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寒夜裡雪片紛紛,反射民宅的燈火,輝光掀閃。歸雪縮起脖子,用肩頭擦拭滑落的鼻水,緩步前進。
「……呼。」
歸雪吐出白霧,沿蜿蜒的小徑,一跛一跛,朝村外的小丘行去。飛雪寒冷似銀刀,劃傷白皙清透的肌膚。
「……呼、呼,就快到了。」
丘頂坐落的木屋,窗裡燈火橘紅,如蒸騰的水氣,穿過門縫柔暖了心。女孩露出彷彿芙蓉花開的笑容,令人驚艷。她放鬆的呢喃……媽媽,我到家了。
叩、叩。
長杖往木板敲響,不稍片刻,熟悉的屋主前來應門。
「……歸雪?」
母親夏柿子倒抽口氣,摀住口鼻。
「……媽,我……我。」
歸雪吱吱嗚嗚低下頭,她知道狼狽的自己,定讓母親心疼的不得了……還有,她辜負媽媽的期待,沒交到朋友,布偶和珍惜紅巾也弄丟了,全身處處傷疤,嘴裡還有血味殘留。
「……媽,對不起……我……」
「什麼都別說了,肚子餓了吧。」
夏柿子跪了下來,緊緊抱住女孩瘦弱的軀體。歸雪也想擁抱對方,但唯一的手拄著拐杖,根本不能擁護那份溫暖,只能被動的感受,傳過胸膛溫潤身子的心跳。
砰咚、砰咚……沉甸甸的柔和溫情,安撫無助的少女。
「……嗚嗚嗚。」
歸雪崩潰的嚎咷大哭。
◇
「……嗚,痛。」
粗糙的菜瓜在歸雪背上搓磨,輕碰紅腫的傷口,痛得她眨起眼睛。
「抱歉,我會小心點的。」
夏柿子放輕力道,細心的替女兒抹肥皂,除去肌膚的汙垢。
澡堂燒了一鍋熱水,蒸蒸而升的水氣,迷濛狹窄的室內。只有霧氣漫糊的世界,被母親呵護的清洗身子,歸雪才能感到心靈放鬆。她最期待與媽媽共浴的時光,想到每晚的這一刻,不管今日多苦,只要能像這樣受母親撫慰,多深隱的痛,都能暫時忘卻。
「歸雪,妳又把頭髮弄髒了。妳老是用木炭抹黑,會傷髮質喔。」
母親纖細的指尖,在女孩頭上戳揉。冒出的泡沫,覆蓋黑髒的秀髮,掩埋了顧忌的事。
「媽不明白的,妳的頭髮是漂亮的褐色。我、我則是……都是它我才會被村裡的孩子欺負。因為它,最近村子留傳瘟疫才賴在我身上。它、它……媽媽替我縫製的娃娃被……嗚……」
歸雪說不下去了,忍痛的縮緊身子。
「好了,好了,我替妳做過不就好了嗎?別擔心。」
夏柿子溫順撫摸少女的背脊。
「不要。我不想再有失望,我已經……不相信人了。」
歸雪在外頭受冷落的心,已寒透凍凝,多少的溫情,都融化不了那封閉的鎖結。夏柿子柔順微笑:
「傻孩子,妳只是還沒遇上能欣賞那頭秀髮的朋友。」
「我不相信,為什麼媽媽能獨斷呢?」
「……啊,忍著點喔。」
母親用微熱的水從頭頂灑下,雖刺激傷口發痛。但歸雪不覺得,閉眼享受那如醍醐的澆淋,溫郁體膚的每吋。夏柿子撫摸女兒的頭:
「那是因為,我就是喜歡妳父親那頭白髮。」
「……可是、可是。」
歸雪回望母親。
「……我、我還是不能接受,我從沒見過他。」
「………」
夏柿子細長睫毛垂下,稍稍掩飾神情。歸雪失望的縮回脖子。
咚!
夏柿子柔軟的環繞歸雪雙肩,紅潤腮頰貼上她的臉:
「他會回來的,因為這裡是他的歸處。」
暖呼的氣息滑入耳蝸。接著,冰涼的鍊子環上女孩頸脖。
「媽,這是……」
少女將它捧在手心,透明的項鍊穿繞如雪梅形狀的水晶。只可惜,缺了半邊。
「那是妳父親的遺物,下次見面時能拿來與他相認。現在妳比我更需要這份思念。」
夏柿子安慰微笑,將女兒的擔心包在懷裡。
「外面的水差不多熱了,我們去泡澡吧。那是妳父親祖傳的祕方,不刺激傷口,還能加速復原喔。」
「……好。」
歸雪點點頭,珍惜將雪梅墜飾,握在掌中。
──呼。
夏柿子推開浴室的矮門,攙扶拄杖的歸雪,跨過門檻。戶外雪雨灰灰,細薄如松葉凋落,那白花花的針葉,陪伴風兒在無聲的夜晚,飄搖自在。
歸雪於母親協助來到燒熱的鐵桶邊。桶底的火光暗淡,熊熊的木柴燒盡,桶裡盛水,氳氤浮升。
「來。」
夏柿子抱起女孩,輕緩放入溫熱的水。自己再跨過鐵桶,環抱歸雪嬌弱的嫩肩,沉入水中,使熱氣滲入每一顆毛孔。
「哇……好舒暢,水溫剛剛好。對吧,歸雪。」
「……嗯。」
少女微微點頭,雙頰浮起紅雲,輕靠母親的胸懷。
「看看天上吧,今天是望月,可以看見星星喔。永雪村四季降雪,但每月有個特別日子,能看見夜晚的星群。就像老天掀開灰黑的天蓋,讓我們透透氣,凝望外界的美好。」
「………」
歸雪沒有答話,神情悲傷,靜靜仰望。天邊閃熠的星光搭纏雪片,皎潔明亮。但那幕景象,宛如淚光留在雪花,於寧夜裡獨自哭泣。
「……啊,歸雪,有流星。」
夏柿子語帶驚奇。歸雪孤眸印照倒掛的微笑,但她莫名蒙上一層恐懼的陰霾……錯了,媽媽。那道墜落的弧線,我看得很清楚。那就像……。
一條失落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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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完全沉溺在小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