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現在自己是什麼心情。
他跟自己的夥伴看著床鋪上閉著眼已經行將就木的男子,心裡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他跟加州清光浸潤過許多人的血液,跟他們的主人沖田總司出生入死無數次,這樣的日子直到沖田被診斷出肺癆後停止,在那之後沖田幾乎鮮少再拿起過他們。
他們只是一把刀,是守護和殺人的器具,但若是沒有人拿起他們,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啊啊,真是對不住你們倆啊,可惜了,可惜了。」
沖田以充滿不捨的目光盯著他們,俊美的臉蛋比起以往憔悴不少,他吃力的伸手想再次撫摸他們的刀身,在途中卻又無力垂下,一旁的大和守安定伸出了手握住了沖田,沖田原本彈性柔軟的肌膚因為病症而變得粗糙,有些地方甚至因為乾燥而脫皮,這副曾經矯勇的身軀隨著時光和病魔也終究來到了終點。
「總司,你要走了嗎?」
一直沉默的加州清光總算開了口,淡漠的血色眼瞳中一絲情緒也沒有,但他也執起沖田的另一隻手,雙眼緊盯著主人,深怕他隨時悄悄道別。
「人類跟刀不一樣啊,是很脆弱的,我已經,拿不動你們了,對不起。」
這是沖田乾燥的薄唇最後吐露出的話語,他握著他們的手也不再使出力氣,而是鬆鬆的略為張開著,他的手心中放著他們的手,就好像他再次拿起他們一樣。
沖田在最後的遺言竟是對不起他們,這倒是大和守安定從未預料到的,但心臟劇烈的疼痛出賣了他,他知道沖田再也不可能醒過來。
--不能笑給他們看了。
--不能跟他們說話。
--不能偶爾幫他們擦拭刀身。
--也不能收拾他們闖下的爛攤子。
雖然他不是他們唯一的主人,卻是一個生命如櫻花華美璀璨,同時快速凋零的一個。
從心臟開始溢出的恐慌讓他緊緊的抱住沖田只留餘溫的身軀,海藍的眼眸幾乎凝結成冰色,水氣似乎隨時都會落下。
***
今天是沖田走後第五天。
「清光,你太過度放縱自己了。」
大和守安定蹙起秀眉拿開加州已經湊近唇邊的酒碟,在他面前坐下,知道加州清光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其實是痛得最哀傷的那個。
加州清光只身著單薄的內單,狹長的眼眸沒有焦距地盯著遠方,他秀美的臉蛋側向一邊,也因此些許髮絲落在他如雪的肌膚上,大和守安定伸手扶去那些髮絲,沉默了半倘,將自己的額頭頂在加州清光敞開的胸口上。
他感覺到加州清光在輕微的顫抖著,胸膛下的那顆心臟正緩慢的跳動,這是他真實活著的證明,明明他們只是刀所幻化出的人形,卻依然擁有鮮活的生命和情感。
「你在怕什麼?」
「沒有。」
「……說謊。」
他抬起頭,秀麗的臉蛋貼近,他成功引起加州清光的注意,對方的薄唇果不其然印上他的柔軟,僅是這樣相貼,並沒有什麼進一步的動作。
大和守安定笑瞇了眸子,神色柔和的環抱住加州清光的腰,他不曉得自己現在的舉動算是什麼,但他就是不希望面前之人就此墮落沉淪。
「你知道的,我們才是真正能過一輩子的那兩個人。」
「我很難過。」
大和守安定頓住,抬頭便見到加州清光那雙閃爍著的妖豔眼瞳,裡頭是滿滿的水氣和哀傷,幾乎叫人喘不過氣,他和他貼得很近,可以聽見加州清光微乎其微的嗚咽。
大和守安定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憤怒和無力,他也是很痛苦,失去主人誰都不好受,加州清光選擇隱藏,而他選擇當下釋放情緒。
「那就把你自己交給我,我來安慰你。」
大和守安定換了個姿勢坐著,將加州清光納進自己懷裡,同時輕撫他的頭,讓他的髮絲在指縫間流淌。
--這是以前沖田對他們做的事。
失去主人的哀痛在這刻全部爆發出來,被大和守安定懷抱著的安心令加州清光忍不住泛淚,長久以來都是大和守安定在身邊扶持,得刀如此,夫復何求。
「下一次不要一個這麼虛弱的主人了,好嗎?」
有些賭氣,有些撒嬌,加州清光將臉埋在大和守安定的頸窩,帶著酒意的溫熱吐息噴吐在肌膚上引出緋紅,兩人的身子之間沒有一點間隙,溫度正如火焰飛快竄升,異樣的感覺從被加州吻過的肌膚開始點燃蔓延。
細碎帶著愛憐的吻落在大和守安定的臉頰和纖細的頸項,大和守安定海藍色的眸子有些迷濛起來,看著加州清光稍微恢復精神的血眸,不禁微微一笑。
正如沖田所說,這輩子他再沒機會使用他們,武士的時代也已經結束,取而代之的是槍和強力的火砲,動盪的幕末時代烙下帷幕。
但就算如此,他和加州清光還是會一直在一起,即使再沒有下一個主人,也沒有人會清理和保養他們,那些也不太重要。
時光荏染,人類壽命短暫,刀卻和人不同,本身便是殺戮的存在,見證無數生死、結束過無數生靈,他們的刀身早就全被血液染色,那些痕跡和過往是無法抹滅的。
但這一刻有我在你身邊,你也存在於我身旁,我們可以共同見證這隨著主人逝去也即將結束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