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發生在1988年聖誕節前夕的故事。
在商人的心裡頭,聖誕節純粹是個賺錢的好時機;在孩童們心裡頭,聖誕節意味著禮物的到來;在無法與家人團聚的人心裡頭,它則夾帶著一絲淡淡的哀傷氣息。
這個一年一度的大日子並不只有包含著節慶的含意。聖誕節使你重新審思自己所做的職業選擇,假如你在當天工作的話。對於稍有經驗的巡邏員警來講更是如此;尤其又是在紐約市工作的執法人員。
自從1980年代起,紐約市的犯罪率便始終居高不下;長年對毒品走私的漠視導致了可卡因的氾濫,由毒品所引發的犯罪如同瘟疫般終於爆發開來(及著名的Crack epidemic事件)。與此同時,來自洛杉磯的黑幫勢力進駐紐約,與本地勢力展開一連串爭鬥,使得街頭從無安寧之日。層出不窮的社會問題不僅帶來落後的居住品質,也造成本地居民的安全保障遠低於其他美國城市;即便稱八零年代為這座城市最黑暗之時期,似乎一點都不為過。
就在那麼混亂的年代、那麼普通的一天、那麼漆黑的凌晨夜晚,26歲的年輕巡警布萊克.麥考伊(Blake McCoy)正在執行他的第一次單人勤務。隸屬於曼哈頓上城區第23轄區的他,負責巡邏的路線包括了東哈林區(East Harlem)--或稱EI Barrio在內。該區屬於紐約市中最大的拉丁裔社區;不僅如此,它更是曼哈頓中犯罪率最高的社區。
對一名年新進不久的警員來說,單人巡邏就已經夠令人緊張了,更何況他是在如此危險的區域裡執行勤務。麥考伊輕輕搖了搖頭,將那些無謂的擔憂拋到腦後;資深的老鳥曾告訴過他,不管遇上什麼樣的狀況,他絕不能忘記自己身為一名執法人員的事實;管理、控制街道的是他,而非那些罪犯或黑幫混混。
正當麥考伊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之時,無線電對講機所夾帶的特殊噪音將他拉回了現實。
「單位5-6-5,第二大道365號有10-75F狀況--家庭紛爭及暴力事件發生,據報為一名酒醉女性正在製造事端。家庭成員中則有一名十歲孩童。」
「10-4--收到。單位5-6-5,10-52--正在前往事發地點路上。」
***
如同緊急通知上所說,這是一起家庭紛爭。據報妻子因酒醉而引起一連串事端,最終迫使丈夫打電話找警方求救;嗯,這還挺少見的。麥考伊心想,雖說這並非他第一次處理酒醉及家庭紛爭事件,但通常來講受害者都是女性那一方,男性倒挺少見的。
當這名年輕警員抵達了事發現場後,聳立於他面前的是一間外牆斑駁的老舊公寓;東哈林區中典型的低收入戶公寓,而且裡頭的設備品質也與它的外表差不了多少。
「365號嗎?」麥考伊喃喃自語,然後以最嚴肅的神情武裝起自己,邁開步伐朝公寓大門走去。就某方面來說,家庭紛爭比追逐歹徒或逮捕毒品要犯還要麻煩一千倍。
一言以蔽之,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都是因為你這廢物找不到工作啦!真搞不懂當初為什麼嫁給你。」
「妳這女人根本不知道我在外面多辛苦,那妳又對這個家貢獻什麼?妳說來聽聽啊!」
才剛踏入樓梯間,清晰的怒吼聲便立即傳入麥考伊耳朵裡,彷彿在這寧靜夜晚裡不把人吵醒就不善罷甘休似的。『唉,典型的家庭紛爭。』他搖了搖頭,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請兩位都冷靜一點。」
忽然間,一聲清脆柔順的女性嗓音闖入了麥考伊的耳膜中,也在同一時間打斷了他的思緒。
「誰?」那是麥考伊心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第二個則是--形容為預感可能更為貼切--他將迎來不太一樣的夜晚。
確實,對於這名新進警員來講,今晚的辦案情況將稍微有所不同--因為在事發現場那頭等待麥考伊警員的,除了酒醉的妻子、怒氣中燒的丈夫、嚇壞了的十歲孩童之外,竟然還多了另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士。
麥考伊終於走到365號大門口,看見一名明顯酒醉的中年女性正在和另一名年紀相仿的男性相互叫罵,他們幾乎把西班牙母語中的難聽字眼都用盡了,只差沒拳腳相向。
在這一觸即發場合之中,阻擋這對夫妻打破口語交戰到肢體暴力之牆的,是一名年約十六歲,可能才剛上高中的年輕白人少女。
她擁有一頭及腰金髮,頭髮左側邊綁了一條緞帶;身上穿著潔淨的純白色上衣與帶有荷葉邊的粉色系短裙。無庸置疑地,當這名少女與塗滿了鬼畫符的牆壁、故障了的梯間電燈,以及這棟破舊公寓環境站在一起之時,便強烈透露出一股格格不入的氛圍。
此時此刻,少女就站在這對夫妻之間,左右手各隔開了兩人,並試圖安撫著他們--或至少不讓情況惡化至暴力衝突。
「好啦,兩位都先站在一邊。讓我們冷靜下來。」雖然看不太出來,但她確實在使勁地推開兩人;暫時先瞥開妻子不說,那名西班牙裔丈夫至少有一百八十公分,體格非常壯碩,實在看不出少女具有足夠力道擋住他。
「咳嗯!」
布萊克.麥考伊巡警輕咳了幾聲,終於引起了那三人的注意。
「哎呀,警察先生終於來了呢。」少女見到麥考伊,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你是哪位?」事實上,麥考伊已經大致猜到眼前這名少女的身分,可是為了執法人員的尊嚴,他仍一臉嚴肅地問道,代表他不會因任何事而動搖身為警察的各項原則。
「我只是一名正巧路過的守法市民,警察先生。」她一邊說一邊走向前,向麥考伊點點頭表示敬意。
「很好,接下來就交給警方處理。」麥考伊說著,依然保持著一張撲克臉。
「了解。」少女乾脆地回答。
接著麥考伊便開始例行的公事--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是的,這是夫妻兩人第一次發生衝突。根據家暴法案,當下能夠做的其實並不多;丈夫要對妻子提出告訴嗎?不用;可是丈夫要求妻子暫時離開這個家,因為她威脅要誣告丈夫虐待自己孩童。好的,那妻子有什麼地方去嗎?親戚家,好的,就請先連絡另一邊吧。
然後麥考伊告訴那位丈夫,如果他的妻子再度提起誣告一事,他可以通報警察並寫下她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之下說過什麼話,如果一旁有證人的話更好。當然,一般情況下警察及檢察官也不能過度介入;除非威脅一再重複或妻子真的採取動作。
等到那名連走都走不穩,甚至要麥考伊攙扶才能走下樓的妻子被其他家人接走後,他走回樓上去,正巧看見剛剛那名『格格不入』少女正在和十歲的男孩談天。
「大姊姊妳看!」男孩興奮地拿起一個洋基棒球隊款式的打者頭盔。「這是人家今年的聖誕節禮物喔。這是別人給我的喔!」
聽到小男孩這番話,麥考伊不禁皺起了眉頭。這時候那名丈夫走了過來,悄聲對警員說道:「這是慈善機構贈送的,要不我也買不起什麼像樣的東西給他。我老婆則不喜歡這類事物,總說是被別人同情施捨……我們剛剛便是由於此事吵起來的。」
麥考只是伊點點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雖然人家比較想要腳踏車啦,不過我們家很窮所以買不起。」小男孩繼續說。
這會是出自於一名十歲孩童口中的話嗎?麥考伊環顧四周,木屑和油漆飄落於地面上,牆壁許久沒有粉刷,衣物雜物也由於空間狹小而堆滿各處。不用多聰明的人都看得出來,誰也不願意住在這裡;假如住在這的人有選擇權的話。
至於那名少女則一臉笑瞇瞇的,給予人開朗與溫柔感受的表情始終如一。
「我得離開了,有事的話再打給我們。」麥考伊說,接著向少女喊道。「妳過來,我還有事情找妳談談。」
少女向小男孩道聲再見,離開了這房間。不過就在麥考伊準備跟著離去之際,那名丈夫叫住了他。
「警察先生,」他有些不自然地說。「還請不要為難那孩子。」
麥考伊轉過頭,疑惑地望著對方。
「假使她沒有在稍早前跑出來制止我們倆的話,我可能早已對自己妻子動手了。」他說。「被你銬上手銬押至警察局,你可以想像這會對我兒子帶來多大的傷害。」
「吵架也是,先生。」麥考伊說。「下次請多注意自己的脾氣。」
「我知道了,謝謝你。」
麥考伊走出公寓,見到那名留有一頭金色長髮的少女正站在不遠處,微笑著。
「雖然從同事那裡聽過妳的『事蹟』,但親眼見到了還是令我嚇了一跳。」麥考伊搖著頭說。「保護城市市民的少女—百聞不如一見。」
少女平靜地盯著對方。
「為什麼選擇這家?」終於,巡警開口問道。「明明紐約市裡還有無數事件正在發生,其中不乏有許多犯罪事件。為什麼妳要選擇來幫助這一家?」
「嗯……」歪著頭想了一陣子後,少女回答:「因為今天是聖誕節前夕呀。」
「哈?」
還來不及對這回答做出反應,少女便已經接著說道:「比起在這珍貴的時刻將犯人繩之以法,我更喜歡看見守法居民的微笑。」
「別忘了,那位小男孩的媽媽今晚可不能陪在他身邊了喔。」麥考伊提醒道,或許其中帶有了一點惡意吧?但他就是想看看對方會作何反應。
「那又如何呢?」
再一次,少女的回答令麥考伊說不出話來,只能無言地眨了眨眼。
「今晚是聖誕節前夕。只要抱有一絲希望的話,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吧。」少女說。「我能做的只有將阻止情演變成最糟糕的情況,可是警察們則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喔。」
「我做得到的……?」
「總之,絕對不要忘記喔。」少女向後退了幾步,然後一邊比出招牌手勢一邊道出認識她的人都曉得的口頭禪:
「LOVE&PEACE! 」
緊接著她單腳一蹬,輕如羽毛般的身子躍入了黑夜,消失於其中。
「Love......Peace…….. 」
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布萊克.麥考伊警員。
***
「昨晚發生的事…...是作夢嗎?算了,忘了吧忘了吧。」
隔天,坐在紐約市分局的某張辦公桌前的麥考伊雙手抱頭,露出頭痛的神情;他才剛決定把昨晚那猶如夢境般的相遇望個一乾二淨。畢竟誰都無法預料到會在某個夜晚裡頭,與一名神奇的女性相遇。
「布萊克,有人來找你。」這時候,一位同事從大門口那頭喊道。
「沒空啦!」他不耐煩地吼回去。「要報告沒有要命有一條!光是聖誕節那一大堆的案子就煩死人了,哪有時間見客!」
「但是布萊克,對方堅持要見你。」
「所以說,究竟是誰想在這鬼時間見我?」
正當麥考伊以疲憊卻又兇狠至極的目光望向大門方向之際--下一瞬間,他的身體完全凍結住了。
「又是妳--」
位在大門口處,身穿純白衣裳的少女就站在那,手邊還牽著一台腳踏車,嘴角帶著記憶中的笑容。
「嘿嘿嘿,一起修腳踏車吧。警察先生。」
補充一點,她依舊說著令人丈二金剛且摸不著頭緒的話語。
***
雖然這都是後話了--
原來,少女手邊的腳踏車是來自於她弟弟的舊禮物;在經由少女及麥考伊大翻新之後,他們倆人親自上門,將其贈送給昨晚的那一家人。
儘管那家人一開始不願接受,可是在麥考伊強力與少女柔性的雙重說服之下,那家的孩子最終得到人生中第一台腳踏車。
然後,年復一年--
麥考伊不時登門造訪這家人,而他也見到了那名小男孩拒絕了毒品、幫派等不良誘惑,在八年後成功進入了本地一所優秀的大學。
雖然我們所做的看似無法改變世界,但就跟沒有人能完美預測未來,你永遠也無法預料自己所做的好事能改變多少人的人生。
誰說奇蹟不會發生的?
本故事的基本設定是出自於我的一篇原創魔法少女的故事--在此以外傳短篇形式PO上來。在閱讀過無數執法人員故事,以及跟他們相處過後,這些故事便誕生了。希望藉此讓更多人了解執法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