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城市

傲慢日常~~下篇

李想律師辦公室　二樓

圓臉西裝的中年律師，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正不斷地試圖說服眼前的客戶；那方臉身穿保全衣服的漢子，眉宇深鎖，用軍中坐三分的姿勢坐在沙發上。

口若懸河的律師桌上杯子，滴水未進；沉默寡言的保全，已經喝了不少水下肚。

「你知道，別憎恨任何人。我個人建議用和解的方式，這樣可以節省時間和金錢。多喝點水，冷靜些，你要用寬容的心去面對那個孩子……」

「我為什麼不能恨……如果不是他，我的女兒……也不會屍骨無存……」

「你在FB上有看到那則轉貼留言嗎？假如最近發生的事情有小丑在幕後策畫、挑戰的是國家社會人民的信仰價值，那我們這個高譚不但徹底輸了、還是最難看的慘敗……」

「小丑只是電影，我很清楚，台灣根本沒有小丑！台灣最美的風景不是人！因為，台灣最美的風景是騙人，我這個保全主任，竟然連自己的女兒也保不住……」

「你知道的，我們不但捨棄遊戲規則、捨棄人權、捨棄自由，還四處追捕無辜的人來維護自己的安全感跟表面上的秩序，三次攻擊一條人命就能讓一個國家放棄自己的信念、以前的一切價值都是謊話，有什麼比這更難堪的？」

「律師，我是請你們來幫我！所有人，我認識的所有人，趙哥也好，呂姐也好，所有人都只是告訴我要原諒。可我怎麼可能原諒？」

「老弟呀，你之前不是熱切的參加我們的活動嗎？怎麼連我們的宗旨都忘了呢？我們這個社會需要愛和關懷，那青年只是跟你女兒一起嗑藥，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女兒自願的呀……」

「我是支持廢死活動，因為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變成江國慶、變成洪仲秋，死了之後還被人貼上什麼淫蕩的標籤。網路上怎麼說的，律師你也知道吧！什麼我女兒身材姣好、童顏巨乳，一看就知道是出來賣的！為什麼會有人長了那張賤嘴！」

「可是，老弟呀，你女兒真的是自——」

律師正要講話，卻被淚流滿面的保全憤怒地拍桌聲打斷，茶几上的水杯也搖晃著。

「李律師，不准那樣傲慢說我女兒！那些記者智商不到三十，我女兒很乖的——」

「那個業務一課的課長鄭義，你知道吧。就是那個被判『義憤殺人』的，為什麼他殺人可以不用判刑？那我去殺了那個兔崽子，可不可以算『義憤』……」

「那不成、那真的不成，冷靜啊！好，我說，那個33年上字第1732號判例意旨是『被告撞見某甲與其妻某氏行姦，激起憤怒，因姦夫姦婦逃走，追至丈外始行將其槍殺』，你一不是當場，二不是義憤是事後尋仇……」

「那要怎樣才能……殺了那個……兔崽子？你……在水裡放……」

看著昏倒的保全，李律師長覷了一口氣，淡淡的對他說著：「朱老弟，我真的是為你好，那官司真的不會贏呀！警衛小弟，麻煩一下，把這位朱先生帶去旁邊休息，讓他冷靜一下子……」

「李董，為什麼不能讓那個朱先生殺人算了？一命還一命，天經地義啊！而且監獄養一堆犯人浪費納稅人的錢幹嘛？這些該死的人都去死一死，這才有公平不是嗎？這樣不是很不尊重當事人？這決定不是很傲慢嗎？」

警衛先把朱保全挪到了一旁的休息室，十分不解的望向律師。

「法官，是人做神的工作呀！小弟，你明明是路人甲，卻想要扮演法官的角色，這樣也很傲慢呀！廢死連盟的其他人只會出一張嘴，要別人去原諒的，又何嘗不傲慢？」

「我……我不是那種意思，大家都這樣說呀……李董，您不是討厭廢死連盟嗎？都退出了那個團體？」

看著有點疑惑的警衛小弟，律師語重心長的說著：「小弟，廢死連盟也有派別，我是以前被白色恐怖那派的！我們台權會，不，至少我個人覺得鄭捷這類的真的該死，可是朱先生的女兒是自己學壞去援交買毒，那個年輕人只是介紹她出賣自己的管道，順便給她四級毒品而已……」

「小弟，我知道你有在追《夜魔俠》，但是，你覺得律師打輸官司就去把對造辯護人私刑，這樣真的對社會有幫助嗎？先不說我只是個胖子，沒辦法打架……」

「大家都做錯的事情，不代表那件事情可以變對的呀。考試大家都作弊，說明年會當學弟，但是作弊，本來就是件壞事……」

稍微說服了單純的打工警衛小弟，律師無奈的回到自己座位上，打開電腦，網頁上顯示著蝙蝠俠的小丑，底下還有一段話。

「只需要一個糟糕的一天，最理性的人也能成為瘋子！」

「是呀，我也快成為瘋子了……我明明知道幕後兇手是那位總統和首富的姻親，那位蔡公子，可是太乾淨了，一切都是『合法』……」

「為了朋友好，這樣真的跟小弟說的一樣，是種傲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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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為什麼這個案子會被發回？明明那個叫鄭義的傢伙，一點也不正義——用私刑處死、以暴制暴的行為，根本不是『正義』二字而言！高院的便簽竟然寫要『義憤殺人』？難以置信！」

年輕俏麗的新進女法官，看著眼前的卷宗，忿忿不平地對旁邊的長官抱怨起來。

「小朱啊，妳知道的，現在的政府廢死派當道啊！不管是為了節省訴訟程序，讓當事人直接和解；或是為了人權的大帽子，塑造進步國家的形象才好跟歐洲打交道，而且，妳也知道，外面怎樣形容法官吧……」

白髮蒼蒼卻顯得頗有朝氣的老法官，把手中的剪報冊遞給了女法官。

《恐龍法官專業的傲慢枉法裁判》
這些不適任的法官(又稱恐龍法官)並非愚蠢、死讀法條，反而更像躲在獨立審判的保護傘後，以專業的傲慢故意曲解法律以達成操控審判結果的目的。就如同判決性侵女童案只與未成年人性交罪一樣可惡……

《導盲犬遭傲慢法官歧視》　
盲胞邱文昇日前因帶導盲犬上法庭遭解姓法官訓斥，事後還遭解姓法官斥責，解姓法官深層的問題在於他表現出「不自覺的傲慢」……

《王昊姑姑：傲慢法官太瞎了》
王薇君憤恨的表示，最高院法官認為劉金龍等人用毒品餵王昊，目的是希望小孩不要再哭鬧，「……恐龍還有知覺，他們根本冷血、無感、傲慢、可惡！」

「現在，不符合民意就是『傲慢』，不管妳的論理再怎樣專業，也沒人會看。」
老法官穩重的端起手上的茶杯，啜了口杯中的芳香琥珀色。

「這個，我也知道呀……因為巴拿馬密件的關係，現在一大堆立委都天天在台上罵……這個假正義先生把自己塑造的好像是第二個史諾登，最讓我不爽了！」

自從澳曼銀行經理被殺的案件，隨著時事的報導而轉了個彎，原本起因的裁員，彷彿就被所有人遺忘了。兇手鄭義打著「替天行道」、「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我們是被剝削的９９％」之類的口號，著實奪取了媒體的目光。

隨著他公布王經理手上正在處理某些有錢人的逃稅申請案子，那家銀行和被公布出來的富商、名人，根本就跟過街老鼠一樣，一堆人本來趕著派人去領錢，門口卻天天有記者採訪，還動輒以「言論自由」、「媒體是維護社會的第四權」把許多存戶的帳簿光明正大的搶過去來個專訪報導。

其中特別有錢的存戶，總會被人從頭到尾指指點點，從衣服、裝飾、交通工具。儼然就是在頭上貼了為富不仁、萬惡淵藪之類的標籤。

「其實，我們所有人都傲慢的『替天行道』慣了，侵犯別人隱私不好，可惜大家流行獵巫……妳不是這個月還欠幾個案子嗎？怎麼還有空跟我這老頭子抱怨？」

與老長官的日常對話，隨著這句話告了個段落。

年輕女法官還是有點忿忿不平的，坐回了電腦桌前。

桌上法務部的桌曆，其中某段話讓女法官覺得十分礙眼，她把桌曆轉個面。

「余誓以至誠，接受國家任命，恪遵憲法及法律之規定，秉持超然獨立之精神，公正廉明，勤奮謹慎，執行法官職務，如違誓言，願受最嚴厲之制裁。謹誓。」

「可是，王經理真的是個好人呀……之前相親公司介紹的時候，我明明還有點討厭的，可是，他真的很溫柔又很風趣……」

「為什麼我只能很傲慢的『依法行政』？我完全不能替他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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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里斯多德在《修辭學》中把傲慢定義為，純粹為了自我滿足而去羞辱他人，並且在這種對他人的羞辱之中，感受到自己高人一等，因此獲得快樂……而我們所有人都堅持自己的立場，自己的想法，傲慢的不肯妥協，希望筆戰贏、嘴砲贏，這樣會有成就感……」

「為什麼只有輸贏？為什麼不能退一步？如果我們追求自由民主法治所構成的社會，那這個社會是什麼樣貌？這個社會所堅信的價值是什麼？當一個災難發生，我們每個個體的立場是什麼？」

富麗堂皇的豪宅中，有如電影院大小的百吋電視，正播報著名嘴的訪問。

年輕英俊的男子，正好整以暇的欣賞眼前被紅繩綁住，襯托得玲瓏有緻的女體。

「放我走！放我走！你……真變態、淫魔、色狼、傲慢的沙文種豬！你就算得到我的身體，也得不到我的心！」身材姣好，童顏巨乳的高中女學生，那薄如蟬翼的淡紅色粉紗，把女學生那一身嬌豔的魔鬼身材給襯托得浮凸畢現。

「朱小妹，妳知道嗎？在古希臘文中，傲慢是指一個虐待者，為了獲得快樂或滿足，對受害者進行羞辱，或是企圖讓受害者自感羞恥，所做的行為……我現在並不快樂，也不滿足；妳也一直大呼小叫，我們哪裡傲慢來著！？」

「你這淫魔、電車痴漢、……咿呀……拜託……放過我……」長相甜美的少女雙眼含著淚水，語帶哭音的請求模樣，應該會讓大部分人心動而接受她的要求吧？特別是她秀氣的臉頰還帶著蘋果般的潮紅，紅咚咚的看起來十分可愛。

儘管少女不斷試圖掙扎，紅繩綑的更為緊實，讓她全身香汗淋漓，男子仍是冷漠的和她對話，沒有伸出鹹豬手，也沒有調戲，只是攤在豪華沙發上冷靜的回答：「朱思吟，喔，不，小母豬，妳別忘了，妳從東南亞又到了中東的那段長途旅程！妳是在天主、先知還有聯合國律師的見證下『自願成為我的合法奴隸』……」

「明明是你一開始就不懷好意，要不是為了我爸的工作……我沒想到那群霸凌我的死女人和八家將……」

「小母豬奴隸——『欲望就該獲得滿足』！」男子搖了搖手上的鈴鐺，原本仍在罵罵咧咧的少女突然失神安靜下來，「說說妳的真實心聲吧……」

「謝謝主人願意把我從伊斯蘭國買回來！謝謝主人沒有傷害我的父親！主人是我心中的白馬王子！請主人抱我，玩弄我、當初我其實心裡有想過，如果是主人的話可以喔……」

隨著少女突然用嬌嗲嗲的嗓音喚著，青年仍是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獨自沉吟：

「我竟然會覺得遺憾嗎？我……這次明明做的是『正確』的，我幫助了她的哥哥鄭義打贏了官司，也付清了她母親的醫藥費，也還她自由了……」

手上的鈴鐺像是在跟男子對話，清脆的響起，青年有如茅塞頓開的笑著回道：「原來追求真愛，本來就是種傲慢哩！什麼？原來我還不夠傲慢？《入行論‧正知正念》有所謂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卑慢』，為了罪惡而感到愉快的『邪慢』……」

「謝謝妳幫我滿足慾望，我的守護靈，貝兒、貝利亞……妳的願望呢？什麼都不做嗎？」

鈴鐺像是開心的搖晃著，在不斷稱頌青年的少女耳邊，她聽到有人悄悄說著：

「為了『救世主降臨』，就讓這島嶼『致命的激情』持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