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復明日、一周又一周、此年連來年。」
「活著的時候，會覺得這真是理所當然。」
「然而知道自己死期之時，才又真正正視著此時此刻。」
「生命終將完結，人類終將一死。」
「塵歸塵、土歸土。」
我閉了上眼睛，又睜了開。
「小哥，此刻你最想做甚麼？」
「如果還有明日的話，汝／你想做甚麼呢？」
閉了上，又睜了開。
已經毫無疑惑了。
從那個晚上以後，我和芙莉亞把鴞眼交叉路作為起點，到各地拜訪。
到每一個，在這四天內可以去到的地方，我們冒險過的地方。
已經不復存在的黑市。
在浪人街收留我的寄養家庭。
和鴞者一同修行的星河之洞。
教導妖精們建築的人類大使館。
已經廢棄的賞金獵人浮動巢穴。
人類第一次與魔族交戰之處。
與吉爾較量武技的鬥技場。
發現芙莉亞的實驗場所……
還有好多好多……
真是的……不過十七年，短短的十七年……我居然去過了這麼多地方。
我遇見了這麼多人……雖然沒什麼交情，不過現在閉上眼睛，都能感覺到他們曾經在我身旁。
那些記憶……想忘也忘不掉啊……
可以了吧？可以了吧？
我可以死去了吧？
帶著這樣美好的記憶死去，不也足夠了嗎？
可以了吧？可以了吧……
不。
還有一件事……我始終放不下心……
「沒想到……最後是來到這裡……」
我環視著坑坑疤疤的大廳和被打到露天的牆壁。
曾經紅色的地毯被火焰燒為黑色，曾經繁華的燈飾如今只剩灰燼。
而那中央主座上，坐著的十天前被我打倒的魔王，墨爾厄斯。
胸中的魔劍依然插在上面，聽說就是這魔劍的影響，搞得這幾天都沒辦法處理他的屍體。
看那過於完美的身體和看不出已為千歲的俊美外貌，令我不禁感嘆。
現在回想起他的所作所為，居然起不了任何恨意。
『魔脈，左右所有生物驅動魔法的地脈，只要有這東西各種族爭奪土地的戰爭就會永不停歇！利歐，你知道讓戰爭結束的方法是甚麼嗎？』
『那就是破壞魔脈！但是這是不可能的！魔脈被破壞世界也會隨之毀滅！所以……只要我們成為不會被魔脈左右的強大存在就好了！』
『成為魔族，才是未來的答案！』
『鴞者……那種傢伙怎麼會懂呢？利歐！新的世代會把舊的世代吞噬，誰能掌控新的思想便能掌握這個世界！』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看啊，芙莉亞正是我夢想的縮影！是我戰勝命運的代表啊！』
『只要我創造的魔族支配了世界，那麼世界就不會再有戰爭了！』
『為甚麼……要離我而去……芙莉亞……』
『難道你認為你所創造的是真正的和平嗎？利歐？』
『愛嗎？家人嗎？啊哈哈哈哈哈哈，你覺得……我是拋棄了甚麼，成為了甚麼呢？』
『原來……這就是死亡……這就是生命的終點……謝謝你……』
「謝謝你……利歐……嗎？」
我瞇起眼睛，回想魔王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世界和平……現在這樣子的狀況似乎也是一種世界和平……
所有的種族合作打倒了魔族，打倒了世界之惡……
然而這種和平……會持續到甚麼時候呢？
如果魔族統治了世界，那麼他所謂的和平……
一邊這麼想，我不禁向魔王的屍體跨步，結果左半身一整個不聽大腦的命令，身體向前跌了出去……
「利歐！」
一旁的芙莉亞扶住了我的身子。
「真是的！小心點啊！」
一陣緊張後，她的眉毛皺成一團，似乎非常擔憂我的身體狀況。
現在黑色的部分已經從我的左手蔓延到我的全身上下，整個左半部幾乎是不能自理的，身體裡面的器官感覺也漸漸衰弱了。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靜靜思考了一陣，我向芙莉亞開口：「把我放在……躺平……」
雖然發出的聲音有點小聲，不過芙莉亞還是聽清楚了，她小心翼翼的把我放在地上。
我的身上已經沒有討伐魔王時候穿著的鎧甲和武器，只剩下一件布衣和用無聲木所開的花製作的褲子。
我用還能動的右手撫摸著芙莉亞的臉龐，她抿著下唇，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糟糕……我已經沒辦法清楚知道自己甚麼時候會死了……
要趁現在……把要說的事情說完……
把我最後的心情傳達給芙莉亞知道。
「芙莉亞……聽我說……」
「恩……利歐，我會聽你說的……」
芙莉亞用過長的袖子擦了擦眼淚，她的表情像是做好了決心。
做好了失去我的決心。
「對不起……這十天總是帶著妳跑來跑去……」
「恩……我不在意的……」
「對不起……那時候我……自作主張……把妳從實驗室……帶出來……」
「不，我很慶幸你能把我帶出來……讓我見到這個世界……」
「妳是魔族和人類的孩子……」
「恩……我知道。」
「妳會活非常……非常久……妳的身分……可能會讓妳……遭受許多……非難……」
「恩……恩……」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眼睛漸漸睜不開來。
我感受得到，我的存在正慢慢被侵蝕，我的知覺正在消逝。
但是我必須把這些話說完……我必須將某些東西託付給芙莉亞……
不單單是為了芙莉亞……也是為了留下自己的存在……
「但是……不要放棄……只要妳能活下去……一定……一定能遇到……能接納妳的人……」
這一瞬間，我似乎聽到了師父的聲音。
在那一個夜晚，他被魔王殺死的那個夜晚，所說的話，我終於聽到了。
他的聲音和我重疊在一起，帶給了我的聲帶最後的力量。
『利歐——』
「芙莉亞……」
『離開這個地方——』
「把我……忘記吧……然後……」
『去冒險吧。』
「去冒險吧。」
我閉上了雙眼。
芙莉亞的喊聲越來越遠。
再見了……芙莉亞……
再見了……這個世界。
消逝了。
觸覺、聽覺、嗅覺……
我的生命消逝了。
死亡。
曾經有過吧，這樣的未來。
我沒有成為勇者，墨爾厄斯也沒成為魔王的未來。
曾經有過吧，這樣的未來。
墨爾厄斯與鴞者一同研究魔脈，一起促進和平的未來。
曾經有過吧，這樣的未來。
我沒有死去，和芙莉亞一同開開心心活下去的未來。
曾經有過吧，這樣的未來。
我沒有被拯救，也沒有遇到鴞者的，悲慘的未來。
曾經有過吧，這樣的未來。
我沒有來到這個世界，做為一個凡人在沒有魔法的世界成長奮鬥的未來。
曾經有過吧……這樣的未來……
我睜開了雙眼。
聽到了聲音。
「……劉(Ryo)？」
以此系列參加本公會盛夏活動-02趁著暑假來練練雷力......不對，是筆力！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