人的人生交錯,才能成就整部《龍RON》的大舞台。
從日本本土而到上海灘、滿州國、塞外,每一段龍的冒險歷程都夾帶著當代社會所隱藏的矛盾,村上老師以十分冷靜的歷史觀作陳述,以日本人的眼光卻勇於提出軍國主義的腐敗與獨大,「滿洲國不是真正的國家,打從心底為這個國家奮戰的人民並不存在!」字裡行間直指事件的關鍵癥結點。
村上老師描繪的並不是黑白分立明確的正義與邪惡,日本軍方中,有錚錚硬漢恪守原則的軍方少將,也有墮落貪腐的無能官校,印象中殘忍淫惡的日本兵可能只是樸實無害的鄉村青年甚至是藝術導演。
冷酷無情擅長挑撥的共產黨員同樣有自己夢想,就算是當時被認為是漢奸的人們也有著真正為中日和平而奔走的勇士。藍衣社、76號機關、八路軍,眾多組織人員在這混沌不清的局勢中,已經分不清是非對錯,村上老師提筆作畫的是時代潮流下人們不得不貫徹的立場衝突。
其實比較《仁醫》的話,整部《龍RON》的部分安排看得出來是當時村上老師對於自己的新突破,一些表現手法的運用跟題材的選擇或多或少有些實驗性質,並活化運用在之後的作品上且事實證明他的作法取得了相當的成功!
無論如何,雖然陌雲本身真的是有著滿腔的怨氣,但以單一作品而耐心描繪一段長達20年的歷史,登場真假虛實人物組織上百人,做到縝密敘事兼顧人物形像的立體性以及深化故事內涵,更重要的是敢於在作品中表達與官方立場相異的觀點,光就這幾點而言,就足以成為讓人嘆服的精彩著述了。(嘴巴碎碎念的陌雲也翻了三次......)
題外話,為了某位站在陌雲身後猛盯的瓜大叔,下一篇目標同樣是冷中之冷門的《白色的費歐蓮緹娜》,講述文藝復興時期的少女畫家的故事,有興趣又怕被陌雲捏光的朋友就請先行翻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