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繁星點點
月光映照在柑橘樹林之上，因微風沙沙作響的銀光細葉，更增添寂靜的色彩
從木屋中走出了女子拉緊了披風，朝手心呼氣搓揉，試圖驅散寒氣
注意到了後院傳來的微微火光，女子慢慢朝那處靠近
老人坐在火堆旁的板凳上，用樹枝翻著柴火
「陪我喝一杯吧？」
連頭都沒有轉過，便發現女子往此處靠近，該說是前任勇者的第六感嗎？
老人從板凳底下拿出兩個空杯和酒壺
將杯子斟滿，並遞給蹲在火堆旁取暖的女子，自己沾了一口
「怎麼樣，招待晚餐的味道還不壞吧？」
「嗯…」
「很意外嗎？一具不需要進食的骷髏，廚藝居然意外厲害。」
「…對。」
「喂喂，雖然被稱讚是好事，但我也不是甚麼心胸寬大的傢伙啊。」
骷髏也繞過房子來到後院，靠在木屋外邊，看著火爐慢慢燃燒
「我能拿來開玩笑的，也只有魔物和士兵了
難道你要剝奪老人家僅剩的樂趣嗎？」
面對老人的苦笑，骷髏只是聳動著肩胛骨，不多作回應
「那小鬼睡著了嗎？」
「嗯，每次教她寫字就裝睡，之前還說想念故事書呢。」
「小孩子什麼的，不就是這樣嗎？」
兩人日常般的打鬧氣氛，令女子感到不解
「…勇者先生，為甚麼都不逃走呢？
不害怕嗎？不是所有人，都像骷髏一樣啊。」
兩位長輩的視線集中到女子身上
老人也只是笑了笑，開口解惑
「我曾經為了保護同伴，殺掉了無數的敵人
奔馳，斬殺，最後好不容易迎來了短暫的和平
回過頭來，唯一陪伴我的，就只剩下老家的柑橘樹了
以往認識許久的同伴們，現在都得抬頭去回憶。」
老人這麼說著，便抬起了頭，注視著那耀眼的天上繁星
「我只是不想再放棄任何東西了…不管那是生命，還是簡單的柑橘。」
老人淺嚐了杯中的白酒，指了指靠在牆邊的骷髏
「那個傢伙，也是一樣的呢。」
「…差不多吧，我同時也厭惡自己的無力呢。」
「那還真是彼此彼此。」
兩人的話語，讓女子稍稍咬緊了下唇
似乎，是下定了決心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青梅竹馬，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和平的日子，和平的人們，和平的村莊
然後，他們結了婚，有了孩子，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和平的日子，和平的人們，和平的村莊。」
女子露出了懷念的笑容，試著去汲取自己一直以來逃避的東西
美好，卻越漸殘酷的回憶
「有一天，遠處煙霧迷漫，村長響起了警鈴
軍隊來了…魔物組成的，不含憐憫的軍隊。」
女子試圖握緊顫抖的酒杯，強忍心中的恐懼
「大家四處逃竄，只為了活久一點
朋友，鄰居，家人
那個時候，沒有人管這些了。」
骷髏靠過去，拍了拍女子的肩膀
她只是硬擠出了苦笑，繼續說著
「回過頭來，孩子就不見了
我問遍了每一家，找遍了每一人
太過於凌亂了…大家連自己都顧不好，何況是其他人的小孩呢？
於是，憤怒不已的丈夫加入了軍隊，再也沒回來過
妻子變成了孤單一人。」
女子搓了搓手中的酒杯，看來早已釋懷
「過了一段時間，村莊重建了起來
妻子想要找回丈夫和孩子，參加了軍隊
持續的跑著，持續的跑著
到最後，還是孤單一個人。」
「不對…至少現在不是
出來尋找他們的女孩，是真真實實活在當下，勇敢的人類。」
女子抬頭看了看聲音的來源，而骷髏只是有些彆扭的搔了搔下顎
「那麼就當成希望，並敬酒寄託吧。」
老人這麼說著，對著火爐舉起了酒杯
「祝福那些，活在當下的人們。」
女子的嘴角稍稍上揚，一同舉起酒杯
「祝福那些，化為繁星的人們。」
高舉酒杯，兩人同時將白酒飲下
當然，把酒噴出來並且嗆到的，只有女子一人
骷髏蹲下幫女子拍背舒緩，同時拿起酒杯端倪
「老頭，你哪來的蒸餾酒？」
「這可是私藏的好貨呢。」
面對嬉鬧的場合，帶著因嗆到而紅腫的雙眼，女子笑了出來
然後，盡情地放聲大哭
為了自己，為了他人
為了繼續面對殘酷的世界
女孩開心的在柑橘樹林間奔馳，追逐著蝴蝶
女子只是靜靜的跟在身後，並時不時注意周遭
女孩追著蝴蝶撞上了女子，兩人摔倒在地上，疊成一團
雖然如此，她們依舊笑著，並躲到樹蔭下休息
女孩看著陽光穿過樹葉投射的陰影，在女子懷中蹭了蹭
「吶，姐姐。」
「嗯？」
「姐姐也會被帶走嗎？」
「…甚麼意思？」
女孩的身形像是縮小了一點，然後繼續說
「爸爸和媽媽，都被穿著鎧甲的人帶走了。」
女子緊咬下唇，拎著女孩的手稍稍顫抖了一下
「姐姐…也會被帶走嗎？」
女孩抬起頭，水汪汪的大眼注視著女子
拎著的手將女孩拉入懷中，並雙手抱緊
女子順了順女孩的長髮，摸到了藏在底下的犄角
但是，不能去害怕，她這麼堅信
「姐姐不會隨便離開的，約好了喔。」
「嗯…」
「還真是感人的場景啊，我都想哭了。」
來自不知名第三者的冷嘲熱諷
女子激起了反射的防禦機制，將女孩藏到身後
看清楚士兵的面容之後，才恍然的站起身
那是她一直尋找的，遠走他鄉的青梅竹馬
「魔族和…變形怪，之類的吧？」
但士兵的反應令她心寒…以及，在那之上的恐懼
「前勇者藏匿魔物嗎…那麼，就一起收拾掉…！」
士兵正打算抽出武器的同時，就被骷髏撞倒在地
「快跑！帶著小鬼去躲起來！！」
女子慌張的點點頭，拉起女孩的手，朝木屋跑去
為甚麼呢？和想像中截然不同的相逢再會
她抱著女孩，躲到木屋廚房的角落
為甚麼呢？熟悉的面貌，但那個性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她安撫著懷中的少女，緊緊的縮成一團
而木門被踹開，和桌椅被劈開的聲響，都是殘酷現實逼近的瞬間
夢醒的時刻到了，女子想著
士兵往兩人靠近，高舉武器
「為甚麼要追殺我們？我們甚麼也沒做不是嗎！」
女子哭喊，那聲提問，彷彿司空見慣的垂死掙扎
代名詞非常習慣的使用『我們』，女子的基準已經將怪誕的眾人納入其中
「因為你們，是屠殺人類的怪物。」
士兵堅信的說道，即便眼前是如此盲目
「不要再增添無辜的鮮血了！想想孩子啊！！」
不只是對自己，也是對著懷中的存在，女子乞求著憐憫
「…我的孩子，早就死了
死在魔族的手中，死在你們其中一人的腳下！！」
士兵絕望且憤怒的嘶吼
高舉長劍，往女子劈下
女子閉上雙眼，並將女孩摟緊，以自身作為保護
但是，灼熱的砍傷感並沒有來臨
取而代之，睜開眼後，是一片的黑暗
老人的身軀壓在女子之上，鮮血染紅了有些破碎的布料
士兵再次高舉長劍，卻往旁邊飛去，撞倒在地昏死
骷髏丟下剩下半截的枴杖，用僅剩的左手手骨將老人扶起
「切…老頭，還能走嗎？」
「哈哈…還算可以吧。」
老人的苦笑無法掩飾語氣中的疲勞，和地上持續累積的血液
即便如此，骷髏還是沒有放棄他的打算
「追兵快來了，走吧。」
女子點了點頭，抱起因驚嚇而昏睡的女孩，朝屋外跑去
而那個昏死在一旁的青梅竹馬，她連多看一眼的打算都沒有
「行了，把我丟下吧。」
老人在骷髏的攙扶下稍微前進了幾公里，最後坐倒在柑橘樹旁
「只要到達下一個村莊，就有機會醫好…」
「我只會拖慢速度而已，而且…」
老人無視了骷髏的鼓勵，只是輕撫著柑橘樹的樹皮
「我想像不到，無法在柑橘樹林臨終的狀況。」
骷髏只是沉默了會，便將手骨搭上老人左肩
「我不會忘記你的，名列繁星之人。」
「嗯，不要捨棄希望，擁有第二次機會的死者啊。」
簡單的道別，他們繼續移動著
然後，在樹林的終點，他們來到了河邊的岔路
骷髏等待女子喘完，便指著左邊說道
「往那邊繼續跑下去，就可以沿著國境，回到你們的國家了。」
女子只是頂著滿頭大汗，看了看骷髏
「你呢？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想…除了戰鬥，我大概沒什麼選擇了吧
畢竟，這是我唯一會做的事情。」
即便骷髏的語氣一派輕鬆，卻還是難以抹去女子面容上表達的不捨
「別那麼擔心嘛，反正我也是這樣過來的，不過是恢復原狀
你怎麼辦？丈夫跟孩子還是沒找回來吧？」
不知道是裝傻還是真關心，骷髏輕聲詢問女子
而她只是搖搖頭，試著擺出笑容
「找到了，可是也沒找到。」
骷髏點點頭，不多問
「小鬼頭…就拜託你了。」
女子點頭，她沒有忘記骷髏那為了和平，而向現實妥協的話語
最後，他們在叉路道別，分道揚鑣
這次，女子有機會，笑著送他人離開
馬車搖晃著，女孩稍稍睜開了雙眼
女子抱著她坐在馬車內，靠著稻草和貨物，他們不斷前進著
「姐姐…叔叔跟爺爺呢？」
女子舔了舔嘴唇，說出了她事先思考已久的謊言
「他們去看醫生了…等到爺爺的傷醫好，就會跟上來喔。」
女孩乖乖的點了點頭，接著提問
「我們要去哪裡呢？」
女子輕輕的笑了兩聲，摟緊了女孩，這麼說道
「我們要去取回，屬於自己的和平。」
總字數：3168
參考資料：
創作內容
【RPG公會】柑橘林的繁星(下)【匯聚的終點．孤獨】
小說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