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後的球場,總有一股鹹鹹的汗水味,似乎每個在這裡度過年少時代的同學們,都得用熱血的球賽來印一個青春的戳章。
十一比九,一對一鬥牛就這麼結束了。茉實對於這結果非常不滿意,要不是夏亘高了她一大截,她剛剛那一出手就能夠進一顆三分球了。
「噢,該死,你對女生就不會溫柔點嗎?」她揉著剛剛摔在地板上的屁股,夏亘的蓋火鍋老是不留情面。
「呵,妳來定義『女生』實在很沒說服力。」夏亘來到她身邊,帶著笑意的睨了茉實一眼,伸出手來讓她挽住,再一勁兒個的將她拉起。
汗水緩緩從背脊的線條留下,風一吹來竟也有些涼意,夏亘告訴茉實,先休息一會兒再一起回家吧,還可以順道在街口吃碗麵當晚餐。
茉實當然答應了,老實說,她與夏亘每天放學的行程皆是如此,他們倆從小住在同一個舊式社區,彼此的家也只相隔一條街。
夏亘把濕透的球衣脫下來,從背包裡拿出了一條毛巾,拭去頸上的汗珠,打著赤膊與茉實坐在場中央休息。
他也曾經想過,茉實看見他把衣服脫了會不會害羞,但茉實只是一臉不屑的頂了回來:「我才要擔心你會不會想潛移默化,要我學你一起把衣服脫掉好嗎。」
嗯,好吧,可能是因為從小就是夏亘的玩伴,也可能是因為茉實總是像今天這樣,穿著一身完全沒有曲線可言的寬鬆球衣,夏亘對茉實可說從來沒有遐思。
想起來,夏亘幾乎很少看過茉實除了球衣之外的裝扮,這對一個女生來說實在很不尋常。
「這還不都是你們家那群臭男生害的。」
「關我們家什麼事?」夏亘抬高了眉毛,莫名奇妙的問。
「你們家五個兄弟,每次都只會找我去抓鍬形蟲,玩扮家家酒的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麼老是要我當叔叔或爸爸……,到底有什麼毛病啊?」
聽到這裡,夏亘忍不住笑出聲來,平常沉穩的聲線用笑聲來傳遞格外好聽。「事實證明妳對這些事都很在行啊。」
「你是說『當叔叔或爸爸』很在行?」茉實嫌棄的瞪著他,那受不了的模樣在夏亘眼中其實無不比任何人都親暱,他伸手扯了扯她的馬尾,仍然笑著。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夏亘有時會感到慶幸,慶幸自己身邊有個這樣的她。
一個毫無神秘感又不修邊幅的女孩,茉實身邊的位置卻永遠都是令夏亘最自在的空間;這並非因為他們倆無話不聊,而是就算找不到話題,他也從不覺得尷尬。
這樣不以性別或外在來溝通的心靈橋樑,夏亘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另一個人來好好打造。
「嘿,你知道下禮拜的春季舞會吧?」
茉實轉過頭來,正好看見夏亘因暢飲著礦泉水而鼓動的喉結,不知為何,那總會無緣無故吸引住她的目光,一盯就是幾分鐘。
「嗯?妳想參加?」夏亘撇過頭問。
「當然想啊,不過沒人邀我去就是了。自己一個人去又感覺好糗。」話才剛說完,茉實霎那間覺得自己似乎在暗示什麼,趕緊咳了一聲,把話題轉開:「你、你打算跟誰去啊?」
「我不知道。」夏亘的低喃若有似無的,令茉實有些困惑。
夏亘的情史雖不是多豐富,但他總會讓茉實知道最近他看上了哪個女孩;而儘管長期下來觀察夏亘的眼光,茉實也歸納不出夏亘到底想找怎樣的另一半,他似乎只是不停在嘗試新的口味,卻從來不投入一絲情感。
「若真的要我給點意見,你應該改掉你這種淺嘗輒止的習慣吧。」茉實曾這麼說,她想,夏亘應該會希望她以『女生』的立場給他一些忠告。
沒想到,夏亘只是輕嗤了一聲,「不知道,總是過了一陣子感覺就不對了。」
然而,每當聽見夏亘分手,茉實發現自己總會沒來由的鬆了一口氣。
她把那歸因於她總算不必再當夏亘的戀愛諮詢了。
「你不跟那個大波女去嗎?前陣子不是還跟她打得火熱?」要說沒有人找夏亘當舞會上的男伴,實在令人很難相信。
「大波女?妳講話還真直白啊。」夏亘心不在焉的重新把錶戴上,「她……,不知道,總覺得跟她在一起……太有壓力。」
「廢話,她當然有『壓力』啊,她那麼有料。」
「妳這傢伙──」夏亘再次笑了,他冷不防撞了下茉實的手臂,看見茉實古靈精怪的笑顏,夏亘瞬間想到自己所謂的『沒有壓力』,到底該如何定義。
「大概沒有人能像我們兩個一樣──」
這句話就這樣不經思考的從夏亘口中迸出,甚至連夏亘自己也被嚇著,他困窘又略顯驚慌的看了茉實一眼,恰巧茉實也把視線移了過來,這剎那目光的接觸,竟因為兩人難得的扭捏而斷開了。
「咳──我是說、我們兩個該回家了。」
如果說這層與夏亘的關係,因為自己貧乏的女性荷爾蒙而留在友誼階段,茉實也無可奈何。儘管如此,她還是改不掉跟自己賭氣的壞習慣──
她氣自己為什麼沒告訴夏亘,她希望夏亘跟她在一起時毫無顧忌,是因為他們倆如出一轍的性格,而不是因為她像個男人一樣,讓他不用多花心思來呵護她。
當然,她也氣自己那麼會抓鍬形蟲。
床單上躺著兩件漂亮的天鵝絨禮服,是茉實與表姐借來的;今晚就要參加春季舞會了,對茉實來說,她很早就決定的男伴人選,竟到現在都還沒開口邀請。
她趴在桌面上,與那電話筒無聲的對峙著,遲遲沒有勇氣撥下那串號碼,讓隔一條街的電話響起。
她不禁想問,若她真啟齒了,會發生什麼事?夏亘會把那帖邀約當作笑話,拋諸腦後絕口不提嗎?茉實不敢想像更糟的,她若成為夏亘和其他朋友茶餘飯後的笑柄呢?如果,夏亘答應了,卻是因為憐憫她呢?
『朋友』這條繩,是茉實與夏亘最親密的羈絆,但束縛的太牢,反而成了他們難以跳脫的綑鎖。
「但我也不是想超越這層關係,直接衝上二、三壘啊……。」茉實咕噥著,反覆捲弄彎曲迂迴的電話線。
二、三壘?和夏亘?
一陣羞澀的紅暈彷彿踩著細碎的腳步,一路攀上自己的臉頰,讓茉實有股麻麻癢癢的感覺。
「喂?」夏亘在另外一頭接起了電話,慵懶溫和的聲音,茉實能想像他邊進行手邊的事,邊夾著話筒的模樣。
「欸、那個、幫我一下,幫我挑挑哪件禮服比較好看好不好?去晚會,呃不,去舞會的。」茉實扶著額,慌亂的吐出一堆字眼,簡直快忍不住直接把電話掛了。
「什麼?舞會的禮服?……妳該不會真的要去?」
為什麼夏亘的最後一句話聽起來微微有股慍怒?茉實不懂。但也很有可能只是她想太多,因為那股惱火轉瞬即逝,夏亘又恢復了平常那帶著笑意的口吻──「用不著挑了,妳就穿女用西裝去吧。」
「就花你十分鐘,過來幫我看一下嘛。」
「……真囉唆。」
桃紅色洋裝與鵝黃色洋裝,成了茉實人生中做過最困難的抉擇。
夏亘來到她的房間之後,對這抉擇除了大笑與消譴之外,什麼也沒幫上忙。茉實後悔死了,要不是因為她有話要告訴夏亘,她何必自找苦吃?
「光這樣太難挑了,妳可能要穿上我才有辦法判斷哪件好看。」
「現在?」茉實抬高了音量,不可思議的問。
「我剛好想上個廁所,妳在房間裡慢慢換吧。」
夏亘沒去上廁所,茉實敢肯定。他的陰影從門縫看出去,就站在門外,一動也不動,不知道在做什麼。
「好了沒,我要進去了喔。」
「還沒啦,哪有那麼快的!你別進來啊大變態!」
「我數到三就要進去了喔,」他竟敢恐嚇自己,茉實簡直慌了。「三、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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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後花絮──我們都不普通
這次的合作距離上次時間也過了幾個月,想起來,茉實在公司見到夏亘身影的次數可說越來越少了。
「怎麼好久沒在公司見到你了,夏亘?」茉實問,趁一堆工作人員還忙著佈置拍攝現場時。
「這陣子把注意力放在課業上,工作少接了一點。」夏亘回答,神情仍如每次合作一般帶著自信的幹勁。「茉實妳呢,最近如何?」
「大概就是工作和工作還有工作吧。」
「小心別搞壞身體。」
「嗯……有時候真希望當個普通的十七歲高中生。」
「但就是因為我們不『普通』啊,茉實。」
聽到這句話,不知為何讓茉實想起了一年前,那個踏進這間公司,與自己相似,卻已經截然不同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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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ww後面突然好沉重我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