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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從未見過的風景,從建築物附近的高大喬木來看,大概是米德加爾特大陸靠近北方的地域吧?
唯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色一點變化也沒有。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麼一個地方。往那些舊式磚瓦屋走去,本來想和門外捻著毛線的村婦問路,卻發現不管她在村婦面前怎麼跳、怎麼大喊,對方一點反應也不給她,彷彿當她是空氣。
她忍不住伸手想拍對方的肩,手竟然陷入村婦的體內。她嚇了一跳後退,抽回自己的手;她的手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不同。
難道這村婦是鬼?她一瞬間這麼想,但很快拋棄了這樣的臆測。從剛才的動作來看,村婦是有實體的,變成鬼的……也只能是她自己。
她全身顫慄。自己是什麼時候死的?這個破村莊顯然不是地獄,究竟這裡是什麼地方?自己現在又該往何處去才好?
就連自己死前發生過什麼事情,唯也一點都無法想起。她發現自己甚至記不得自己的名字,腦袋裡一片空白。
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她就這樣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那穿著破舊麻質布衣、看似營養不良的婦人用她乾瘦的手搓揉羊毛。
「嗚……泰倫斯大人……」婦人默默地幹活,過了一陣子竟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唯感到有些詫異,然後就看到屋裡走出一名撐著拐杖,皮膚上佈滿淺褐色斑點的憔悴男子;那名男子年紀和村婦差不多,大概都不過四十歲,他一跛一跛地來到婦人身旁,拍了拍她的肩。
「別哭了,那是沒辦法的事。」他安慰道。
「可是……這樣太沒天理了!全世界的人都認為他不該是這樣的下場,你也這麼認為的,不是嗎?」村婦轉頭看向那名應該是她丈夫的人。
「我當然這麼想,噢,是的,我甚至想將這條由他救回的命還一半給他。妳知道嗎?能做
的我們都做了,甚至把我們今晚的麵包也給他送了過去,就在今天早上。」男子皺著眉頭,按住妻子的肩膀搖了搖頭。
婦人沉默不語,那名男子接著說,「如果妳真的捨不得,還想為泰倫斯醫生做些什麼……也許妳應該再去燒壺熱水帶過去,他們會需要的。」
那對夫妻又交談了一會兒,然後村婦攙扶著大概是大病初癒、仍在休養中的丈夫回到屋內。
唯還站在那裡,感覺到這村莊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
在那之後,唯獨自在村子裡閒逛起來,沒有任何人對牠打招呼;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想從她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拼湊出自己的過去。然而她沒有成功,這裡的所有景色,所有的村民樣貌,他們的口音,全讓唯感到陌生。
那是個貧窮的小村子,規模不大,總人口數不超過百人;她很快就在村子裡逛了一圈,然後注意到一幢木屋附近聚集了許多村民,她好奇地湊上前想瞧個仔細。
無法接觸任何事物的身體在這個時候就顯得十分方便了,她輕鬆地穿越那群交頭接耳的民眾,走進敞開的木門,看到腐蝕得嘎嘎作響的木板床上躺著一名穿著不同於其他村民的男子,他的眼睛半開,看起來意識有些恍惚;在他的身邊,有名身穿白衣的美貌女性蹲跪在床邊正為男子擦去臉上的汗水;她將金絲般的秀髮隨意紮起,垂在右肩上,紫寶石般明亮的雙眸裡滿是擔心的神色。
唯的腦袋裡「嗡——」地響了起來,突然,大量的資訊一下子全灌進她的腦中,無數的畫面閃過腦海;古色古香的東方宮殿、破舊的西式旅館、又舊又髒的軍用帳篷、陰冷的地下迷宮、通往天空的透明階梯、聚集著各式種族的繁榮大城……好多好多。然後,艾爾帕卡學院,坐在醫務室的辦公椅上,和眼前這名女性長相完全相同的美麗羽人轉身望向站在門口的她微笑……
「亞莎老師……?」她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包括她並不是原來的自己;這名叫做亞莎的女子是如何溫柔地照顧過她,又如何拋下學院裡敬愛她的所有人,甚至施毒企圖毀掉整座學院的種種。
「請別放棄……!特效藥馬上就會送來了,堅持下去……!」亞莎哭喪著臉,握緊男子無力的手;男子沒有回答她,只是半夢半醒地躺在那裡,呼吸忽快忽慢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聚集在屋外的村民們一個個離去;只有亞莎,她幾乎用完了所有唯認得的草藥、施展出的治癒魔法種類更是不計其數,施法時間之長,讓唯都擔心這樣下去亞莎的身體會支持不住。
然而男子的病情一點兒也沒有好轉的跡象,每當他稍微恢復意識,注意到施法失敗、一臉疲憊、失望的亞莎,他總是露出無奈、不捨的笑容輕摸著亞莎的手;不知怎麼的,他的樣子讓唯想起了畢維斯,那個得了不治之症,被她餵毒,在最後仍然不吝惜地安慰、鼓勵她的實習教師。
「……亞莎,不要救我……」
然後,在最後的夜晚,他平靜地對她如此說道。
亞莎,緊抱著男子那逐漸變得冰冷的身體,為他的離去失聲痛哭。然而唯就像往常一樣,一點也幫不上亞莎;甚至,連抱緊她的肩膀都做不到。
「亞莎老師!」她試著往前走了一步,所有的景色卻開始離她遠去,她像是被吸入後方的黑暗一般,很快地,村莊、民房、那名溫柔的男子和亞莎都從她的世界裡消失。
***
「砰──」似乎有什麼聲音傳來,是哪裡傳來的聲音?這次,不知怎麼地,五感敏銳的她無法判斷聲音的方向和距離。
又一次,她睜開眼睛;映入眼裡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她眨了眨眼,眼前的影像慢慢清晰了起來;這裡,是艾爾帕卡的醫務室。
「……夢?」她低語,然後注意到自己嘴內那鐵鏽般的血味,以及自己手臂上的針頭。醫務室裡除了她之外再也找不到別人,點滴架立在她的床邊,再過不久就要流完了。
她慢慢撐起身子,就在這時候,某一格畫面,混合著雜訊閃過她的腦中──
那是,亞莎和多瑪在學院裡攻擊彼此的影像。
接下來是一陣強烈的暈眩感,唯低下頭,單手摀著嘴乾嘔了起來。
「嘻嘻……很有趣,不是嗎?」
唯勉強睜開右眼,往傳來人聲的前方看去;黑色的柔順長髮在她的眼前隨風搖曳,一名穿著紫色薄紗的艷麗女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的面前,
女子的背後長著深色、半透明的長長峰翅,額前的紅色印記十分顯眼,她的手腳上都掛有雕工精細的飾品;金色的雙瞳,滿是笑意地望著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