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從K那裡聽來的故事。
季節是夏天,當時我國小高年級吧。
某次我們全家人一起到爸爸那邊的親戚家住,是一年一度的親戚聚會。
晚上大人們只顧喝酒,我跟大我四歲的姊姊覺得無聊,四處尋找有趣的東西,結果打聽到隔壁村莊正在舉行祭典的事。
這不去不行啊,於是我們拉著親戚中的其中一位阿伯(他不喝酒),請他開車載我們。
聽阿伯說,那個祭典叫做『回聲*祭』。
那附近流傳著『回聲就是山神的回應』這樣的說法。他們有個習俗是在希望豐收、下雨,或是有其他願望的時候,就站在山頂突出的岩石上大叫。
『回聲祭』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
直到現在,每當祭典接近尾聲時,還是有個橋段是讓小朋友登上山,大喊出自己的願望。
阿伯說自己還小的時候也曾經參加過。
「阿伯喊了什麼?」在車裡,姊姊發問。
「『希望可以變聰明』啊」
阿伯哈哈哈的笑了,所以我跟姊姊也不客氣的放聲大笑。
我們坐車過去並沒有花很多時間。
包括舉行祭典的村莊在內,周邊的地區都處在比較高的山區。
祭典會場則還要再往山上走一點,是個位於蓄水湖旁邊的廣場。
當我們抵達時祭典早已開始。
廣場中心有個舞台,四周都被燈籠和攤販圍繞。本來以為只是鄉下的小祭典,卻比想像中來得熱鬧。
我們和阿伯約好二小時後回來,拿到一些零用錢之後,我跟姊姊便消失在祭典的人群中。
首先買了棉花糖和烤魷魚來吃。不過啊,為什麼祭典攤位上賣的食物看起來都很好吃的感覺呢?填飽肚子後,姊姊說「想撈金魚」,我就陪她去了。
「我以前都把撈金魚的『撈』想成是在救牠們呢*,金魚被壞人抓走,一定要把牠們救回來這樣」
「嗚哇,好白痴」
「你很煩。我那時候還小嘛。然後,因為拿到破掉的網子、隔年我就自己帶了不會破的網子去。撈到超過一百隻以後我才停手,那時候店長大叔的表情真令人難忘啊─」
可能已經沒有說的必要,我的姊姊有點怪咖。呃,不只有點。
我們邊聊天邊撈金魚,抬頭發現,聽見我們對話的店長正露出可怕表情。
心想糟糕的我在拯救二、三隻金魚後故意把網子弄破,讓店長看破掉的網子。
姊姊很白目的撈了大概三十隻。
她從那些金魚當中選了二隻裝進袋子,還分別替牠們取了小紅和小黑的名字。我沒有帶走我撈到的金魚。大概像這樣,我跟姊姊在祭典玩得非常開心。
我們參加祭典大約過了一小時的時間。
『已經到時間了,請小朋友們集合。』
突然聽到擴音器的聲音傳來。
周圍的小孩開始聚集,看來阿伯說的那個活動準備要開始了。
我和姊姊互看一眼。
「……怎麼辦?」
「當然要去啊,很有趣的樣子」
果然是這樣。
加入以後,我們拿到寫著號碼的牌子。小朋友們按照自己拿到的編號,分成了幾組。
聚集過來的幾乎都是小學左右的男孩子,有幾位跟姊姊差不多年紀的男生,應該是負責導護的吧。
我和姊姊分在同一組。
話說當時我還在想,全部的小孩一起爬上山,分組有任何意義嗎?
現在想想,或許是怕導護的人負擔太大吧。
順著細長的山道,我們排成一列從蓄水湖旁的廣場走向山頂。
隊伍每隔幾段就有導護哥哥拿著提燈,所以不會很暗,但是越遠離祭典的光亮,夜晚山裡的恐怖氛圍就逐漸增加。
我在不知不覺間,抓住了走在前面的姊姊的衣服。
除了蟲鳴鳥叫,沒有任何人說話。彷彿試膽大會一樣。
我總算明白為什麼幾乎沒有女生了。會想來參加的女生,一定都是有著詭異興趣的人。
而這個有詭異興趣的人正走在我前方,從剛剛開始就保持沉默。
山道又陡又長,讓人忍不住在心裡抱怨居然要爬這麼久。
正猜想可能已經爬到相當高的地方了吧,就來到一處空曠的場所。
巨大的岩石從山的表面突出,我們就站在岩石的上面。四周有柵欄圍著避免有人跌落。
一位導護哥哥對著包括我跟姊姊在內的小朋友們說「現在要過去那邊大喊」。
卡片號碼就是順序,我和姊姊排在最後。
岩石下方似乎是山谷還是懸崖,很暗所以不太確定,另一頭可以稍微看見遠方山脈的黑色影子。
排第一個的男生,站在岩石上竭盡全力的大喊著。
聽不太清楚他喊什麼,好像是想要遊戲還是什麼東西。
過了一下,回聲傳了回來。
「……那是誰的聲音?」
姊姊在我旁邊小聲的說。
我想那只是剛剛的喊叫聲變成回音而已啊,於是有點嘲笑似的回說、「什麼誰的聲音,不就回聲嗎」
可是姊姊好像沒聽我說話一樣,開始東張西望。
這段期間,第二、第三位小朋友也都喊完了。其中也有男生大聲對心儀對象告白。
那些內容全部都變成回聲傳了回來。
「果然有聽到……不是回聲,到底是誰?」
每次有回聲傳回來,姊姊的反應就越來越奇怪。
當我半認真擔心起來時,姊姊不管按號碼順序排的隊伍,開始往前跑,四周的人開始騷動,有人叫她照順序排隊,那些聲音都沒傳進她耳裡。
抓住岩石邊緣的柵欄,姊姊大聲的喊:
「是誰!?回答我!」
明明很大聲,她的回聲卻沒有傳回來。
取而代之的是,從地底吹上來的強風。
那就像是人類發出的低語聲一般,在場所有人都僵硬了。除了姊姊。
我的直覺發出『這下很不妙!』的警告。
同時間,姊姊卻笑了起來。「啊哈哈哈哈」,介於正常與瘋狂間的笑聲。
無視包括我在內目瞪口呆的其他人,姊姊抓著柵欄,往下望懸崖並大笑著,邊笑邊喊:
「好厲害好厲害好厲害是人欸!才不是回聲!爬上來了,哇好厲害,趕快,過來,快來讓大家看看!」
這一瞬間,我聽到別人的尖叫聲。是我旁邊的小朋友發出的。
尖叫聲也變成了回聲,迴響著。
我也大叫了。
是人。
好幾隻長到不可思議的白色手臂,從懸崖下方伸上來,抓住柵欄。
似乎有什麼東西要爬上來了,姊姊半個身體伸出柵欄外笑著,非常開心的感覺。
回過神來發現附近已經陷入慌亂,尖叫聲此起彼落,現場混亂讓人無法思考。
幾乎所有人都逃離了,轉眼間只剩我跟姊姊留在岩石上。
說實話我也想逃,但是腳抖到不行,再說也不能丟下姊姊逃走。
「……姊、姊姊」
很勉強的發出聲音,卻傳不到姊姊那裡。
我閉上雙眼,深呼吸,保持閉眼的狀態大叫:
「姊姊!」
剎那間,我的聲音變成回聲,傳了回來。
慢慢將眼睛睜開,姊姊正望向我這裡。抓住柵欄的白色手臂消失了。
「啊啦啦、……大家都跑光了」
姊姊看了看周圍後說道。是平常的姊姊。我的膝蓋突然沒力,一屁股坐到地上。
「在幹嘛啊你」
姊姊的這句話讓我消除了緊張感,我嘆了一口很長很長的氣。
「……這是我要說的話吧」
姊姊走過來,抓住我的手將我拉起身。
「話說回來,真的很厲害欸」她好像還處在興奮的狀態。
大概是在說那個抓住柵欄準備爬上來的白色手臂吧。
說不定,姊姊有看到全貌。
「……那個,到底是什麼?」
「不知道。但是,大家的臉上全都是嘴巴。沒有眼睛也沒有鼻子。而且還模仿我的聲音。」
毛骨悚然。
「有沒有問題啊……」
「嗯?啊啊、沒問題沒問題,沒有討厭的感覺啦」
姊姊的看法是,那種東西的外貌與危險度並不一定成正比。
關於這種事,我還不夠格去評論她。
因為和那種東西打交道的時間,我遠遠比不上姊姊。
「可是,為什麼你會知道有什麼東西在啊……」
「因為是從下方傳上來的啊,從懸崖下。一般的回聲,應該是從對面的山反射回來吧,不過剛剛那個是從崖下,而且是很近的地方傳回來的。」
我當時什麼都沒聽到。會看到那東西的手臂,也是因為姊姊說了『快讓大家看看』那句話。
「假如真如阿伯說的那樣,回聲是神的回應,那個東西應該就是神明吧……有很多位,不曉得是不是都是神明。」
「……大家都長得一樣?」
「沒有。有男有女,也有長髮或短髮,有的穿和服,有的則不是。共通點就只有臉上全都是嘴巴這樣」
我心想這樣的神明也太可怕。
從來沒聽說過什麼會慢慢從懸崖下方爬上來的神明。
既不是會加害人的惡靈,也不是神的話,究竟是什麼呢?
「我認為,那個八成不是什麼神明。」
彷彿知道我在想什麼一樣,姊姊說。
「接下來的說明完全是我的想像,可以嗎?首先我懷疑的是,這裡為什麼會是個向神明許願的地方。饑荒發生了缺少糧食、或是長時間的乾旱等等,遇到這些事,人類只要大喊,真的就能傳遞到神明耳中嗎?」
「一般來說,回聲指的就是自己的聲音啊,不論在哪座山頭都一樣。硬要當成是神明的回應,不覺得有點勉強嗎?所以說,為了讓神明傾聽自己的願望,有樣東西是必須的吧?」
「欸、呃……這個嘛……」
「祭品。活人獻祭」
活人獻祭。
我不懂的字,姊姊簡單的說了出來。
「我是假設最極端的狀況啦。我猜想在谷底的『那個』,會不會就是祭品呢」
祭品、活人祭祀。對現代社會來說是無法理解的風俗。
「……獻上活人,再喊出願望,就會聽到回應。然後,就把那當成神的回覆。我想說不定有這樣的習俗存在過呢」
看向被柵欄圍繞,從山的表面突出的岩石。
從那上面被推下去的話,人很容易就會死吧。
懸崖下方傳來的聲音、實現願望的神明。這些話語在我腦中旋轉著。
「或許,被推下去的人們,深信自己的犧牲會給其他人帶來幸福?這樣的意志殘留在谷底,接著又有很多人的『願望』降下……」
頭腦很笨的我還在釐清思緒,姊姊不等我便繼續講下去。
「那些嘴巴。一大堆的嘴巴,每一個都在說著什麼,我沒有聽得很清楚,好像是在說『拜託了、拜託了』……那些人,應該拼命回應著人們所許的願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半張著嘴聽著姊姊所說的話。
啞口無言。她到底是錯誤還是正確的呢?
是說我也抱著一個疑問,獻祭就是一種用犧牲生命的做法來實現願望的行為。
那麼,替人實現願望的那些東西,向我們索求的也就是生命了吧?如果我們自願這麼做的話。
『沒有討厭的感覺』,雖然聽起來有點靠不住,但我也只能相信姊姊的話。
以結果而言,的確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回去以前都不能掉以輕心就是了。
想到這,我突然發現一個迫切的問題。
「……那個啊,沒有照明,我們該不會無法下山了吧?」
我很緊張的提出了疑問。
用來照明的提燈,全被剛剛逃跑的人拿走了。
現在靠著月光雖然可以看見周圍,但是等走進樹木茂密的山道應該什麼都看不見吧。
「啊……真的欸。只能等人過來了。沒關係啦,他們會發現的,阿伯也在啊。」
會有人來救援,不過不曉得要等多久。
「……我們會被阿伯罵吧」
聽到這句話,姊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指向在我們後方的岩石。
「你怕的話,就去大叫『希望不要被罵』啊?一定會實現的」
「不、……不要好了、不要好了」
下一秒,有人在我的耳邊輕語『……不要好了』
極近距離,我甚至可以感覺到說話呼出的氣。
我嚇到跳起來。該不會還在我旁邊吧,管他是回聲還是什麼,快饒了我吧。
看到我的反應,姊姊像覺得很有趣似的笑了。
這個人到底有沒有神經啊。在這段時期,我從來不覺得姊姊很可怕。
之後,如同姊姊說的,來搜索的大人順利發現我們二個。
阿伯當然罵了我們,說真的沒有很恐怖,大概是因為已經有過更恐怖的經歷。
姊姊撈到的那二隻金魚,不知何時死掉了。
不曉得是因為氧氣不足,還是被姊姊甩來甩去,也或許是成為了姊姊許下『快讓大家看看』那個願望的代價。
「……結果沒能救得了牠們啊」姊姊說著,垂下了肩膀。
『回聲祭』的真相,至今仍未被確定。
我從來沒聽過那個地區以前有什麼活人獻祭之類的習俗。姊姊說的話不見得全都是真的。
活人祭什麼的,如果可以用妄想來帶過就好。可惜,我親眼看過『那個』的一部份。
結果,那個到底是什麼呢?
而我們可能已經知道確認方法也說不定。
方法就是,再登一次山,從岩石上『大喊』,問那些東西,你們到底是什麼?
只不過,我還沒有去實行。
如果說知道真相的代價是必須付出生命的話,就太划不來了。
用二條金魚的命搞不好就能換到解答,偏偏我們姊弟倆都很愛護動物。
順便一提,過了幾年我們又去親戚家才聽說,因為那一夜的騷動,隔年的祭典取消了讓小朋友獨自登山的活動。
「……我們的錯?」我問旁邊的姊姊,她嘻嘻笑著、
「我們的錯」像是回聲一樣回答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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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やまびこ,漢字寫做山彥。以前的人認為回聲是妖怪或山神引起的,所以山彥除了指回聲以外也是妖怪的名字。
*日文的撈跟救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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