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面映照著真實。
一.朔月
作者前言:這小說還是《SOMNIUM》喔!只是換成中文名而已:D
- - -
疑似司機打瞌睡!客運追撞小客車 駕駛喪生兩人重度昏迷
一部台中往高雄的XX客運,在行經國道中山高距離新營服務區不遠處,疑似司機精神不濟加上天雨路滑,接連追撞前方幾台小客車後撞上護欄,車頭幾乎全毀,駕駛當場死亡。車上分別有多人受到輕重傷,其中兩名乘客傷勢最不樂觀,頭部受到重創陷入重度昏迷,目前仍在加護病房觀察中。
- - -
那一瞬間的光芒,彷彿能拉成無限長的絲線,抓不著線的那端,也就找不到明亮的盡頭,通向隧道彼方。
那女孩伸出了手,拋下犍陀多的蜘蛛絲,我抓住、拚命的爬,想爬出永恆與罪的囚籠。
因此,我重見真實的色彩,最先是一片白,突然有點失望。
不是那女孩最喜歡的藍。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潔白的天花板最先映入眼簾。
身體使不太出力氣,僅能轉動頭部,瞧見我的床旁邊放置著點滴架,大概延伸到我的手腕吧。
窗外的微風與陽光送進來,沒有輕飄飄的感覺,貪婪吸了幾口氣,即便房間裡的空氣品質並不好。緩緩抬起手臂,將之放置在胸口,感受心臟跳動的聲音。
我回到現實世界了。
而且,所有的回憶全部浮現,在腦裡重疊、交錯,並非以跑馬燈的形式,而是對我這個人而言,主觀上認定的時間軸,所以她一下穿著制服、那時還沒綁馬尾,下一秒長高了點、緊緊纏住我的手臂,雙馬尾隨著輕快的步伐搖動。
對我來說,那髮型有其重要的意義。
豐富的情感湧上,一時半刻無法全部吸收。可是,還記得夢境中她最後的面容,那抹黯淡的笑容。
視線因淚水而模糊,我忍受不住,哭了、哭得好大聲。
「哥哥……」
似乎我的哭聲驚動了她,那長髮女孩起身、纖細的身影映入我眼簾,沒有猶豫就伸出雙手便抱住我的頭,兩行高興的淚水流下。
她的神情與動作,一瞬間讓我想到夢中的妹妹。
但,不可能是她,長髮女孩是我的表妹。真實的我也非住在什麼豪宅,父母在我年幼時雙亡,我被阿姨與姨丈帶走,他們一家待我並不薄。
可是,我從小就很叛逆,課業一直都不好,還一度跟班上的壞同學混在一起,以欺負弱小的同學為樂,升上國中後越來越誇張。個性這麼差勁,就連表妹都看我不順眼。
這才是,真正的現實。
對我來說,父母的愛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妹妹也是,我根本沒印象自己有過親妹妹。
「以為你再也醒不來了,嗚嗚……」
因為我先取回這些記憶,那句話也自然脫口而出。
「我還以為,妳連來醫院看我的意願都不會有。」
她拭去淚水,哽咽說著:「你──說什麼傻話啊!」
「我們──是家人呀。」
表露在這句話裡的情感,溫暖了我的心房、也擊垮我最後一道情感的防禦線。
好感謝你們,明明想裝個大男生,我卻哭得更難看了。
我的叛逆期在國三提早結束了,並努力試著改變跟表妹間的壞關係。現在雖說不上好,但也能聊些天、不至於大吵特吵。
第一次覺得夏日的陽光無比溫暖,能有現在的結果,全都是小嫣的關係。我們之間的感情親暱,彼此相互扶持,以為逐漸踏出陰霾,如今卻……
大概,以我對她的了解,不只是一場夢而已。我多希望,那場夢只是一個玩笑,在心靈上造成的衝擊有所撫平。
卻能清楚意識到,那是她對人生的告別式。
即便身為男朋友的我,取回記憶的現在,也不明白她經歷過什麼痛苦。
我想要找到真相,即便為此沉入黑暗的深海,也想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她想隱藏的秘密。
只有與小嫣站在同等的位置,才能擁抱她。
因為過去的我,只是以優越的姿態、低視嬌小的她。
經過這場夢才明白,我們的愛情,本質上沒有達到平等,就像傾斜一邊的天秤。
她一再付出與犧牲,我卻沒有任何回報。
要平等又談何容易呢?有多少感情是單向的付出,不等的回饋。但是,我想試著去辦到,包容小嫣的心理缺陷,不要再一無所知下去。
沒有感情能夠保持完美,見證多少段婚姻開始的教堂,屋頂上的大理石天使雕像,也隨著千年的雨水失去面貌,看不到戀人盲目的愛。
- - -
夢的源頭,來自暑假時的旅遊,那時的成員有我和妹妹、小琴和小嫣,一行人搭乘客運開心要去南部玩,卻遭遇交通意外。
那時為了保護身旁的小嫣,沒有想太多就緊抱住她,因此客運翻覆的時候,我的身子擋在她前面,撞到頭部造成傷害。
表妹和小嫣只有受輕傷,很快就能回家裡休養,我和小琴的傷勢嚴重很多。
聽表妹說,我和小琴昏迷將近半個月,最初小嫣還有來探望我們,最近則完全消失了。
沒有告訴表妹我的夢,對此我有個底,或許從她不再來醫院時,就是夢境的開始。
夢境已經結束,代表小琴也醒過來了吧?
小琴的病房就在我對面,我們在例行性檢查完後,有時會結伴在醫院內部閒晃,她穿著與我的藍色睡衣不同的粉色睡衣,皆由醫院提供。因為身體多少還有些不適,最多也只是到走廊盡頭的販賣機買罐飲料喝。
「那時候綁走妳的人,就是小嫣嗎?」
第一次見面時就相互交換情報,我們做了一模一樣的夢,想來真是不可思議,也提高夢中小嫣說詞的可信度。
小琴的眼神閃過一絲哀傷,點了點頭:「雖然戴著面具,不過我知道是小嫣。」
那我對妹妹頭小女孩確實有很大的誤會了,而且她明明大方給我這麼多提示,愚鈍的我卻忽視那些訊息,只因為源自內心的反感。
我投了一罐可樂、小琴則是鋁箔包奶茶,雖然醫生有規定現在還不能亂吃,我們也不想管那麼多了。
兩人坐在同一張木椅,就近望著販賣機的亮燈聊天。
「不過,當初妳在教室外走廊的時候,沒能認出她是小嫣嗎?」
「有點既視感,沒有認出她的真面目。」
「直到廣場那一夜晚,她的提示才點醒我。那時就意識到了,這只是一場夢。」
「不確定自己的想法對不對,也認為小嫣別有用意,就沒告訴你了。」
並且失去說出來的唯一機會了。再來小琴就被綁走,一切似乎都在那女孩的計算當中。
「為什麼妳能主動意識到這件事呢?」這一點我很好奇,我明白對夢有自覺倒也不算少見。
小琴一手拿著鋁箔包奶茶,抓緊衣襬:「綁走我的時候,小嫣有告訴我,我對她的控制已經有些免疫力。」
「她說,魁儡本該受細線控制。我曾掙脫過一次,細線便很難綁緊,接著她告訴我……」
「我們的一言一語、每一秒每一刻會做的行為,幾乎都在她的掌握當中。」
我沉默了,先是感到錯愕,隨之而來的憤怒並未如預期湧現,反而迅速被其中的矛盾所沖淡。
我立刻意識到,小嫣在寫這場夢的劇本時,內心的動搖。
筱嫣的心情也影響到我的想法,所以心中始終放不下她。
我的徬徨,可能代表她內心真正的渴望。
「當初小嫣殺掉我的那個夢,在我醒來後就失去了畫面。更確切的說,我知道有人在夢中刺了我,可我記不起她的面孔。」
小琴這麼說,想起我做夢也時常遇到這種現象,好像對內容有印象、卻說不出更詳盡的細節,會有某種情緒梗在胸口,不太舒服。
她雙手捧住鋁箔包,低垂的睫毛、那雙眼瞳覆上憂鬱的色彩,全身不太能放鬆下來,神色難掩失落和痛苦。
「阿盛,小嫣真的死了嗎?」
「怎可能。」雖然我也很不安,現在也沒辦法溜出醫院,明明焦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我好害怕,現實世界的小嫣會不會跟夢中一樣想不開了。」
「因為,我覺得小嫣的價值觀,真的有些扭曲。」
「嗯……」不只是知心,連我這男朋友也持同樣的看法。
「曾經,我們在路上看見一隻被輾過的流浪狗,我不忍看狗的屍體,小嫣卻說:太好了!至少牠不用被捕狗大隊抓去安樂死,或再受飼主虐待,牠的一生還算幸運。」
「生命的價值,只在於它有沒有存活的需要而已。如果不需要,被一腳踢開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不太懂,她說這些話的口吻,不是同情,而帶有看戲、幸災樂禍的心態,很惡劣。可是──她明明有顆溫柔的心。」
充滿了矛盾,或許這就是小嫣的情感表現,與其說她無情,她似乎看透更多人間的黑暗面,成為徹底的旁觀者、欣賞它人的痛苦。
小琴捏住鋁箔包的力道似乎加重,發出質問:「那麼,這樣奇怪的女孩子,為什麼你會愛上她?其實我不太懂。」
她的問題實在尷尬,而且從中能感覺到一些妒意,我先將可樂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吐了一口悶氣。
「說起來,是一個不算太長、不太幸福的故事。」我雙手交疊,面露苦笑。
那一段青澀的記憶,只封存在我們心中。
「我也不想隱瞞妳,小嫣大概沒有告訴妳,因為那會傷害到三人間的感情。」
「不過,我就沒辦法想這麼多了,妳要因此討厭我也無妨。當初跟她國中同班的時候──」
「因為我的關係,其他不良少年曾經欺負過她。」
單純的小琴根本藏不住吃驚的表情,我露出苦笑,那是潛藏在表面的明亮下,真正深層的黑暗。
是還不懂事的我,所無法彌補的錯誤。沒有任何原因,俗氣點講,就只是看她別有想法而已,還一度以為兩人都是像汙泥一般的存在。
若在她內心形成傷口,大概就是我一手造成,我沒有推卸的理由。
不過,這會是造成小嫣人格扭曲的原因嗎?我覺得不是。我相信小嫣原諒了,對我的笑容發自內心,鮮明存在於跟她交往的回憶裡。
但海底的陰暗,是從上古的海洋出現時,就注定無法掩藏的真實。
- - -
經過多天的修養和檢查,總算等到出院的這天。
小琴先我一步被她媽媽帶走,至那晚後她沒再跟我交談,總是避著我。
我則在阿姨一家人的陪伴下踏出醫院。上車前,注意到在夢中坐過的長椅,綠樹下有一對男女在聊天,女生一身病服,普通便服的男生自然是來探訪她,夏日的陽光照耀兩人愉快的臉龐,心微微刺痛。
為慶祝我的出院,我們吃了一次大餐,每人花費破千的自助式高檔火鍋。
用餐的氣氛很融洽,表妹叨唸我只有夾肉,不過五十步笑百步,自己還不是裝了一大盤的肉片?兩人的喧鬧聲過大,結果一同被姨丈責罵了。
表妹對我吐舌頭做鬼臉,感覺好久沒體會一家人的快樂了,夢中一開始只有我和妹妹,後來才加上小琴。
表妹大概跟妹妹的年齡相仿,同樣是國中生吧,雖然我對妹妹的年齡也只能用外貌推斷。
在醫院時,有過“是否將現實的表妹投射在夢中”的想法,因為她確實跟表妹有幾絲神似,瞳孔的顏色和眼睛的大小、鼻子的位置,還有天生淡櫻花色的雙唇。
但這想法明顯有很多問題。我覺得在夢中的妹妹,是有意識的存在,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小嫣的話語中,也透漏著很多訊息。
「我不會怪她,因為對她而言,這世界才是唯一的真實。」
我端詳著表妹的側臉,咀嚼這句話的涵義,將夢境視為真實這聽來可悲的想法,卻是妹妹被迫面對的情況,小嫣會不會比我還清楚,藏在妹妹心底的真相呢?
說起來,我完全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有妹妹這叫法,小琴跟她相處時,似乎也叫她妹妹,現在才察覺到這件怪事。
人只要出生,父母都會為她取名字,名字可說是人的靈魂。如果成了囚犯,只剩下一串數字,那真是慘劇,我的思考越來越偏奇怪的方向。
「幹嘛?一直盯著我的臉?」表妹拿衛生紙擦了擦嘴唇周圍,以為沾到什麼。
我搖搖頭,將視線移回鍋內,混濁的湯裡有好多肉都快泡爛了。
夢中我無法對妹妹的情感有所定位,現實卻明瞭很多,即便表妹很正,我們也就只是家人間的親情。
在著手處理小嫣的麻煩前,我還想搞清楚夢中妹妹的存在,於是有一個小小的問題,覺得不適合在這場合問,打算在晚上找個機會。
- - -
機會很快就有了,晚上姨丈接受家中兩位女性的任務,要騎機車去附近的炸物攤買消夜,我提議一起過去。
走出家門,阿姨家是獨棟的兩層房,位於住宅區中,我接過姨丈給的安全帽。
「身體可以嗎?」
「可以!我也想動動筋骨。」
面對姨丈,我不想讓他擔心,雖然後腦杓的傷口很明顯,傷口周圍的頭髮被剃光、現在包著繃帶,洗澡也要小心不碰到水。
姨丈的眼眸給人柔和感、鼻子英挺、說話有種特別的磁性,他長得很斯文,也難怪阿姨會喜歡上姨丈。兩人都有在公司上班,共同負擔家中經濟。
姨丈和阿姨都還年輕,對我們時下的事物也有些興趣,自從改變爛性格後,我有跟他一起打線上遊戲、或是出去慢跑做運動的經驗。坦白說我不把姨丈當作父親,而是值得信賴與依靠的長輩。
機車在夜間仍明亮都市街道騎了一小段路,就到達我們常去買消夜的炸雞攤。
一整塊大雞排丟入油中炸的畫面令人口水直流,攤位正好沒有等待的客人。不過還有一段空檔,為了這問題,胃液翻攪、頭腦發暈,還是鼓起勇氣開口了。
「姨丈,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嗯?」
遲疑良久,我還是說了。
「我──曾經有過妹妹嗎?」
拜託、感到詫異過後,要笑著問我是不是撞到腦袋出問題。
結果,姨丈反而露出釋然的表情,好像對一切瞭然於胸,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會是這場車禍,喚醒你的記憶嗎?」
我吞了口口水,想必驚愕全寫在臉上吧。
「不過,我覺得小盛你應該不可能記住,那時的狀況才對。」
買完消夜後,騎著機車離開,找一處橋墩停靠。河床上一叢又一叢的芒花,隨著夏日的晚風搖擺,溪水的流動聲不時被呼嘯而過的車子引擎轟隆轟隆覆蓋。
姨丈抽了根菸,才將所有的事實告訴身旁的我。
「原本不打算告訴你,而且人事已非,這些往事不提也罷。」
「請一定要告訴我!」
我只知道父親在工作遇到意外身亡,體弱的母親也因過度傷心,沒多久就撒手人寰,留下孤單的我,這是我已知的過去。
「嗯,小盛確實有知道的權利,我也跟你阿姨討論了,原本打算在你上大學後才說出來。」
「而且,我自己的想法,也認為沒必要隱藏。做為當事人,不該掩埋真相,這麼做跟不懂事的孩子有什麼兩樣呢?」
「我們告訴過你吧,你母親因為多年的慢性疾病,加上難以接受現實才死去的。」
「只是,這現實中還有一個殘酷的秘密。」
「如果只有你姊夫的死,家族也會想盡辦法,勸她不要有輕忽生命的想法,畢竟還有孩子要照顧,我想妳媽媽也不會這麼難過。」
「偏偏……」
「那時候,你母親生下的不只有你。」
「而是龍鳳胎。」
接收到這三個字的瞬間,我的頭腦猛然暈眩,姨丈扶住了我。
「但是,另一個女嬰因為基因缺陷的問題,還沒進嬰兒室就夭折了,連名字都沒能取。」
怎麼會──這就是妹妹所說,我不可能對她有任何情感的根本原因嗎……
因為,她連長大的機會都沒有。
「你爸爸和媽媽,都為這件事深受打擊,不管我們怎麼鼓勵都沒用,才會接連離開人間。」姨丈露出沉痛的表情。
一台小客車在我們背後駛過,刺耳的引擎聲傳入耳裡。遠方,沿著河岸的一串都市燈火,仍在照耀著有家的人們,曾有的世界末日,也不過是存在於夢中的虛幻。
那卻是已經死亡的妹妹,唯一能緊擁的世界。
所以她勢必得站在跟小嫣相反的立場,想守護這個世界,犧牲自己也無所謂。
我卻完全忽視她的悲傷,還讓她離家出走,最後招致悲劇。錯的到底是誰呢?
大概──只能怪罪於無情的命運吧。
「我們想彌補過錯,不管過去的你多麼難養,我和妻子都盡力給予你想要的。你表妹並不知情,不過,她是真正在關心你,我可以保證。」
「那些悲劇的產生,我們必須負起責任。」
「姨丈,不是你們的錯呀!」我的音量拉高,差點成了怒吼。
為什麼?對做過一堆錯事的我,還要給予原諒呢?
「或許你不明白吧。」姨丈本來溫柔的眼神,漸漸覆上一層晦暗。
「那時候,面對精神有些異常的、你的父母親。」
「身為大人的我們,沒有選擇包容與諒解。」
不,我想我懂得,深刻的明白。
因為,我對小嫣的態度,過去就是如此。
- - -
就在出院的那晚,得知真相、為此難過的我,在床上始終無法安穩入眠,一直在意著窗外的吹狗螺,最後多少有些倦意了,希望一閉眼就睡到天亮。
卻做了一場夢。
在宇宙中,那是一顆覆滿翠綠的小行星,小行星不夠大,所以只能容納下湖泊這樣的水體,而且找遍大地,就只有一座湖泊。
小行星白天很短,夕陽卻持續很久,跟地球短促的片刻不同,好像被快門補捉下美麗的永恆,雖然黑夜依舊會降臨。
小行星很小,卻被一顆忠心耿耿的衛星環繞,躺在草皮上仰望夜空,這顆衛星當然醒目,就像在地球觀察月亮的情況。
不過這顆衛星表面沒有任何坑洞,銀白色的光芒中染上幾絲淺藍,倒影映照在平靜的湖面上,我想起小嫣所提過,倒影與月亮的關係,還有靈魂的住處。
然後才意識到,包括坐在我身邊的妹妹,眼前所見都只是夢境的一部分。
「妳……」感覺我好脆弱,都快要哭出來了。
她的眼神閃過一絲詫異,隨後露出釋懷的表情:「沒想到哥哥你會發現呢。」
「大概是受到小嫣的影響吧,我對夢境的敏感度上升了。」
當初置身在那場夢中,多少就有些詭異感,而且對於沒有連續的事件,自然有所懷疑。我想只要是一般人,置身於類似電影不斷切換時間地點的鏡頭當中,情感很難不受影響吧。
「在這樣訓練下去,也許你遲早能像小嫣姐姐那樣控制夢境。」
「然後,去破壞別人的美夢。」
雖然妹妹開心笑著,但語句中還是強烈暗示著不滿。現在她那身打扮記得是夢中的小琴幫忙選購,圓領、胸口有紫緞帶蝴蝶結、下擺是荷葉邊的紫短袖上衣,穿上一條粉紅裙子,感覺像是好久以前發生的事情,為此覺得懷念。
湖泊前種植一棵月桂樹,我們兄妹就待在樹下,依靠在一起,縱然有難以道盡的思念,卻不知如何開口。
不知不覺間,湖面升起薄霧,夜色沾染上幾絲朦朧美,坐在身旁的她也覆上一層面紗,霎時猶如幽魂飄渺、心裡湧現不安的情緒,當初到達小琴沉睡的森林時,也是同樣的感受。
「這裡,是我的“月球”嗎?」雖然不清楚,小嫣有沒有告訴妹妹,靈魂與夢的關聯。
「有一點錯誤。」
霧越來越濃,連妹妹的臉都快看不清了,依稀見到她瞇起雙眼,笑容也顯得陰沉。
下一秒她就從原地爬起,全身壓在我身上,雙手摟住我的脖子,好像之前那場夢曾見過的動作。
不過現在的妹妹,反而給人更加神秘的感覺,不知是不是被濃霧遮掩所導致,她的存在變得更加虛幻。
「是我“們”的月球。」
「在肉體腐爛後,我的靈魂就住在這裡,隨著哥哥的意識成長,所以哥哥看見的世界,其實就是我的全部。」
「我的外貌,就是以表妹當作範本創造。」
「但──對我來說,這裡與其稱作月球,不如說是囚籠喔!」
「月球與地球間有著,只靠人類本身無法突破的宇宙,那就是我與現世的距離。」
「不管在這邊的我如何寂寞,都無法突破的距離。」
「所以,哥哥因為昏迷被困在另一個夢中,其實我很高興,打從心底高興得不得了,儘管在小嫣姐姐造訪前,哥哥只是沒有意識的遊魂。」
她撫摸著我的臉頰:「可是,能夠觸碰到你了呀!永遠突破不了的間隔,被一場意外打破了,我好想好想見你,跟你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看同樣的街景、快樂一起分享、痛苦一起承擔。」
「因為是家人呀。」
表妹也說過的,一模一樣的羈絆。
臉頰感到濕潤,原來是妹妹的淚水,一滴又一滴落在我的臉上,這場霧的目的,是為阻止我望見她的悲傷表情嗎?果然,是我和她共享的夢呢,不想要見到逝去的家人,為此痛苦的模樣。
「不過,我們現在不是見到面了?」我一直以為,那場夢就是最後的奇蹟了。
「嗯──你知道嗎?夢境跟現實一天的時間,相差將近七十六年喔,就是哈雷彗星回歸的週期,所以你之前見到的我,已經是好幾百年前的我了。」
「哇靠,真的假的?」
「假的。」
大概沒想到我會相信,濃霧在片刻間散去,妹妹破涕為笑的表情展露在我面前。惑星的銀白光芒灑在湖面上,頭上的月桂樹葉也像星星在閃爍。
壓迫感消失了,她站在映照著光芒的湖前,面對我說明:「真正來說,這裡的時間只存在於意識深層的自我認知。」
「剎那能化為永恆,永恆也會回歸於剎那。如果願意將流星一瞬的光芒銘記在腦海,它就永遠存在於這裡,這就是夢境的特性。」
「這些,都是小嫣姊姊告訴我的,她曾經來過這裡幾次。」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我的心為此揪緊。
她的聲音,輕輕在我的耳畔迴盪:「所以,我可能留在這裡,成為永遠。也有辦法,在片刻間化為塵土。」
「我不願相信,世界有輪迴這一回事。而且我下輩子,不可能成為人類了吧,我的死亡,改變了父母、和哥哥的命運,這是──無法背負的孽。」
突然不懂了,她是被悲觀的小嫣感染到了嗎?為何要責備自己呢,明明沒有誰犯錯,人卻要被現實折磨、整得痛不欲生。在泥海裡翻滾,沾染一身污穢。
「不然,哥哥要在這裡殺了我嗎?」
一手擺弄耳邊的髮絲,裙襬隨風搖動,她露出悲哀的笑容:「在這裡的我死了,你的妹妹就永遠不存在了喔,不會像小琴姐姐這麼幸運了。」
「因為──我沒有回來的必要呀,我不過是亡靈而已。」
「試試看吧?」
還沒能理解妹妹的意思,下一秒,她已經墜入湖中。
物理法則在夢裡並不存在,她的身軀被映著蒼藍衛星倒影的湖泊吞噬,再也沒有上浮。
心臟都要停止了,我不顧一切後果跟著跳進湖裡。
拚了命、拚了命往深處游去,明明在水中,卻沒有呼吸困難的問題,放眼望去應該一片深黑的湖水,卻有許多發出各色光芒的氣泡掠過我眼前。
無意間弄破了其中一顆泡泡,隨即而來的片段影像衝擊我全身的感官。
在國中裡、夕陽餘暉照耀著女廁、抽菸而冉冉上升的煙霧、所謂的“同伴”們嘻嘻哈哈、廁所內女孩的啜泣聲、臭味、不可能看見的我那悲傷面容。
這些氣泡是──那些不堪的記憶,想大叫出聲,隨即大量的湖水湧入嘴裡,意外黏稠,就像被塞入大量頭髮的感覺。前一刻的自在,已被將要溺斃的絕望所取代。
我要死在自己的夢裡了嗎?真是諷刺呀,如果在這裡死去的話,就會到達小琴所說的,真正的生不如死,我有辦法回到現實的彼岸嗎?自己既無能又懦弱、一再又一再傷害身邊的人、最後還親手槍殺對我最好的女朋友。
但是,我那惹人懊惱的記憶,不就是妹妹打從內心奢望的現實嗎!
我要活下去!不管眼前出現多大的困難,我都不會退縮!
而且,我想要再次牽住小嫣發冷的那隻手……
就像回應著我的期望,一個金黃金的泡泡驟然改變了上浮的路徑,撞進我胸口,炙熱的情感灼燒著。
灰暗的海面與天空、沒辦法承諾的誓言、在沙灘上延伸下的腳丫子、被海潮所沖散的沙堡、不安徬徨猶豫憤怒無奈全部消散。
只剩下平靜。
「能答應我嗎?」
那是,雙馬尾女孩哭泣的鼻音。
「不管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就算世界毀滅也罷。」
「你能永遠在我身邊嗎?」
全身湧現力氣,抓住最後一絲意志繼續向湖底游去,最後在陰暗的湖底找到氣泡的發源地。
妹妹一個人,孤獨蹲坐在洞口。抬頭發現了我的存在,灰暗的雙眼漸漸回復光彩,她朝我的方向伸出手,我握住了。
剎時間,如前一場夢的強烈光芒占盡所有畫面,不同的地方在於,卻是充實的情感。
「不愧是哥哥呢,這樣我就能放心了吧。」置身於光芒中的妹妹,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
「去把小嫣姐姐帶回現實吧。她所擁有的黑暗,可是無法探測的深海喔。」
「不過,我想哥哥一定能做到吧!」
「因為,連小嫣姐姐都這麼說過呀。」
「哥哥的夢境,非常的美麗。」
「有這樣美好的夢,也會有真摯的靈魂。」
妹妹笑了,因為是血濃於水的兄妹,兩人的想法在話語傳出前,心靈已經有所交集。
「哥哥,是小嫣姐姐選擇你的唷!」
- - -
作者後言:luna開始連載囉!再來更新速度會放慢很多,可能會幾週更新一次,要看我最後一章的進度寫多快,主要是怕前後會有連貫不上的問題發生,所以這邊開始每篇都會比較慎重的繼續po下去。
接著想提一下改成中文名的原因:
1.somnium算是我中二病發作一時興起才去找的名詞,其實用這個詞意義不大 2.我沒學過正統拉丁文發音,所以要我唸我還唸不出來,超丟人呀。
所以我請了google翻譯小姐來幫我唸!
3.因為1.2點,我覺得莫名羞恥,左思右想後就改回中文名了,也許有巴友會問,啊不就用夢直接當小說名就好了?不過講這麼明顯在第一章會減少閱讀的興致。(雖然多數人都猜到了吧)
4.燈籠魚這個名字也不是莫名其妙取的,燈籠魚多數生活在深海,發出的光可用來誘捕食餌、迷惑敵人,引誘異性,其實暗示著某位女角。
(小捏它所以反白處理。)
5.所以在這之後主要就會以燈籠魚當小說名發表,當然SOMNIUM也有其存在目的,就當成小說名有兩個吧XD
6.題外話,說到中二病,最近有部新番還不錯看~中二病也想談戀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