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苑做了項大膽的決定,而且正付諸實行。
利用霖露製作的社員通訊錄,午苑順利找到地址上的位置。
那是棟以灰白兩色為基調的歐風建築。石砌圍牆環繞偌大的庭院,並由刻有華麗雕花的古銅色欄杆架起第二道防線,彷彿重現歐洲中古世紀的莊園風情。視線望入其中,便見外觀呈現不對稱設計,充分彰顯三唯空間擴張感的主屋。
與其說是房子,不如說是件巨大的藝術品。
「這就是書呆子家呀……」
午苑曾聽佑禾提過他家的事。但果然百聞不如一見,實際站在這棟猶如復古電影才會出現的房子,午苑心情莫名的緊張起來。
「嗯……再等等好了……」
午苑縮回差點按響對講機的手指,持續猶豫著行動時機。重覆完第十次的退縮後,午苑忍不住對自己發起脾氣。
「我我、我在猶豫什麼啦!不就是狠狠臭罵書呆子幾句,警告他明天不來就開扁而已嘛!我為什麼按不下去啊!」
第五天了,佑禾手機始終是語音信箱,就算留簡訊也不回。
「啊!該怎麼辦啦!」
就在午苑急得直跺腳時--
「……請問有事嗎?」
「哇哇哇哇哇!」
耳際悄然流入一道陰沉的女性音色,嚇得午苑整個人貼上圍牆。雖然午苑是不怕幽靈的女漢子一派,但毫無預警偷襲的問候對心臟仍是破壞力十足。
「……請問有事嗎?」陰沉女聲再度詢問。
午苑退開黏住圍牆的身體,仔細端詳搭話的女性。垂至腰際的黑髮筆直黝亮,猶如面具的無機質表情,懶洋洋半睜的雙眼,看起來就像隻時常出現在日系怪談的雛人偶。
從女子的話聽來,這裡似乎是她家。
「……妳是佑禾的同學嗎?」
跟佑禾一樣有氣無力的說話方式,加上她說出佑禾。從年紀看來,難道她是佑禾的母親?
難得的機會豈能放棄,午苑於是放膽回話:
「妳、妳好!我是佑禾的同班同學,特地送上課筆記來給他的。」
怕被認出來自己是霸凌影片中的主角,午苑特地戴了頂鴨舌帽,全身換上男裝,而且如她所說準備了筆記本。那是她前幾天跟草香借的,心想能派上用場就帶來了。
午苑翻開筆記本,嘗試消除女子戒心。
「妳好……我是佑禾的母親余綺。既然來了,就請入內喝杯茶吧……」
「可、可以嗎?」
「我先生去找朋友不在……幾分鐘應該沒問題……佑禾好幾天沒出房門了……有同學跟他說幾句話也好……」
說完,余綺解除門鎖,沉默地帶領午苑進入屋內。
早知道那麼簡單就不用苦惱半天了!
午苑暗自竊喜之餘,不忘觀察余綺垂落著美麗黑長的背影。
常聽佑禾說父母是如何嚴格,但從余綺的態度實在感覺不太出來,她本來以為余綺會像電視劇中的王牌律師,眼神表情都充滿咄咄逼人的氣魄。
原來,她也和隨處可見的母親一樣,時刻掛念著擔心孩子的狀況。不過,難以親近這點倒是毫無疑問。
通往二樓的樓梯前,余綺口頭告誡午苑得注意時間,盡量在三十分鐘內離開,否則等佑禾父親回來,事情會變得很難處理。回想起霖露形容的佑禾父親,午苑完全不想跟他有所接觸。
走上二樓,午苑很快找到掛著佑禾名牌的房間。她敲了敲門。
「……請進。」
聽到睽違五天的聲音,午苑沒來由地揚起嘴角。她也不曉得為什麼會笑。大概是覺得佑禾聲音聽來跟平常沒兩樣,所以有些放心吧。
推開房門,午苑小心翼翼的朝房內探頭。
書桌、衣櫃、床鋪--房內僅有最基本的擺設,不見青少年常有的模型收藏、海報、或者毫無實用價值的擺設品。有的只是塞滿書櫃的百科全書、雜誌,以及寫滿異國文字的精裝本,完全沒有十六歲少年房間該有的青春氣息。
隨著夜風微微翻動的素色窗簾前,最適合這座死氣沉沉房間的主人正在看書。
「你也太認真了吧!連禁足都在K書。」
「林、林同學,怎麼是妳!我還以為是我母親!」
意想不到的訪客,讓佑禾訝異得差點從椅子摔下來。
午苑沒理會佑禾的疑問,反而是一屁股坐往看來起就非常柔軟的床鋪,抓起同樣跟主人一樣無趣的素面抱枕。
「我是來找你的啊!明天就要比賽了,你知道吧?」
「我知道,可是我……」
佑禾當然知道明天是追夢社的重要日子,是生是死全看這場比賽。但佑禾不認為父親會准許他出門,更別提參加大賽。
何況,在霖露拜訪當晚,父親便與某位教師友人在電話中整整罵了霖露三個小時。他也是在那時得知霖露與父親另訂契約的事。
「別可是了,你知道我們的比賽項目是什麼嗎?」
佑禾搖頭。
謹記余綺的警告,午苑迅速說明一切。包含小悅鼎力相助、大家的分配工作、目前進度等等。
「我果然給大家添麻煩了……」
佑禾垂頭喪氣地垮下肩膀。
無法參與練習,無法與大家共同喜憂、無法在這個關鍵時刻盡一份力。
無限的無法、無限的愧疚、無限的想責罵不敢反抗的自己。
「別說了,我還不是一樣……我很怕明天拖累大家。」
儘管她能親自到場,能站在第一限跟大家並肩作戰,但午苑自知她總是帶給大家麻煩的那個人。若不是她三番兩次出錯,備戰進度肯定會更順利吧。真實面對的無力感,絕不遜色佑禾無法參與的苦悶。
「話說回來,你老媽跟我想像中的差很多耶。常聽你講什麼爸媽管很嚴,但你老媽感覺不像很強勢的人……反而有點……不管事的感覺?」
「嗯,我家的決策幾乎是我爸說了算,我母親個性比較寡言,只有事情真的很嚴重時才會表達意見。」
「這樣啊……」
討論別人的父母好像不太禮貌,午苑決定變更話題。她將焦點轉向佑禾桌上的書。
「你在看什麼書?」
「這、這個呀,是稻木同學借我的書。」
佑禾闔上書本。
那是一本名為『夢的最初本質』,套著黑色書色與燙金字體的日本文著。定睛凝視,午苑這才發現到書皮表面居然傷痕累累,書腳處更可見一小處破損。愛書成癡的草香是不可能如此對待書本的。
午苑立刻認定是佑禾做的好事。
「你怎把草香的書弄成這樣,皮癢了喔!」
「不、不是,是買的那天被車子輾過才這樣的啦,稻木同學知道這件事!真的啦!」
佑禾縮緊脖子,用書本抵擋午苑隨時可能揮來的拳頭。
「真的?」
午苑瞇細不信任感滿分的眼睛。
「真的!」
佑禾撐大眼眶,使出最誠懇的目光好證明自己所言不假。
「好吧……偶爾信你一次……」
午苑失望地放下拳頭,她本來想趁機會好好發洩練習不順的怨氣。抄起書本,午苑隨性地翻上幾頁,隨即便遭看書就想睡覺的病毒攻擊打了個大哈欠。
午苑把書本還給佑禾。
「那,這本書在說什麼?」
「主角是位中古世紀的歐洲貴族青年。某日他遇到一名吟遊詩人,詩人自稱正在周遊列國,為每一座他造訪的國度創作屬於它的詩歌,並說這是他自幼的夢想--」
詩人開始訴說他所到訪的國度,遇到各式各樣的人們,分享彼此對夢想的憧憬。
雖然不如青年豐衣足食,得經常露宿荒野,甚至曾被冠上異教徒之名,遭教會追殺。但詩人仍樂在其中。
因為這是夢想。
青年愣住了,十幾年來他終日聽從父親的話練習劍術、學習古禮,最近開始被迫與陌生女子相親。他存在的理由只是繼承家族之名,是他無法選擇的虛假夢想。
青年不願就此荒渡一生,毅然決然請求詩人讓他一同流浪。
他發願要在有生之年,找尋自己的夢想。
不同於草香感情豐富、甚至有些激動的解說方式。佑禾仍以他一貫的慢條斯理說明故事大綱。
「我目前看到兩人遇到被教會誣賴為惡魔之子的少女,幫助她逃離火刑。我現在大概看了半本左右。」
「這主角……跟你一個樣嘛……」
午苑冷不防冒出一句。
無知無求,沒有夢想的主人公。
無拘無束,訴說夢想的詩人。
生存只為延續他人的期望。
聽午苑這麼說,佑禾也不禁嘗試將書中青年與自己的遭遇結合。並非全部,卻也有多處太過意外的吻合。難道草香是故意拿這本書給佑禾的?好讓他從青年尋夢的過程中,間接發覺自己的夢想。
「這本書看完借我,難得看看書也好。」
「……妳問稻木同學吧,畢竟書是她的。」
「好吧,那我打個電話給她,等等順道去她家惡補吉他--哇哇!電、電話響了!」
說時遲那時快,午苑的手機恰巧響起,而且是草香打來的。
「草香!我差不多八點半--」
『一個小時後到汐平倉庫第三區,否則準備跟這賤人說再見,不見不散。』
流暢的女性嗓音一口氣下達指令,連給午苑驚訝的時間都沒有就掛斷電話。
「喂!喂!!!」
這個聲音是……
午苑握緊手機,她絕對忘不了這個聲音。
同時間體內劇烈竄升的溫度也支持著午苑的答案。那女人還是不肯放過大家嗎?
「林、林同學,發生什麼了嗎?」
「草香她……似乎在葉蕪手裡……」
決戰前夕,漫長的夜晚才要開始。
-距離結局剩-
-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