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遇見了
◇◇◇
分心……幹。
我呸出嘴巴裡的泥土想辦法撐起身體,但右腳傳來的劇痛讓我不得泛著淚停下動作。
樹林裡,我也叫不出名字的鬼地方。
不見五指……今晚還是天殺的朔月。
「……」我感受著右腳彷彿多了第三個關節的感覺……說真的已經沒什麼感覺。
車禍。
嗯,真是笑不出來。
靠一台隨時可能解體的50c. c,在只看得見半徑一米七的照明路況下,以時速七十五超水準奔馳,忽然腦殘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金門鬼故事。
然後一個黑影就這樣鑽出我的前面。
貓?松鼠?還是大老鼠?
不管,總之我一個急轉彎後偏離軌道,煞車也不怎麼意外的失靈,就這樣衝出公路。
在坑坑疤疤的樹林裏姿勢走樣,我全身幾乎是飛離車上,只有右手莫名其妙黏在油門,就這樣變成超人被拖著跑。
不知道跑多久也不知道跑到哪裡,更不清楚為什麼這台車就是沒辦法乾脆一點翻車,而是維持他媽的詭異平衡暴走在不見五指的樹林。
反正被拖了很久才總算有幸撞到一棵樹。
整台車墜地時的狀況簡直像對著泥地刨開條溝,而我黏在樹幹上頭。
總之。
秉泓的50c. c算是壽終正寢,整個座墊置物箱碎掉,裡頭的東西散的七七八八。
我的右腳估計在幾個月內也正式報銷,全身都是挫傷瘀血,也不想認真計較肋骨到底流出多少骨髓。
我努力地撐起身體,摸出褲子裡的手機撥了個110。
電話裡的金門警局夜班警員懶散地問著筆錄的聲音。
我不怪他,在他問我人在哪裡,我說:『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公路跑一趟然後發現衝出公路的痕跡順著泥土地上的胎痕就一定可以找到我』時,他沒有直接掛我電話,我就已經深深感受到他的誠意。
不過我真的想不出其他話來描述我的慘,大半夜處理這種爛案子真是對不起。
我拖著殘破的身體爬向慘死的50c.c.,看能不能在警察來以前,盡可能的收好秉泓散落一地的東西。
雖然說盡可能保持現場完整是一種常識,但誰知道秉泓在置物櫃放什麼鬼東西?如果翻出保險套還是A片,難道我要跟初次見面的條子說:『耶嘿最近身體還不錯?』幹才不要。
使勁地扯脫下外套,趴在都是汽油味的泥濘裡,刨挖著也都是汽油漬的零碎物品。
丟進外套,包起。
「……」
忽然覺得這輛車在墜地時沒有爆炸,就已經值得自己膜拜了。
◆◆◆
少年直起腰桿擦著汗水,稍作一點休息。
正午,太陽一點也不留情面。
少年吐了一口氣,繼續在別人的土地揮動鋤頭。
當少年和父親幾乎走遍整個中國,最後流亡到村子裡的時候,就應允將替該戶主人處理農務,理所當然的代價。
雖說計較起來這其實跟賣身契差不多,在落難時趁火打劫姑且也算是世界共通語言。
幸運的,少年的『雇主』並未做出趁火打劫的條件。
無論在哪個時代,鄉下總是有人情四溢的溫暖。
少年繼續揮動鋤頭。
砰!
◆
一聲巨響,數聲驚呼。
少年聞聲抬頭,緊接瞳孔一縮。
一頭水牛不知道又著了什麼魔橫衝直撞。
剛剛拉住韁繩的農夫飛出數尺,估計一時半刻是沒能爬起來控制那頭失控的畜牲。
可是。
牛的附近。
有一個五歲不滿的小孩在溜達啊!
所有人立刻丟下手上的鋤頭奔起!
少年早所有人一步把雙腳從田地拔出來!
牛與小孩還剩三步距離。
少年腳還在七公尺外踏地。
不會吧。
生物第一個有反應的,都是會動的物體。
不是吧。
水牛很快就發現距離他不足三米的小孩。
不要吧。
少年咬緊牙,殘影的雙腳已經沒有感覺。
少年與牛距離五公尺。
牛對小孩踏出第一步。
四公尺。
小孩感受到牛衝刺的踱步,開始哭。
少年跨越極限加速。
四公尺!
小孩感受到牛鼻子的氣息。
還剩四公尺!
牛與小孩只剩下一張紙的距離。
還有四公尺!
少年咬牙,再快!
……沒法,再更快?
四公尺?
四公尺!四公尺!
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四公尺!
少年瞪大雙眼,絕望的踩出下一步。
時間轉動。
牛噴吐鼻息。
踏出。
◇◇◇
「你是怎麼弄的啦!」郁琇捏著我的鼻子。
如果用四個字形容她的語氣叫做一肚子火,如果用四個字表示她的表情就是幸災樂禍。
「鼻子捏,久了對身體不好,捏更久可,能會死掉。」我抓著她的手腕想從我的鼻子上拔起來,這力道實在非常不好笑。
「真的?」她笑著開始左右搖擺黏在我鼻子上的右手。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乖。」
郁琇勉為其難的鬆開手。
她笑著。
「天啊這樣怎麼嫁得出去。」我嘀咕,雙手摀著臉嘀咕。
「機率大概跟你女朋友的水平一樣糟糕唷,十九年週年慶快樂!」郁琇敲著我摀著臉的右手。
幹。
「好啦,妳來幹嘛。」我累了,心理上。
「我不能來?好傷心唉,唉唉唉。」郁琇掩面搖頭,視覺上十分欠揍。
「行行行女王大人壽比南山洪福齊天四方五路暢行無阻萬歲萬萬歲。」我白眼,笑了。
「好啦,學長請我看電影,然後專程來笑你哈哈哈,開心不?」郁琇敲敲我腳上的石膏。
「哇塞一個色兩個狗三個工具四個人五個大頭六個冤,失敗。」我搖搖頭,嗚呼哀哉。
「最。好。是。啦。」這個女人笑著使勁抓起我的眉毛。
「好好好幫我跟學長說句話。」我抓著她的手腕,雖然她如果真的要拔我也是阻止不了。
「說看看。」郁琇哼哼。
「去你媽的傻大愣,不知道老娘煞到你很久了嗎?」我做好各種準備。
◇◇
「看上去會不會很明顯啊……」
我看著鏡子的自己自言自語,摸著不對稱的眉毛,果然跟預期一樣被扯下來。
好吧其實我也沒有很在意,是也沒有很痛。
倒是……
「嘖。」
我把鏡子丟向床頭櫃,腦袋撞上枕頭,讓表情在棉花裡沉沒。
這一次可是,自大學新生以來,第一次真正的,碰面呢。
然後……
「學長啊……」
◆◆◆
「吼!」
牛詫異,牠大概想著怎麼沒有傳來預期的觸感?
「哇!」
那小孩淘淘大哭,他被托在一雙手上。
那雙手的主人趴在地上。
剛剛飛身將小孩從牛的軌道上托離,代價是賠上自己的一雙腳。
緊摟著小孩趴在地上,估計一時半刻是爬不起來。
猛牛很快便重整態勢,撲向哭不停的孩子。
托起小孩的人絕望地看著逼向自己的龐然凶獸,飲恨那動彈不得地自己,只能為這小孩的生命爭取到或許不到一秒的餘暉───
但。
「夠了。」
少年佇立。
氣喘吁吁地站在,牛與那抱著孩子趴在地上的人中間。
身形恍惚。
第一手就錯開這瘋牛的膝蓋。
◇◇◇
「喔幹你是怎麼弄的啊。」秉泓一直笑,不知道在笑殺小。
好吧如果今天躺下的是秉泓,我也會一直笑。
「你的車爆炸了。」我很想要盡可能輕鬆愉快討論這件事,可真的有點困難。
「還活著真是厲害啊哈哈哈。」秉泓彈了一下我左腳上的石膏。
跳起來直接坐在床上,整張床就這麼搖得一塌糊塗,好樣的下次你住院看我怎麼整你。
「所以你的新車長怎樣。」看秉泓完全沒有過問他報銷的車要怎麼處理,我當然也完全沒有刻意提醒的興趣。
「車禍車,輾死紅衣小女童的樣子,然後……反正現在我是車主。」秉泓科科笑,完全被昭榮哥洗腦成這個世界就是靠內幕與管道。
「……不錯。」雖然我對信仰也沒有很虔誠,但休想我會再上他的車。
秉泓滔滔不絕的說些我完全聽不懂的術語跟不想懂的改造,聽得我昏昏欲睡。
……等等。
「對了你在車座廂的東西我有收好。」我喃喃,起身。
把枴杖伸到床下,勾出那包汽油味很重的外套。
「喔你那些喔,我應該說你人真好嗎天啊感動。」秉紅掩面,拭著一滴水也沒有的眼眶。
「過獎,其實我真的只是怕你亂塞素人偷拍之類的被人看到我會很難解釋,沒別的意思。」
「沒關係,其實我真的也只是做做樣子,眼框也一點都沒有濕。」
「上道。」
「過獎。」
我坐回床上,慢條斯理的用拐杖拆解那包汽油味很重的鬼東西,有點像用筷子撥開水煮蝦的皮。
「其實裡面應該也只有一些算式紙跟雜誌,丟了也沒差。」秉泓完全沒有要幫手的意思。
「裏頭還有一張很恐怖的照片,幹我都不曉得你嗜好這麼怪。」我也不怪他,這東西真的臭得半死。
「什麼照片?我到金門就沒洗過照片啊。」
秉泓的聲音響起,我也剛好解開用外套綁上的結。
包袱鬆開,迎面而上的就是那張照片。
黑白照片。
上面是一張大合照,約五十個人。
裡面絕大部分的人的臉上,都打著叉。
照片裡唯一一個女孩坐在一個男孩的腿上,最前排的中央。
笑得璀璨的女孩,和笑得靦腆的男孩。
我想,這個男孩在這個應該感受到全世界最棒的羈絆,是吧?
但不管,不重要。
「這…什麼鬼?」秉泓皺眉。
「……欸?」
◆◆◆
……慘了。
少年看著倒在地上慘叫的牛,也在心裡跟著慘叫。
一頭牛如果受傷,要非常久的時間才能康復從事農務,甚至有一種說法是有錢農主的牛一旦受傷,無論是否有康復的可能都會直接做成肉。
所以遇到發瘋的牛都必須是把牠打昏而不是弄殘,弄殘在很多意義等於弄死,所以之前自己父親讓牛腦震盪的那一手才會那麼有價值。
何況打殘的還是自己!整個村子都知道自己要弄昏牠一點都不困難!但是自己居然一個上火直接踹斷前腳啊!
說起來一頭牛……有多貴?
少年看著晚自己很多步趕過來的其他農民……漸漸靠近。
「……跑。」他說,對著抱著男童趴在地上的人說。
「?」戴著帽子穿著大衣戴著黑眼鏡,趴在地上的人抬起頭,不解,疑惑。
「我們……快跑!」少年臉色很難看。
「可是……我站不起來耶。」趴在地上的人茫然地看著……這情緒起伏很大的怪人。
「操!」
少年一把拎起地上的人,拔腿就跑。
◇◇◇
三點,依舊無月。
睡不著,睡得著才有鬼。
根據秉泓沒什麼根據的言之鑿鑿,有一些背後靈如果要去做除邪之類的,會需要之前受到附身的契物。
雖然我現在是還沒撞鬼,不過誰知道?
總之那張恐怖絕倫的照片…就在旁邊。
我只能把它壓在椅腳下也不敢丟,它現在的地位就像要去退貨打官司時的發票一樣隆重。
嘖。
下床,在怕鬼這個人生項目近滿分的在下,哪怕起個身痛得要命我也他媽的要下床。
走出房間,關門,邁開腳步。
漆黑的長廊,沒有月光的窗。
我走著。
滴答,滴答。
步伐蹣跚地走著。
喀喀…
「……」
沙沙……
「……」
我後悔了,凌晨三點一個殘障在醫院的走廊漫一個人的步,就緩解恐懼而言的實在比較高竿。
回去吧。
我擦擦不會承認是冷汗的汗,繞了一圈甚至連樓梯電梯都沒有路過,便窩囊地又走回房間。
等等怎麼睡著才好……
◆◆◆
「呼。」
少年放下肩膀上的人,倚在野炊樹下吐著大氣。
「好痛…」那個人嘟囔著,被扛在肩上跑,現在整個很狼狽。
「啊哈哈那個……不好意思。」少年乾笑,打量起眼前這個人。
穿著長掛,帶著一頂高帽,一副黑色眼鏡。
「不熱?」少年傻眼,這人難道沒有知覺?
「很熱啊……」同樣滿頭大汗的那個人一副看智障的表情。
「那……帽子衣服不弄下來?」少年向後梳了一下黏答答地頭髮。
「這個嘛……」那個人擦了滿臉的汗。
「哎,這裡就我們,你就是有三頭六臂我們講好不說便是。」少年自以為親切笑笑。
在逃亡時,他看過很多缺手斷腳的人,常用很多衣服蓋住自己。
「呃……好吧,真熱。」那個人摘下墨鏡帽子。
少年愣住。
「怎麼嗎?」
『她』笑著,淡淡的酒窩。
◇◇◇
冷汗流過我的眼球。
我卻不敢眨眼。
門板呼應著沒有從關上的窗口裡滲進的風,啞啞搖曳。
病房裡多了一個人。
好像在找東西的男人。
「你是……哪位?」不知道為什麼,我得背脊忽然變得格外敏感。
男人身高不高卻身形精悍,頭髮雜亂卻不顯得邋遢,甚至可以有一種灑脫不羈。
但為什麼…
「我嗎……找東西啊哈哈。」男人笑,有些靦腆。
「……誰知道你是不是偷東西?」我白眼,試圖輕鬆以對。
可為什麼……
「你這裡有東西給我偷?」男人皺眉莞爾,環視了一下四周。
……也是。
「……找什麼?」我繞過男人走到床上坐下,撐著拐杖實在很難說話。
「找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男人也沒有回頭,逕自往門口走去。
「但不急。」
搭上門把,他轉頭笑笑。
「祝好夢。」
走出房間。
也沒有幫我關門。
「……」
怪人。
我躺回床上,背貼著床,瞪著天花板,不亂看,門休想我會去關。
枕頭跟床單都是濕的。
整個後腦也還是麻的。
……好怪。
說不上來。
◆◆◆
「妳是…女的?」少年講了一句驚世駭俗的,廢話。
「……難不成我看起來像男生?」女孩沒好氣。
「呃不……很漂亮。」少年說了一段震古爍今的,屁話。
「……我應該說謝謝嗎?」女孩脫下外襯。
「喔…嗯嗯…吶…」少年在今天以前從不知道,結巴原來是這種感覺。
「你到底想說什麼啦。」女孩順了順髮梢,啼笑皆非。
「妳…沒事會想救小孩?」少年狼狽地跑題,還跑得不怎麼高明。
「你不也是?」女孩眨眨眼睛。
「呃…可是妳又打不贏牛…我是說這個……」少年越說越不對。
「難道是指我方才礙事?是的話真是不好意思。」女孩想到一個可能。
「喔妳接得很好!」少年急忙否認。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啦。」女孩搖頭笑著,坐了下來。
少年索性閉上眼睛跟嘴,他現在要稍微整理一下很多很多思緒。
「嘶。」女孩皺眉悶哼。
「受傷了?」少年皺眉,翻開女孩的褲管。
瘀血一片。
「運氣不錯耶。」少年笑笑。
「什麼運氣不錯。」女孩皺眉。
「被一頭牛碾到,整隻腳沒有報銷都是陰德。」少年彈了彈女孩的腿。
「好痛你幹嘛!」女孩抓狂跳起來,然後在痛到蹲了下來。
「還能動不錯不錯,我弄點溫的東西,等等妳揉一揉。」少年哼哼一笑。
颯爽往樹叢裡走去。
◇◇◇
煩。
三點,月亮總算肯垂青夜幕一絲銀線。
又,睡,不,著。
我爬起身撐起拐杖,這次下定決心一定至少要下樓。
走進電梯,按了下樓,關門,閉上眼,一點也不想在電梯這種小空間裡看見什麼鬼東西。
叮。
電梯打開門,一樓,我向警衛點頭示意。
警衛問了我沒事下來幹嘛,我乾笑回答睡不著出來走走後,他倒是好心的幫我弄了一台輪椅,我也沒跟他客氣。
坐在輪椅,我轉著輪子。
慢慢地。
沒有車的停車場,一片空地。
沒有目的的瘸子,一台輪椅。
夜風呼嘯,金門的風很大。
很舒服。
我閉上眼,髮絲輕拂我的皮膚。
仰起頭,聽著風。
光是坐著,就是一種奢侈。
「你怎麼會在金門?」
「我不能在金門?為什麼?」
「你不是去唸什麼鬼大學?世界頂大?」
「我是說我可以去唸,懂?強者如我隨時可以進去啊。」
「那你沒事跑來唸金門幹嘛?」
「這個嘛……想說好不容易十八歲身為台灣人,不覺得應該道道地地的試試台灣第一烈酒嗎?浪漫齁哈哈。」
我張開眼抬起頭,夜空弧狀的銀芒閃耀。
好似一絲諷刺地冷笑。
「……」
忽然好累。
回去嗎?
回去吧。
◇◇
歸還輪椅,取回拐杖。
電梯上樓,開門,迴廊依舊死氣沉沉。
重申一次絕對不是我自吹自擂,怕鬼這個項目如果有奧運,我就算不拿金牌加入國家代表也是十拿九穩……何況『戰地金門』也差不多是台灣陰氣最重的地方,可能也沒有之一。
差不多全身骨折的我也沒辦法快刀亂麻地跑,只能煎熬地走到我的病房門口。
一步一步的。
一步一步的……
一步一步的……
……到了。
我轉開門把。
◆◆◆
「話說妳叫什麼名字來著?」少年升起火堆。
火上面燒著一塊石頭,上面蓋著一張正在加溫的兔子皮,是準備加溫來給女孩揉開瘀血。
他花了很多功夫才讓女孩接受宰殺野兔這回事。
「……」那女孩仰起頭。
一群鳥飛過樹林。
「我喔……叫我翠碧吧。」翠碧笑了笑。
她接過溫熱的兔子皮,沒辦法,怎麼也比少年抓的蛇跟老鼠好上,非常多。
「是名字叫翠碧還是現在叫翠碧?」少年笑笑,翻了翻火堆旁串起來的肉。
「……」翠碧睜大眼睛,語塞。
「哎呀那不說沒關係反正就是叫翠碧。」少年拔開烤好的兔子腿,遞上。
翠碧看上去想說些什麼,還是沒有開口。
風起,樹林裡的落葉刮著地。
颯颯,颯颯。
「不過話說,你剛剛怎麼會逃走…吶?」翠碧咬著兔子的腳,對吃的東西倒是適應得很快。
………
「……啊啊啊啊我打斷牛的腳啊啊,我完了我要死了啊啊…啊啊……」少年呻吟他很想忘掉的事。
「哼哼!活該!」翠碧晃了晃手上的骨頭。
「……哼。反正大小姐偷跑出來,回家也一點不會比較好過哼哼哼。」少年冷笑。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翠碧再一次雙眼睜大。
「祕密。」少年接過兔子皮,笑得很三八。
「什麼東西啦!」翠碧跺腳。
然後再吃痛的抱著雙腳。
「真是……簡單說我們第一次見面,所以你不算本地人,或是不常出門。」少年苦笑搖頭,沒好氣地拿起掉到地上的溫熱地兔子皮。
敷上翠碧抱著的腳,輕輕揉著。
「加上看見兔子就哇哇叫的,肯定不是農家小孩。」少年蓋上兔子皮,反手一拍。
翠碧抱著腳慘叫。
「然後最近有一個消息是那間大洋宅女兒很漂亮,既然是最近才流出來,我就在想說不定是因為那房子的女兒最近才開始外出,大概這樣。」少年摸摸慘叫的翠碧腦袋微笑。
走到一旁蹲下來翻鏟著火堆,撥弄上面的兔子肉。
「你個王八!」翠碧跳起來。
「站得起來了耶恭喜啊哈哈。」少年笑笑,挑起一隻兔子腳。
「拿去。」
「……」
翠碧默默的收下那腿肉坐著,詛咒自己不給力的肚子。
「別瞪我啊哈哈。」少年拿起上面所有的肉,踩熄篝火。
豔陽蟲鳴。
窸窸窸,窸窸窸窸窸。
「欸所以這隻兔子哪來的?」翠碧丟下啃完的骨頭,手指上的油漬在自己膝上兔子皮塗抹。
「抓的,不然生的喔?」少年扶額,看智障的頭痛。
「……我是說牠們原本在哪裡生活啦!我沒見過。」翠碧眨眨眼睛,在陽光下格外剔透。
「真俗氣耶。」少年隨手指了個方向。
「往這裡一些地方後就有一個。」
翠碧跟著轉頭一看。
樹林裡。
昏暗,潮濕,各種聲音。
隨時有蟲獸爬行。
「……陪我。」翠碧神速把腦袋扭向少年。
「為什麼?不要。」少年毫不遲疑。
翠碧再回頭看向樹林。
和一頭不知道是黃鼠狼還是狐狸的東西碰上視線。
「……」
「……」
那隻動物跑掉了。
「你捨得讓我一個人走在那麼恐怖的地方嗎?傷患耶我!」翠碧爆炸。
「……妳可以不要去啊,怪我?」少年愣著,翻書耶這臉。
「好吧,我換個說法,你不是也不敢回去嘛現在。」翠碧板起臉孔。
「……是不想。」
「那你現在回去給我看看。」
「……我不敢。」
「對,那麼還記得我是女生吧,也記得我家裡很有錢吧?知道我講話的份量吧。」翠碧環胸,模仿著談判的感覺。
「……威脅?」
「是恐嚇。」
「……有人說妳很討厭嗎?」少年臉色很難看。
「沒有耶但我跟你說,你知道我回家的說詞可以幫你處理很多問題了吧,比方說越描越黑啦怎麼辦呀怎麼辦?」翠碧兩手一攤。
「……」
「……」
少年托著下巴,用練武時所謂『對峙殺氣』凝視著眼前的女孩。
「怎麼呀客倌?」那女孩完全沒有感覺,沒有神經似的自導自演起來。
「……」
男孩看著女孩。
第一秒鐘。
「……」
女孩瞪著男孩。
第二秒鐘。
擬視。
第三秒鐘。
「欸欸陪我看兔子嗎?好嗎?好吧?」女孩放棄,雙手合十。
「……走。」少年嘆氣,命該如此。
「怎麼沒有說請?」女孩偏頭,眨眨眼眸。
「……請走。」少年拼盡全身血氣,壓抑想揍人的衝動。
「差強人意,不過走吧哈哈。」
女孩笑了,拉起男孩的手。
男孩懵了,被女孩拉近樹林中。
如果男孩真的要拒絕,或捉弄女孩,他大有上千種方式。
但沒有,但他沒有。
「欸!」
「嗯?」
「我發現你人不錯耶!」
「……」
◇◇◇
「幹!」
我一震。
一樣搖曳的門板,一樣的病房。
一樣一個男人,一樣貌似在找東西的男人。
「喔,你好……」男人笑容依舊靦腆。
這個人……
「怎麼又是你!」我低吼,不是生氣而是為了壯膽,或是期待有其他人可以被我嚇醒。
為什麼這個人……
「我沒找到東西嘛…」男人嘟囔得很無辜,一副全都是我的錯的模樣。
為什麼從上次看見就……有種不協調……
「干我屁事!離開,不然我報警!」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哇塞,什麼時代還會有人相信警察,你是還沒長大不成?」男人失笑。
「離開。」我冷冷的,最後一次。
「好啦,打擾了。」男人笑笑,往門口走去。
晚風徐徐,金門的風真的很迷人。
所以我沒有關窗。
昨夜朔月。
但今晚有光。
窗簾飄蕩,躍入一絲月光。
我瞳孔縮小。
第一次,我就覺得這個男人,很奇怪。
但說不出來。
可現在,房間,兩個人,月亮的光從窗戶灑入。
卻只有一道,會動的影子。
我放緩呼吸,盡可能保持平靜。
男人在椅子旁止步,側過身體。
忽然,男人身上衣服的款式在記憶裡逐漸清晰。
男人淺笑。
『原來在這裡啊。』苦笑,他彎下腰。
忽然,我覺得有點暈。
不對!我希望我立刻暈倒!
『怎麼壓在椅腳下呢?』男人摸著一張紙,手指穿了過去。
卻好像早就知道會這樣地,苦笑。
我卻笑不出,視線聚焦在男人的所有舉動。
那是一張相片。
黑白相片。
四十幾個人的合照,絕大部分的人頭上都畫著叉。
照片裡唯一一個女孩在前排最中間,一個男孩的腿上。
那腿上坐著女孩的男孩,頭上打著一個紅褐色的叉。
依稀可以看見,那男孩的表情……
『找到了耶。』現在看上去忽然有點半透明的男人,指著撈不起來的相片,笑了。
笑得靦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