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來到了一座公園,牠在這裡等待著。
當天稍早,黑色的貓遇到一名黑色的存在,那個存在告訴牠,今天晚上貓必須在這裡等待著。
於是貓來到了這裡。
(差不多,也該來了吧?)
牠靜靜地等待著。
*
夜晚。
一排街燈在黑暗的柏油路面上,照出一圈又一圈的光芒。一名女人走進光芒,遁入黑暗,然後又走進下一個光芒。
那只是一個,到處都有的,平凡可見的,提著超市購物袋的一名女人。
女人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那麼一點點寂寞。
寂寞的女人踏著寂寞的步伐,走在空無一人的,寂寞的街道上。
她走得很慢,步伐愈來愈小、愈來愈小,最後停了下來。
肩膀無力的垂下,然後,她開始哭了起來。
她一邊掉著眼淚,一邊走進身旁的公園。
*
女人在公園裡找了一張長椅坐下,她正在哭著。
沒有人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麼要哭,也許是因為交往許久的男人突然離開了自己,也許是因為想起了過去一件令人難受的回憶,也或許,僅僅就只是為了哀悼內心的寂寞罷了。
但是就為了那個沒有人知道的為什麼,女人哭了。
眼淚一顆一顆的溢出,一顆一顆的滴落,女人在這張長椅上坐了好久好久,她坐了多久,就哭了多久。
然後,一隻黑色的影子從椅子底下竄了出來,跑到了女人的面前。
那是一隻剛出生沒幾個月的小貓咪。
女人看著貓咪,訝異地眨了眨眼睛,淚水就著麼滴落在貓咪的鼻子上。
貓咪打了一個噴嚏。
女人「抱歉、抱歉」的伸手擦掉貓咪鼻子上的眼淚。
貓咪瞇起眼睛,任由女人搓著自己的鼻子跟臉頰,接著,輕輕「喵」的叫了一聲。貓咪望著女人,眨眨眼睛,那雙眼睛深邃得不向是一雙屬於貓咪的眼睛,那是彷彿會將人吸進去似的那般深遂的眼睛。
女人呆呆地看著那雙眼睛。接著又回過神來。她好像想到什麼似的,慌慌張張的將手探進放在一旁的超市購物袋,「有沒有什麼……」她今天買了很多東西,大概都是吃的東西,可是她完全想不起來有沒有剛好買到貓咪可以吃的東西。
她在塑膠袋裡翻找著,她找了好久,好像找到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找到。
女人露出討厭自己的表情。
在女人正忙著找東找西的時候,貓咪舔了舔腳,站了起來弓起身子,深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忽然貓咪抬起頭來。有什麼引起了牠的注意。
那是一隻在夜晚出沒的蝴蝶。蝴蝶拍拍翅膀,飛到了貓咪的面前,停在了牠的鼻子上。奇怪,為什麼晚上會有蝴蝶呢?又為什麼要停在鼻子上面呢?貓咪看著蝴蝶眨眨眼睛,或許在牠的心裏,出現了這樣的疑惑也說不定。
這時蝴蝶又飛了起來。貓咪看見立刻伸出前腳去撈,但是就像撈著水里的月亮,沒有撈到;於是牠又好奇地追逐著蝴蝶跑,可是就像追逐著夢想,沒有追到。
追著蝴蝶跑遠了之後,貓咪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女人,然後又跑了回來。
女人就是在這個時候,注意到貓咪的後腳一跛一跛的。
看起來似乎是受傷的樣子,但是貓咪的表情似乎毫不在意。
貓咪回到女人腳下坐下,抬頭看著女人。然後又是一滴眼淚,落到了貓咪的鼻子上。貓咪瞇起雙眼。
接著女人彎下腰,伸手將貓咪慢慢的撈了起來,輕輕的抱在了懷中。
貓咪乖巧的待在女人懷中,完全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受傷;女人抱著貓咪,似乎也開始不去注意自己是不是悲傷。
夜已經深了。
*
公園附近的一條路上,一個男人費力地牽著一台野狼機車走在路上。
他一邊走著,一邊咒罵著髒話。
他即將走過一間獸醫院。
這間醫院的鐵門已經拉下,只剩下招牌閃爍著微弱的光。
獸醫院的門口,有一名女人。這名女人仰望著頭,呆呆地看著燈光明滅的招牌。她只是站著,一動也不動的靜靜的站著。男人注意到她懷裡抱著一隻貓咪。
男人停下腳步,然後搖了搖頭,繼續的牽著那台發不動的野狼,一步一步的費力地離去。抱著貓的女人,從頭到尾都不曾注意到的身後,曾經有過這樣的一名男人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裏。
又過了五分鐘。
「喂!」
女人轉過身,看見一名滿身大汗的男人,那正是剛剛那名牽著野狼機車的男人。原來他離去了之後,用力的「幹!」了一聲,又推著野狼機車拼了老命似的走了回來。
男人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結果沒有說出口。他搔了搔臉頰,露出一臉為難的表情。接著把手伸進皮衣的口袋裡。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串鑰匙。鑰匙圈上掛著一個小小的遙控器。過了寂靜無聲的五秒,獸醫院的鐵門發出刺耳的噪音,接著便緩緩地升起。貓咪被鐵門的聲音嚇到,掙扎了一下,爬到了女人的肩膀上,露出訝異的表情。女人看著男人,她也露出一樣訝異的神情。
這時,牽著野狼機車的男人咧開嘴,露出一個笑容。
在白天的公園裡,那或許會是個讓小孩子嚇得抱緊媽媽小腿的笑容。
不過在這樣子的夜晚,那是最棒的一種笑容。
*
獸醫院裡,貓一跛一跛地在診療台上面跳著。牽著野狼摩托車在路上走路的獸醫生,咪著眼睛望著這隻貓咪。
「啊,受傷了啊。」
他有著跟粗曠外表不太相符的溫柔嗓音。
醫生抱起貓咪,仔細地看著,「是個小男生呢,怎麼受傷的呢……」聽著醫生的話,女人搖搖頭,表示她不知道。
「多大了呢……」女人搖搖頭,表示她不知道。
醫生深思的說,「嗯,大概三個月左右吧。」接著,他才看著女人,「在哪裡找到這小傢伙的?」
「公園。」女人頓了一下,小聲地說著。
她的語氣有點心虛,或許是因為,她覺得醫生問得不對,她覺得被找到的,其實是自己。
醫生繼續檢查著,「啊?」「咦?」「唔?」「欸?」「喔?」一邊檢查,還一邊發出奇怪的聲音。
醫生眉頭愈皺愈緊,女人抓著衣領前襟,眉頭也跟著愈皺愈緊。
醫生遲疑了一下,把貓咪放回了看診檯上,接著只見貓咪活蹦亂跳的,腳步輕快,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兩人面面相覷,好一陣子沒有說話。
貓咪開心的喵了一聲。
女人問:「貓咪牠……」
醫生沉默了好久,然後點點頭說:「牠好像有點髒,嗯,有點髒。」
深夜的獸醫院,這就是這名出國留學過的動物醫學博士,在這一晚所做的診斷。
接下來,「來,妳也來幫忙。」
兩人合力地將這隻貓咪全上上下洗得乾乾淨淨。
在幫貓咪擦乾身體的時候,女人問醫生這次的看診要多少費用。
醫生揮了揮手說這次就不用了。
「這種小事情,沒有關係啦,所以……」
他用手指搔了搔臉頰,露出一臉的為難的神情。他好像在猶豫著些什麼,好不容易,才說了一句話。這句話,似乎是從一開始,就一直想要找機會對女人說出口的話。
「不要哭了,好嗎?」
他輕輕地說著這句話,那是跟他帶著刀疤的粗曠的面容完全不搭的一句話。
女人摸著臉頰,手指碰到了淚痕,然後一滴新的眼淚落到了指尖上。
她看著醫生,指尖抹去新的眼淚,然後緩緩的點了點頭。
「好。」
說也奇怪,眼淚居然就真的這麼不流了。
深夜的街道旁,有一間獸醫院,獸醫院的招牌閃爍明滅,鐵門緩緩落下,發出刺耳的噪音。前方,一名男人戴上安全帽,跨上了一台野狼機車。一旁有一名女人,她懷裡有一隻貓咪,這隻貓咪正想著要爬到她的肩膀上。
她對著一名牽著野狼的男人,「給你添麻煩了。」深深的九十度鞠躬。
男人一邊慌忙地揮著手要她不要在意,順便提醒對方要記得帶貓咪回來結扎。
(「喵!!!」)
然後,他露出一個會把小孩子嚇哭的笑容。「順便讓我知道妳過得很好。」他說。
女人面無表情的沉默著,然後點點頭,又說了一聲:「好。」
他將鑰匙插進鑰匙孔裡面,準備發動野狼的引擎。
只是這個男人在這個時候沒有發現,他忘了一件事情。那件事情,是他一開始在這種時間牽著野狼機車走在路上的原因。
其實就這麼忘了也沒關係的。
不過,當車子的引擎發出轟隆隆的聲音的那一瞬間,男人還是想起了這件事情。
他理所當然地露出了一個十分驚訝的表情。
*
這就是事情發生的經過。
現在,貓跟著這名女人,回到她居住的公寓裡。
牠耐心的等著女人找到口袋裡的鑰匙。等對方一打開公寓的門,貓立刻從女人的懷裡跳下。牠腳步輕快的在公寓的客廳聞聞嗅嗅的轉了一圈,最後跳上了一張沙發,牠的小腳在柔軟的椅墊上踩著。
嗯,不錯,這裡真不錯。
貓感到十分滿意,轉了幾圈之後,牠在上頭窩成了一個小毛團。
貓看著女人打開手裡的塑膠袋,裏頭除了在超市買的東西之外,還裝著一些臨別之前,醫生送給她的一些貓用得上的東西。
貓看著女人拿了一個小臉盆,在裏頭倒了貓砂;看著她拿出幾個罐頭,放在電視上面的櫃子;最後她拿了一支逗貓棒,在貓的面前揮了揮,不過貓別過頭,懶得理那根幼稚的逗貓棒。真是的,都什麼年代了,還有誰還在玩逗貓棒的?
女人依舊不死心的揮動著逗貓棒。啊啊啊,真是煩人!貓只好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過了一陣子,女人才終於放下逗貓棒。
這時一聲嘆息,重新吸引了貓的注意。貓抬起頭,看見女人愣愣的看著拿在手裡的一張名片。那是醫生給她的名片,她又嘆了一口氣,將這張名片珍惜的收進抽屜裡。貓心想,幹嘛收呢,反正等一下又會忍不住拿出來愣愣地看著許久不是嗎?
接著,女人走進廚房裡,她打開了水龍頭,水聲稀哩嘩啦,然後是切菜的聲音。女人打開瓦斯爐,炒菜的香氣立刻傳進客廳。貓猜這女人今晚大概還沒吃東西,她最近大概都沒有好好的吃過什麼,而她才剛告訴過一個剛認識的人會好好照顧自己。看起來,她似乎真的想要好好照顧自己,她似乎想要從深夜的這一頓飯開始活得積極。
嗯,很好,這樣非常好。
能夠好好地吃上一頓飯,就是一件好事情。
這時貓忽然坐了起來,牠慵懶的打了一個呵欠,然後瞇著那雙大眼睛,望向廚房的方向。
貓嘆了一口氣。然後,牠用誰都聽不見的聲音,開口說了一句:
「真是的,別讓人這麼為妳操心啊。」
說著,貓躺了下來,下巴靠在前腳上,舒服地進入夢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