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03】
雖然說是這麼說，但我們相處的過程可以說是一波三折；要知道，跟兩個死過一次（或兩次以上）的死亡騎士多元成家，真的不是件易事。
因為，普蘿嘉她──好，我得說，她人很好，雖然很三八、很自戀、講話有點假假的，但她真的是個很好的人。除了──
早餐。
「我不吃活蛆炒蛋加蛋。」
午餐。
「我不吃活蛆炒蛋加沙拉。」
晚餐。
「妳好歹也把蛆煮熟……不對！就算是死的我也不吃啊啊啊啊啊──！」
沒想到在我第三次翻桌之後，普蘿嘉竟然一臉雀躍地嗙去跟頌貝爾告狀，台詞熟練到像是演練許久。
「孩、孩子的爸，你看啦，我們孩子又在挑食了！」
「……弗雷是活人，妳不能拿同一套世界觀對待他呀。」
頌貝爾往後退了一步，似乎對裝模作樣的普蘿嘉特別沒輒。
「不，就算是外域世界觀也沒人在吃活蛆的。凱爾薩斯王子有在電視上教過。」我連忙打岔。
最後頌貝爾決定帶著我去外面餐廳，雖然那也是我夢寐以求的「領養後圓夢事項之一」－－和父母一起上高級餐廳吃飯，過著幸福美滿的人生。
之類的。
可是，一路上，各種奇異的視線集中在我們身上，讓人實在食不下嚥。
「那是被遺忘者嗎？」
「是死亡騎士吧，但為什麼身邊帶著一個孩子？」
「是綁架……」
「死亡騎士為什麼還有臉出現在銀月城啊！」
……。
那些聲音清楚地傳進我耳裡，雖然我完全能夠理解，那些「正常的」血精靈們在想什麼。明白到就連自己都覺得羞恥。
「還真不受歡迎耶。」我吃著高級法力龍鰻奶油麵，卻一點都沒品嚐到味道。
「對，不過的確不怎麼好吃，難怪都沒人點這道菜。」頌貝爾笑著。
「我是說你。鬼魂之地被天遣軍入侵過，對吧。」我冷冷說著。
「是啊，奈幽蟲族。」他依然微笑著，卻也沈默下來。
「所以，你們真的是壞蛋嗎？」
「以前是，但現在……看情況。」
「看情況？」
「當世上需要邪惡時，我們就還是。」
「哪有人會需要邪惡？」
「有啊，為了證明自己是正義的時候。」他咯咯笑了起來。
「不需要證明的時候呢？」
「就學習相處。」他聳聳肩，語氣還是一樣輕快。「反正，精靈跟死人都很長壽。」
「去死啦，天譴混帳！」
身後突然有個血精靈走過，向頌貝爾腳邊吐著口水。
「……。」
我瞪大眼，看著頌貝爾習以為常地攤手。
「－－沒關係，我說過，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
※ ※ ※
頌貝爾有時間，但我可沒有。
而且我的童年只有一次，誰會希望自己在霸凌與歧視的陰影下成長啊，心智會扭曲的！我會變成自暴自棄的沒前途街友啊！
當頌貝爾帶我回去的路上，第三度被銀月城守衛攔下來盤問時，我就明白了。
──我絕對要離開這個家，而且越快越好。
再不離開這兩個死亡騎士，我會死！不是因為吃不下活蛆而餓死，就是被其他血精靈同胞鄙視到死！所以我決定了，我才不要陪這兩個死人玩扮家家酒，我要逃走──！
下定決心以後，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執行這個念頭。
於是我趁他們專注於電視台購物頻道的時候，隨手將幾件衣物打包，逃離了家裡。
沒想到，事情比我想像中來得順利。
我輕鬆溜出家門，甚至出了銀月城，此時夜色已降，銀月城外的景色昏沉起來，只有大路的魔法街燈爍爍閃耀。我壓下胸口的鬱悶、興奮、緊張、恐懼，許多情緒同時在我心裡浮現著，最後，是一股怒氣驅使我繼續前進。
哼哼……哈哈哈哈！我自由了！
再見了，讓人失望透頂的銀月城！
「——再往前走會遇到食屍鬼喔。」
「嚇！」
我大叫一聲，整個人跳了起來，才發現頌貝爾竟然跟在我的身後。
等等！這傢伙什麼時候跟上來的？我竟然完全沒聽見他的腳步聲！
「你要離家出走嗎？那我也一起好了。」他咯咯笑著。
「哪有人離家出走還跟家人揪團的啊！」我漲紅了臉，豁出去般大喊。「不准跟過來，打死我也不回去！」
「放心啦，如果你死了，我把你變成食屍鬼就好啦。」他又發出那惹人厭的被遺忘者笑法。「不過我們都不希望事情變成那樣，對吧。」
「就……就算那樣我也不回去！我果然……還是討厭跟你們生活，而且我去查過了，黯刃騎士團是公民團體，根本不是軍公教！你騙我！」
「嘖，這麼快就被發現了嗎。」頌貝爾發出被拆穿似的失落表情。「但是先別說這個了，我若是放著你不管的話，你會在野地餓死的吧。」
「附、附近的難民營有免費發放的法力龍鰻可以吸食……」
「你要變成自暴自棄的沒前途街友嗎？」
「你……你才街友！你全家都街友！」我忍不住咬牙大吼。
他「哦——」了一聲，然後突然將我抓住，輕鬆使力把我整個人倒吊過來，從我身上抖出大量的金幣，鏗鎯鏗鎯地滾落到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
「這麼有錢的街友還真少見呢，咯咯咯。」
「對──不起啦！放、放放放開啊啊奶油麵要吐出來啦啊啊啊──！」
頌貝爾這才將我放下來，看著我一邊摀著嘴，一邊狼狽地將金幣抓回口袋裡。「以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而言，你拿這麼多也花不完吧。」
「囉嗦！我要用這些錢去拍賣場做生意，新聞說現在綿價正低，我要趁機低價買進……」
「喔，不過那些金幣都是我詐賭來的錢，你看，金幣上都被做了記號，你如果拿去拍賣場使用的話，也只會被打手盯上而已喔。」
「──靠！」我嚇得將金幣又灑到地上，回頭瞪他。「我就知道！你果然是詐騙集團！」
「對啊對啊，現在詐騙集團要把小偷帶回家管教了。走吧。」他笑著把我又抓了起來，將我扛在肩上。
這傢伙……力氣比我想像中的大耶！怎麼回事！不管我怎麼掙扎，他都無動於衷，明明只是個穿著亞麻衫的死人骨頭啊！
我狼狽地看趴在他肩上，眼淚又開始在眼角打轉。
「嗚……嗚嗚……」
「怎麼了？」
「金幣還沒撿完……好歹撿回來還有機會洗錢啊……嗚嗚……」
「咯咯，你幹嘛這麼在意錢？」
「嗚哇哇哇──有錢的話就是大人了啊！有錢的話就什麼都不用怕了，這不就是你們大人的原則嗎！」像是要將多年來的不安發洩出來，我在他背上大哭起來，「只要有錢的話──我就不用怕被丟掉、不用怕被賣──我一個人也能好好過活了！嗚哇哇哇──！」
頌貝爾沒有回答我。
溫暖的微風吹在我們身上，世界靜籟無聲。
漸漸地，我仍抽泣著，卻懶得再掙扎了。
「辛苦你了。」過了好久以後，他才開口。
我甩甩耳朵，沙啞地問：「……為什麼領養我。」
「因為你不怕食屍鬼，」他突然笑了一聲，繼續說道：「所以，我想你大概也不怕被遺忘者吧。」
「就只因為這樣？」我悶悶地鼓著嘴。
「和不熟悉的事物相處，須要很大的勇氣；你很勇敢，而我想相信你的勇敢，這是其中一個理由。」
「喔。其他理由呢？」
我挪了挪臉頰，讓自己找個最舒服的角度靠在他肩上。
「別急嘛。如果我們有更多時間相處的話，你遲早會知道的。」他又笑了起來。
「……那我要零用錢。」
「嗯哼。」
「還要正常的三餐。我不能看見桌上出現生肉、蛆、食屍鬼罐頭肉、青椒和蔥薑蒜。」
「……嗯哼。」
「我還不喜歡普蘿嘉用假音跟我說話，聽起來超像剛出道的女藝人在粉絲面前奶聲奶氣搶曝光率，好像我只是個會花錢買她唱片裡附的握手券的工具一樣。」
「──你們孤兒院真的沒有艾澤拉斯地理頻道可以看嗎？」他的語氣突然有些無奈。「不過，這點我倒是挺認同的。再這樣裝下去的話，普蘿嘉也很累吧。」
「裝？」
我的身子被頌貝爾放了下來，我抬起頭，才發現原來已經回到銀月城門口了。
然後，我發現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正抓著守著城門的銀月城衛兵大聲嘶吼。
「我靠！我家的弗雷不見了，整個銀月城都找不到人，而你敢跟我保證你沒看見他出城？」
「女、女士，我才剛換班，我也不清楚……」
「幹你媽啦不清楚！身為門口守衛你敢跟我說不清楚，最好聯盟吃隱形藥水闖進來你也不清楚、幽暗城開發生化武器你也不清楚、伊利丹莫名回歸你也不清楚！如果我家孩子被食屍鬼吃掉，你負責得起嗎？你說啊！說啊！說啊──！」
「救……救命啊，長官，這裡有個天譴家長……」
「天譴你妹啦，老娘是黯刃騎士團！是在將來會被巫妖王賞賜一堆神劍然後把莫格萊尼踩在腳底下的死亡騎士！懂了嗎？死菜鳥，你敢再喊一次天譴，我就真的把你全家給丟進鬼魂之地餵蜘蛛──！」
普蘿嘉喘著氣，然後轉過頭來時正好和我對上了視線。
「……。」
「……。」
我愣愣地張大了眼，完全說不出話來。
她顯然也是，掐著守衛脖子的動作就這麼停在空中。
「嗨。」頌貝爾若無其事地伸手跟她打著招呼，然後低頭看著我說：「弗雷，跟你正式介紹一下，這位是平常的普蘿嘉。來，你來跟她打聲招呼看看。」
「噢、呃，嗨。初次見面，尼好。」我扭曲著嘴角，模糊不清地說。
溫暖的微風再次吹到我們身上，世界靜籟無聲。
幾分鐘過後，她才一臉陰沉地鬆開守衛的領子，打擊過度似地轉身離開。
「……我想去哈一根。」
※ ※ ※
於是，就這樣，我「暫時地」留了下來。
該怎麼說呢……
嗯，跟這兩個傢伙生活，似乎比我想像中還要來得有趣吧。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