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土狼、仙人掌花〉

土狼是神靈的使者。


潘乃德用領巾抹去額上的汗，讓赤紅色的領巾濕漉漉地攤在肩上，她用粗糙的指將帽重新戴上，整好，砂粒粉粉地卡在帽緣上，指腹滑過時一陣毛糙。她瞇起雙眼，以壓在帽下的視線仰視，烈陽一樁樁尖銳地刺進眼角，將她的眼扎地迷茫起來。
白色的襯衫被汗水浸溼，緊密地貼在身上，僅有鹿皮外套仍俏皮地隨著馬匹行進地韻律來回拍打著她的下腹，阻擋肌膚的熱氣從濕潤的布匹下流竄出來。阿斯特拉沉默地在沙地上行走，牠的步伐不慍不火，漫出一條悠長的軌跡。太陽金色的光輝翻滾著，笞打著她們的軀體，在漫長的沙漠之行添上更多考驗。
潘乃德沒敢舔舐自己的唇，因為它們早裂出血來，但依然輕輕撫摸著阿斯特拉的背，彷彿安撫著牠們倆共同的疲憊。白日的沙漠異常遼闊，空與沙的分界筆直地延展於視野的盡頭，在那之間僅有烈陽翻烤著大地的聲音，與她們虛弱的呼吸聲。
她再度抹了抹臉，在沙漠中搖曳的影子尋找目標。

◇

樹的影子從遠方眺望，像是一隻漆黑的手朝天空伸展，托育著什麼。
潘乃德讓阿斯特拉停在樹下休憩，她自己坐在樹腳下，來回用帽子搧著發燙的臉頰。她的頭相較最初進入沙漠時重了三倍，她想自己必定是中暑了。苦哈哈地朝阿斯特拉笑著，潘乃德從牠眉眼中只望見一種溫柔的撫觸，她不自覺便在老友跟前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入夜時分的第一聲土狼叫聲，才令她從夢中驚醒。阿斯特拉來回踱步，顯得不太安分。潘乃德心冷了一片，注視著阿斯特拉，又望向低垂的夜幕，最後攀上乾枯的樹，棲身於上。
她在樹上安好身軀後，即刻便感到後悔了。阿斯特拉仍然不安地噴著氣，土狼的聲音卻顯得貼近了許多。明亮的月光下牠們敏捷地身軀異常顯眼，牠們在遠處觀望著她與牠片刻，隨後步伐自信地將她們團團圍住。
潘乃德別開頭，阿斯特拉淒厲的長嘶聲經過了漫長的搏鬥才消失在寒冷的沙漠裡。
她顫抖著，緊緊貼著樹幹一動也不動，直到土狼啃咬的聲音結束，才悄悄地淌下淚水。

◇

她取了一搓阿斯特拉的毛，塞在胸前的口袋裡，跨過乾凅的血塊繼續在沙漠中行走。
牠的嘶叫迴盪在她的耳際，旋繞著，久久不願離去，她悲傷地走著，在一步步的步伐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逐漸沉入沙中。
她不記得自己走了多長的路，但疲憊與陽光交錯黏附在身上，直到潘乃德痛苦地再也邁不出步伐，癱倒在地。風帶著砂粒衝進她的指縫，溫柔地將她的身軀一吋吋吃近沙漠裡，她淌著淚水，望著無盡的沙地與觸摸不到的天空。
緩緩地，一雙腳從沙中刺出，接著是身體，扭動著，甩開身上附著的沙被，露出面貌。蜘蛛很快地跨過她的指間，一溜煙疾步消失在沙地間。潘乃德好奇地望著，聽著，沙漠下細小的，熱鬧的，騷動的聲音。她翻起身，茫然地凝視著遠方。
一隻土狼站在土丘上注視著她，牠的毛皮在陽光下閃著金色的光輝，深邃的眼直直觀望著。
潘乃德站起身，再度邁開步伐。

◇

起初她並不清楚，牠為何現身，但她走著。
茫然地追隨著土狼的足跡，牠消失在土丘的另一側，但她總覺得她必須繼續走下去。
她想著畫滿胸前那本小冊，那她與阿斯特拉共同的結晶，一朵朵顏色艷麗的仙人掌花，在泛黃的紙葉上綻放出來，它們落在沙地上，長出一座座筆挺的濃綠色堡壘。
數日數夜裡土狼的身影不再出現，仙人掌支撐著她用根部富足的水分與豐饒的纖維帶給她生命的力量。她用手掘開一個淺坑，將阿斯特拉的毛埋在仙人掌的根下。螞蟻攀上她的手指，興奮地通過她的手爬上仙人掌豔粉色的花朵。
潘乃德莞爾。

◇

她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只是走著。
她走到一座沙丘上，看見一隻土狼站在遠方，用深邃的眼注視著她，牠的毛皮在陽光下閃著金色的光輝。
潘乃德使出全身的力量，使勁地朝牠跑去。
牠消失在她眼前，城市的路在淺沙中她足下緩緩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