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走了以後,品兒的日子成了靜置在角落的八音盒,木質紋路給灰塵蒙上一層紗,沉沉的像是壓在湖底的一層藻屑,生活的旋律戛然而止。視線所及都變得霧濛濛,混雜成不斷沉浮的一團,當自己是靜止的,無論世界怎麼快速也跟著緩慢了起來。
品兒呼吸著屋子裡,葉子的最後一絲殘存,緩緩地,好讓自己不吸太大口。在這種時候,在這種貪婪都作了絕無僅有的時候,人是找不著自己的氣息的。
象牙白的窗櫺染上破碎蛛網似的灰塵,延伸成一株灰黑的藤蔓,慢慢爬行到品兒倚著的牆,品兒顫顫的豎起食指,輕輕劃了下,手指沾染上一層粗糙厚實的塵。她有些後悔,很快的又釋然了,她想著自己要作了葉子的空間的一部份。
她已經是了,她跟著葉子的離去而存在起來,戰戰兢兢的把記憶濃縮成一場夢的咖啡,輕嘗一口,舌尖立刻感受一股痠麻的苦澀,又立刻感受到一陣甘甜,品兒分不大清哪種才是真正的咖啡味兒,她只是一遍一遍小口啜飲,無論哪種她都愛不釋手。
她柔柔的屈膝,蹲在地上,坐下,把雪白的腳緩慢地向前伸,仰面撐著大理石地板把頭往後平放,凝結似的躺下,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是眉角下墜,微笑著為自己的死亡舉行受封儀式的老人,她想就在這懷抱自己的死亡吧。
「懷抱誰的死亡?」葉子輕聲呢喃。
「我的。」品兒沒有睜開雙眼,她靜靜地盪出一圈微笑,她知道葉子懂得。
好一陣子沒有任何聲響。品兒沒有任何懷疑,她的心沉沉的壓在顫動萬頃波光的湖底,湖面上的一切都是浮光掠影,幻覺多得人會曉得自己置身夢裡,只是無法掙脫。
「那我的怎麼辦?」葉子柔柔的笑了幾聲,沙啞的樹葉摩擦的聲音。品兒好愛那種笑聲。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品兒想著現在睜開雙眼或許能看見葉子賭氣的臉,但她沒有這麼做。「你只顧得了自己。」葉子佯怒道。
「我頂多再為你唱首歌。」葉子喜歡她的歌聲。品兒很想說她也好喜歡葉子對她發怒時,眼角偷偷淪陷的溫柔,即便葉子從來不願承認。
「……就那樣吧。」葉子最後沙沙的說道。
品兒睜開雙眼,凝視空曠的房間,舉起蒼白的臂,擺放記憶在指尖,溫柔的搓了搓手指。淡橙色的燈管劈啪的響了一聲,光撒上大理石地板,反射出微弱的橘光,慵懶地撫摸著這屋裡的一切,屬於她們的一切。
那些她從前最執著的都不再在乎,她快樂而安詳的就像一條寧靜的溪,潺潺地迂迴著前進,在遇見葉子前,她要好好的為葉子拖住世界的景色,再一遍一遍唱給她聽。
八音盒咿咿呀呀地響了起來,幾個單音夢境一般的錯落彈跳,把生命唱成了一首濃稠卻清脆的輓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