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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娜塔的葬禮舉行得非常簡單,莎曼莎將她身上的血痕擦拭乾淨,換上她喜歡的衣服,綁上她最喜歡的髮型,給總是吵著說已經長大的她化了妝,當大伙兒看著她躺在棺木裡的最後一眼時,就好像真的只是睡著一樣。
他們把莉娜塔埋葬在她最常待的山頭下,立下簡單的墓碑,上面刻著「莉娜塔.傑克遜長眠於此」。
最後,將那把致她於死的匕首、同時也是莉娜塔之姊的遺物置於墓碑上,是她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捨不得使用的東西。可想而知當時的情況多緊急,才會使得莉娜塔不得不拿出來孤注一擲。
「這孩子,每次都跑到這上面去,到底是有多喜歡高的地方。」
道格拉斯語帶感概,輕觸著那全新的墓碑。
「倒不是喜歡高的地方,莉莉跟我說過:每次都只能在這裡等我們回來,她要站在最高的地方,才能第一眼看見我們啊!」
莎曼莎給那把匕首做了個全新的刀鞘,放回原位後說:「走吧!堡主召集我們去主棟大廳。」
當道格拉斯等負責追蹤「犯人」的伙伴回來時,莉娜塔已經逝去,雖然聽到那人居然是艾爾文時著實嚇了一跳,道格拉斯及莎曼莎仍忍耐了下來,他們知道之後一定能得知真相。
除了菲力克斯。
參加完莉娜塔的葬禮後,菲力克斯無法像道格拉斯及莎曼莎一樣於墓前沈浸在回憶之中,他追著溫德爾到主棟大廳,當道格拉斯與莎曼莎進入時,還能聽見菲力克斯近乎崩潰地怒吼。
「──所以我說現在就殺進城裡去啊!你們說犯人是艾爾哥的話,就去城裡把他抓出來啊!居然把……莉莉……嗚……」
「冷靜點!菲力!等道格他們回來之後,我們再……啊,回來了啊!」
堡主面帶倦容,除了傷心之外,也許還包括被菲力克斯煩擾。
「你們倆慢死啦!快過來啦!堡主堅持要等到大家到齊了才說啊!害老子等得好慌啊!」
無視於他的大聲嚷嚷,道格拉斯與莎曼莎只是丟了一句:「抱歉,回來晚了。」便立刻就座。
看到大家伙兒就座,菲力克斯也看似安份地坐回位子上,堡主才嘆了一口氣,說道:「都到齊了吧!那麼我們來討論今後的動向……」
「在那之前,堡主……」傑歐不等堡主說完,中途便插了話,「我覺得應該先探討拉詩蒂留下的話中意義。」
「當然,我並不會無視它。」對此,堡主點點頭,然後說:「莉莉最後說:『拉詩蒂叫冀悠和承夜要小心』,我相信莉莉不會說謊,所以接下來你們兩個都要隨時注意周邊。」
一提到莉娜塔,所有人的表情都被蒙上了一層悲傷。
「我們會小心的,堡主。只是……」沈冀悠像是避免氣氛一直沈浸在其中,有意無意地轉移了話題,他提出心中淺藏已久地疑問,「恕我失禮,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們為什麼對拉詩蒂說的話那麼在意?」
對此一問,眾人卻是互看了一會兒,直到堡主點頭,團長才回答。
「這事我們好像都沒跟你們倆提過吧!」
停頓了一下,團長又繼續說:「拉詩蒂是『預言者』。」
「預言?」
顏承夜複誦著,沈冀悠則是既吃驚、卻又像是理解了什麼。
團長點點頭繼續說:「有很多次的危難都是她開口預言,我們才能避開的。上回我們會那麼急著從鎮上離開,就是因為早就知道第二天會有士兵前來調查。可惜有些事無法預防……」
團長──歐尼斯特意有所指,大家心裡也知道是指莉娜塔的事。
「有些事,時間未到她也不會說出口。」
「就像冀悠剛到時……應該說剛被抓時,守衛聽到了拉詩蒂的預言。『你就是我們所等待之人』,她會這麼說,你必然能帶領我們有一番作為吧!」
溫德爾這麼說,菲力克斯又追加補充。
「所以我們相信你會帶領我們推翻那個混蛋王子!不然你以為老子會這麼簡單就放過你啊?」
「菲力……」
道格拉斯在他一旁無力地提醒著,菲力克斯只是咋舌。
「所以你們才會把拉詩蒂關在那裡啊……為不讓她被『城裡』的人奪走……」
沈冀悠似乎對他們這一行為感到不滿,邊說著,眉間都陷下了一絲痕跡。
「不,也不能這麼說。」道格拉斯說:「是拉詩蒂自己要求我們把她藏起來的。從預言國家會戰敗起,她好像就吃了不少苦頭。」
「道格!」
歐尼斯特厲聲欲阻止他,但道格拉斯卻繼續說道:「有什麼關係!團長,都到這個節骨眼了,我們信任拉詩蒂,她讓我們與冀悠和承夜相識,就是有一定的道理不是嗎?」
「我贊成團長說的啊!」菲力克斯斜眼瞪了沈冀悠,一臉怒氣未消的樣子,「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子,跟拉詩蒂還有莉莉玩上幾天就以為跟我們混熟啦!」
「我說的沒錯吧!牛排一定是在記恨,這小氣鬼……」
雖然顏承夜特意小聲在沈冀悠耳邊這麼說,卻還是換來菲力克斯一句:「你當老子沒聽到是吧!死小子!」
要不是道格拉斯和莎曼莎兩人一左一右地把他壓回座位上,只怕菲力克斯已經衝上前去,要把顏承夜爆打一頓。
「關於這一點,我正想要跟你們說呀!」
傑歐像是觀察完在場人士對冀悠等人的態度,確定了什麼之後這麼說著:「我剛才說『探討拉詩蒂留下的話中意義』,與冀悠的真正身份有關。」
「確實我們一直很好奇冀悠的身份,本來是想等他完全康復了再問,但現在……」
──已經沒有時間繼續等待了。就算歐尼斯特不這麼說,大家所想也是同樣的事。
「嗯……」傑歐微微閉上眼,雙臂交叉,手指還緩緩敲擊自己的上臂,似乎還在猶豫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半晌,他突然睜開眼睛,目光如炬。
「之前我有私下去找冀悠證實過了……」停留的空白像是要給其他人心理準備,但說出來的話卻讓所有人為之一驚。
「他是王室的人!」
所有人的視線往冀悠身上集中,有些人甚至站了起來,往後傾倒的椅子發出激烈地碰撞聲,他們的手還立刻伸向自己的武器,隨時都要動手的樣子。
連坐在沈冀悠身邊的顏承夜都能感受到濃厚地敵意,就連平時對他們很和善的道格拉斯及莎曼莎,也用參雜著怨恨地眼神、不可思議地看向他們。
顏承夜見狀緊張地想站起身來、拖著沈冀悠往外逃,卻又被沈冀悠緊緊握住手腕,像是叫他不要輕舉妄動。
「你個混蛋!王室的人潛入我們這邊想幹什麼?該不會你就是那混帳王子吧!啊?」
菲力克斯不僅站起身,連腰間的存封槍都已抽出上膛,槍身發出的刺眼光芒讓室內更加明亮,那是比天空還要深沈地橘紅色。
就在周圍響起眾人的議論聲、咒罵聲時,眼看這群人就要像餓狼般撲殺而來,而堡主和溫德爾等人卻只是皺著眉頭,尚未從驚訝中清醒過來。這時,一聲大喝制止了他們。
「──通通安靜!」
傑歐沉著的聲音響徹整棟樓,連在外面駐守的守衛也吃驚地互看了一眼。
喧囂聲漸漸減輕,傑歐又說:「我還沒說完,都坐下!」
看著站起來的人們不甘願地坐回座位上,而菲力克斯手上依然還緊握著存封槍,正惡狠狠地瞪著沈冀悠。
「你們都冷靜點!仔細看看他的眼睛……你們忘記了嗎?我國的正統王室繼承者,眼睛該是什麼顏色?」
眾人又開始輕聲討論起來,溫德爾也撫摸著下巴回想著,「我記得……以前國王帶王子去森林時,兩父子確實都是……紫色的瞳孔吧?是吧?父親。」為了確定自己的記憶沒有錯,他還轉頭問了一旁的堡主,堡主也默默地點點頭。
但是小聲的議論並沒有停止,好像他們還在懷疑「王子」會有什麼陰謀一樣。
顏承夜鬆了一口氣,從前他覺得沈冀悠那與常人不同的瞳色很帥,甚至自己也想去配一付隱形眼鏡,讓自己也能夠看起來更加帥氣!
但是沈冀悠回國的那一天,只有在晚宴正式開始之前沒戴隱形眼鏡,那之後看到他,漂亮的紫晶色瞳孔都被黑葛色覆蓋。
來到布魯辛克之後,他更是發生什麼事都不願意拿下隱形眼鏡,當時要不是顏承夜幫他調配食鹽水清潔,只怕會有嚴重地後遺症。但現在,顏承夜卻理解了他為什麼這麼做。
──也許對沈冀悠,對賽比恩斯來說,自己的祖國是滿佈敵人。
「──他是王室的旁支。」就在眾人陷入各種思緒,傑歐鎮靜地聲音又響起,同時大家也安靜了下來。
「八年前,土兵們尋回王子,光是照顧他都費了一番心力,又怎麼有空閒去管那些旁支呢?就我之前在卡克蘭所見,並沒有多少旁系王族進城。」
歐尼斯特接著說:「唔……沒錯,那個時候不論平民還是貴族,甚至有些王族都淪為難民。……所以……傑歐,您的意思是?」
見到大家都冷靜下來,也放下敵對意識,傑歐也放鬆了姿勢,點點頭繼續說:「你們也許不清楚,王室的旁支及一些貴族都會被選進城受教育,為的是未來能輔佐國王,也培養忠誠心。雖然我未親眼所見,以前智者尼古拉卿曾對我說:有一些孩子的資質特別好。再加上拉詩蒂說的……是不是要我們擁立冀悠為王呢?」
「什……麼!」
撇下在一旁抱頭吶喊:「不承認!我才不會承認!」的菲力克斯,其餘人也議論紛紛,也許是經過這幾日的相處,有人開始動搖,也有人像菲力克斯一樣極力反對。
最後,在堡主的一聲令下,室內又恢復了安靜。
「無論如何!這個地方都不能再待了,莉娜塔都已經清楚看見艾爾文.維因且慘遭殺害,現在我們又失去了拉詩蒂。各位,我們必需要離開這裡,最好能離開國境。魯特,你長年在外行商搜集情報,有沒有什麼好的建議?」
被稱為魯特的,便是沈冀悠當初在瀑布前看到的旅行商人,實際上,當顏承夜與莉娜塔到新月村調查時,也有在雜貨店遇見他。
「是。」魯特從身後的隨身行李裡取出一張地圖,攤開放在桌上,上面不僅標示了薩艾斯嘉國內的重要城鎮,連一些隱密地道路也用紅筆手繪出來。
「請看地圖,我們的村子建立在之前山裡的廢村,才能延著山壁鑿出一條通往堡壘的密道。」
「是啊!我們通常都是穿過瀑布進到堡壘的。」道格拉斯說。
「哎呀!要運大型東西的時候一定得經過村子的密道就是了。」莎曼莎也補充著。
「但是現在這些都被艾爾文那個王宮來的混蛋間諜知道了啊!」
隨著菲力克斯的咆嘯,這回眾人卻沒有無視他,而是紛紛嘆了口氣。
「沒錯,艾爾文知道堡壘中的一切秘密,所以他應該也很清楚要從哪裡帶人來找我們。就算從南邊的小路出去,繞山道走,最多也只能到吉爾農村,能不能過橋還是個問題。而且過橋之後又是曼士貝……」
眾人沈默著,顏承夜也湊上前去看,他說:「往東邊去不就得了嗎?」
道格拉斯回應他:「承夜,森林前設有檢查站,原本只是檢查出入森林的人,但現在恐怕……」
「那……如果是分散移動呢?」沈冀悠想了想,這麼建議著:「不要所有人都往山道離開,而且喬裝成來往遊客分批離開?」
「唔,或許可行。只要守在森林口的不是看過所有人的艾爾文……」在贊成之後,歐尼斯特又補上了這句話,讓討論又陷入糾結。
「……父親。」沈默了許久,不知在煩惱、思考什麼的溫德爾這時突然開口道:「艾爾是勢必會帶人前來的,最可能的就是派人守住瀑布洞口,再到新月村帶兵從密道過來。為了讓大家能順利離開……我……我們,設法把他們牽制在村子裡吧!」
聽了溫德爾的建議,現場一片寂靜,更多人覺得毛骨悚然。
「……什麼意思?」菲力克斯首先發難,他激動得站起來大力拍桌,「少主你的意思是:要蓮娜跟村裡的人為這個根本不知道有沒有辦法扛起重責大任的貴族小子當擋箭牌嗎?開什麼玩笑!」
「是啊!少主,村裡人大多是老弱婦孺,他們撐不了多久的,只會白白犧牲啊!」歐尼斯特也這麼說。
「我的意思是!」當眾人就要吵起來,溫德爾又大聲喝止,「讓村裡的人先從密道過來,跟大家一起分批離開。……我自己,一個人去村裡等他,艾爾他見了我,一定會有所警惕……」
「父親!」溫德爾激動得站了起來,「請讓我留下,你們其他人都快撤離吧!」
「什麼!」
連堡主都驚訝得快要不能言語,溫德爾只是繼續說:「……當初把艾爾帶回堡壘的人是我,我不但不聽傑歐叔叔的勸,還重用他……」
「少主……」
溫德爾調整了一下呼吸,眼神堅定。
「我要留在這裡,等他過來,解決這一切!」
「混帳東西!」然而他的舉動卻換來堡主的大罵:「你在想什麼!被背叛的氣憤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才有!這一點堡壘中的大家都一樣!」
溫德爾環視其他人,都用同樣的眼神看著他。
「……真是抱歉。」
看到兒子靜下心來,堡主才輕嘆一聲。
「哈哈哈哈哈!不,沒什麼……我總算理解拉詩蒂的預言是什麼意思了。」接著又清了喉嚨,繼續說:「大家傳令下去,立刻將村子裡的人接過來,分成小組離開,最好能離開國境,遇見士兵的時候要小心行事。」
瞬時室內又安靜了下來,沒有人再發話。
此時沈冀悠卻是舉手道:「那個……這樣的話,我有個建議。」
「嗯,你說。」堡主說。
「先把村裡的人接過來,並且把瀑布的洞口堵住,堡壘這端的密道也是,然後大家再從南邊山道分組離開如何?」
「只堵住保壘這邊的?」道格拉斯語帶疑問,沈冀悠點點頭回道:「是的,不論他們要從瀑布進來,還是從村子的密道過來,都要耗費一些時間來開路。瀑布洞口小,移動與帶武器及開挖器具不便,從村裡的密道過來又崎嶇難行……」說著,他又指向地圖上的南邊山道,「山道雖然相對之下較為好走,但是有各種小路四通八達,也要繞好大一圈才能到達堡壘,正常來說,他們應該不會選這條路徑,最多會在森林口前多設衛兵,但只要我們喬裝得宜,分批行動,只要不遇到艾爾文,應該就不會被人認出來。」
一連串的發言與其說是建議,更像是策略,甚至考慮到離開路線及後續追兵,都讓他們瞠目結舌。
這氣氛在室內凝結,半晌,堡主才發出像能吹散這層凝重地笑聲。
最後,經過討論及分組,沈冀悠及顏承夜與道格拉斯一組,計畫要從堡壘南邊出口繞過森林前的檢查站,走山路到吉爾農村過關卡。為了遵守拉詩蒂的預言,以保全兩人為優先,他們在與莉娜塔的墓碑致意之後,便早其他人先行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