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強勢開朗的她在哭泣，我想像她正站在我面前，以手心掩蓋淚如雨下的雙眸，卻掩飾不了數滴淚珠沿著臉頰、下巴滑落至衣襟，濕溽了一片的窘境，鼻頭紅透像個無助的孩童。
我幻想能伸出手，以拇指為她撫去心碎的淚水，但，這舉動和幾秒鐘才剛脫口而出的話相比，顯得過於嘲諷，甚至多餘。
我縮回了手，僵持在原地以冷漠的目光注視她，即使內心依然炙熱也要裝作豪不在意。
「為什麼非得這樣？」她問。
語音未落，我笑出聲，而且是狂傲的豪笑，應該是我發問的問題怎麼是被反問了呢？
「因為我真的沒辦法對妳有感覺。」
受到刺激似的，她放聲嚎啕大哭，哭得淒慘也撕裂心扉，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後癱軟在地，雙肩顫抖得厲害，失控得無法自己，交往至今以來，這還是頭一次見她如此失態的模樣。
我，仍舊立在原地，露出漠不關心的嘴臉，即使憐惜油然而生，鼻腔刺痛而眼眶濕潤，我仍舊堅持著自己的抉擇，傷害她一時不能傷害她一輩子。
「沒感覺也沒關係，在我身邊就好，沒想過奢求太多。」
「Are you crazy？」
「為了愛情，我可以更瘋狂！」
愚蠢！我沒能讓這一名詞脫口而出，因為哽咽，當淚水止不住時，我別過頭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撥瀏海時趁機將淚水擦去。
「在和以前一樣吧……」她和往常沒兩樣，跪坐在地，半哀求半撒嬌。
以前？是指作為「網路摯友」的以前？或者作為「網路姐妹」的以前？我陷入膠著的沉默，眼白泛紅注視著周邊景物進入沉思了。
「妳喜歡的是男人沒錯吧？對我，何時開始的？」我清清喉嚨後，問。
「不知道，察覺到也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妳了。」
「清醒一點，妳愛得是我的男性形象。」
「我也愛上真正的妳的溫柔！」
荒唐！
「我沒有獨獨只對妳好，對朋友我幾乎都是這樣的態度。」
「Stop！我只知道我愛妳！就算是網路戀人也好！我要妳！」她再次歇斯底里大吼。
這一吼靜止了彼此逐漸對立的氣焰，我像是為了轉移憤怒，開始細數現今所有的一切。
在美國的凌晨時分，在台灣的夜晚時分，我們聚在家族所屬的海邊領域，盡情地揮灑彼此的熱情、誓言永恆的友情，而作為「男人」的我，在兄弟的介紹下與作為「女人」的她相遇了。
遙想，當時的我因初入這不熟悉的團體而顯得生澀時，熱情的她主動和我打招呼，每次團體的對話時總有意指名我，想盡辦法丟球強迫我與她互動。
生性活潑的她與生性熱情的我自然一拍即合，沒多久我開始聆聽她的心事，以「男人」的身份；安慰她在現實與虛擬時人際互動帶來的挫折，以「摯友」的身份。
直到她在某個美國的深夜，參加完派對趁著醉意，玩笑似詢問我是否可讓她真心喊一句「甜心」，我才驚覺彼此之間界線已經超出規範，不論是她，或者是我。
一瞬間明白了，她對我過度誇張的熱情，總是有意無意提醒我該跟其他女人保持距離，不單純是友情上的吃味，原來還抱持著愛慕的佔有。
明白之後又能如何？
身為女人的我以「男人」身份拒絕了她的愛意，卻答應繼續維持身為「女人」之間的友情。
錯誤的開端。
如今，煎熬的收尾，我和她哭得無法自己。
我沒能原諒自己的無知，傷害彼此的友情而哭泣；她沒能抑制自己的愛情，破壞彼此的關係而哭泣。
我聽到麥克風不斷傳來中文與英文交錯的啜泣聲和道歉，還有更多「I love you 」。
「I'm so sorry for everything……」
「我也是，所有的一切，對不起。」我低語。
沉默，在數分鐘的無語中各種矛盾與不捨的情感彼此交戰，最後……我開口了。
「我愛妳，但僅止於姐妹之間的愛情，祝福妳遇到值得愛的男人，我，不配。」
以祝福作為彼此的總結，斷清了一場被背叛的友情、脫離彆扭的關係，我關掉通訊刪除帳號，徹底從她的世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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