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我和友人K在深山某所荒廢小學裡。
站在操場。運動場內雜草叢生，單槓、攀登架及鞦韆早已生鏽。
現在還發現貼有危險標誌的地球儀。
我和K為了試膽來到這所小學。
本來有個叫做S的朋友也要來，不過他好像突然有急事，所以剩下我們倆。
兩個大男人作伴去試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滿毛的，但這個叫做K的傢伙只要能見到幽靈，其它事都無所謂。
除了一個條件以外。
「……因為阿－只有我一個人說『看到了』的話，誰都不會相信吧？」
乍聽之下好像很有道理，可是我知道背後的真正原因。這傢伙其實是個膽小鬼。
儘管如此，他卻是個興趣為靈異景點巡禮的死忠靈異迷。
拜他所賜，就連我也曾見過幾次平常根本看不到的東西。
「S那傢伙賺到啦－這次撲了個空啊。」
「嗯……的確。完全沒動靜啊。」
某方面來說撲空也算是件好事，畢竟恐怖的東西就是恐怖嘛。
不過我還是對這方面頗感興趣。
想看又不想看的心情大概為六比四，這種矛盾心理大家能明白吧。
沒多久之前，我們不停在學校內來回遊蕩，卻沒見著那名傳說在這自殺的幽靈學生。
試過的方法有關掉手電筒啦、故意單獨行動啦、還很抖的跑到音樂教室和理科教室偷看，結果什麼也沒發生。
是來的時間不對嗎？還是K邊怒吼「喂－幽靈給我滾出來－！」邊搜索的緣故？
心中懷著幾分悵然若失，我們回到小學運動場。
「然後咧，要怎麼辦？回家嗎？」我詢問K。
K一臉不爽用不知從哪撿來的樹枝在地面咯吱咯吱畫起線來。
我在旁默默觀看，K在地上畫了個四邊皆為兩公尺長的正方形。
接著又在正方形內畫上十字。是『田』字。
K抬頭看向我，臉上不滿早已消失，他呵呵笑了起來。
「欸欸，你知道『你從哪裡來』嗎？」
問題來的太過突然，我有些慌張地從大腦抽屜內把相關情報翻出來。
「知道，手毬歌對吧。邊拍球邊唱，欸……你從哪來呀、肥後呀、肥後在哪呀、熊本呀。」
「夠了夠了。……那你知道『打哪來』嗎？」
「打哪來？」
我搖搖頭表示「不知道」，K手持木棒指向剛才畫好的田字。
「『打哪來』就是配合歌曲節奏，在田字的四個框框中來回跳躍哦。基本上是左右互跳，唱到你從哪來呀的『呀』字時要立刻往前跳，然後再跳回原位。懂了嗎？好好看清楚唷。」
K似乎想直接示範一次。
預備。
「你從哪來呀！肥後呀。肥後在哪呀！？熊本呀！熊本在哪呀？船場呀！！」
K一邊大聲唱歌，一邊在自己畫的圖內前後左右跳來跳去。
「……大概就像這樣，明白了吧？」
就算他這麼說，我還是霧煞煞，這傢伙到底想幹嘛？
唯一明白的只有K是世界級音痴無誤。
「現在的『打哪來』……是個遊戲哦遊戲。」
「是喔……然後咧？」
他該不會想叫我一起玩吧？可惜K臉上的表情正是這個意思。
「沒有然後。你也過來阿，我們兩個一起玩『打哪來』。」
「才不要咧，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啊？」
「說什麼為什麼……你不知道嗎？雖然這只是謠言啦，聽說兩個人閉上眼睛一起玩這遊戲的話，就能夠去到『別的世界』喔。」
我心中矮油了一聲。看來並不是因為難得來到小學想重溫兒時回憶這麼簡單而已。
事情發展變得有趣起來，我決定加入『打哪來』。
根據K的說明，首先我們必須分別站進田字的其中兩格，假裝左斜方各自有人。
接著閉上眼，在黑暗中邊唱『你從哪裡來』邊跳格子。一開始先跳左邊。
等唱到最後一句『藏起來』的『來』字，往前跳遊戲就結束了，這時才能睜開眼。
至於眼前會出現什麼就敬請期待囉。
唱錯歌詞、跳錯邊、撞到對方、以及睜開眼才發現跳到田字外頭，以上情況都算失敗。
「那，開始吧。」
「等等。」
「怎樣啦？」
「我只是有點好奇，如果『打哪來』成功後真的去到你說的奇怪世界……就回不來了嗎？」
K聽完哈哈笑著說「阿災喔。」
「喂喂……」
「有什麼關係嘛。快、開始吧……給我閉眼啊！」
應該沒關係吧？我閉上眼。
預備。
你從哪來呀……
「好痛！」「唉唷」
一開始就出錯了。這比想像中還難啊。
「喂喂你這傢伙，好好跳啦！」
「啊哈哈哈。抱歉抱歉。再來一次吧？」
「真是的－」
我在腦中模擬情境。左右左右……呀、往前跳。
一、二、三。
「……痛死了」
一個正面直擊。我當下以為自己出錯了連忙道歉，再仔細一想發現我並沒跳錯啊。
睜開眼只見K比了個手刀姿勢「拍謝－拍謝－」。
「這一次來真的了哦。」
我突然開始覺得自己很智障，心裡想著只再陪他玩最後一次。
一、二、三。
你從哪來呀、肥後呀、肥後在哪呀、熊本呀、熊本在哪呀、船場呀……
船場山上有貉子呀、獵人拿槍獵殺牠呀、煮來吃呀、烤來吃呀……
……蓋上葉子藏起
「－－來－－」
往前一跳，我睜開雙眼。
沒有超出格子線。成功了。
我不禁有些得意起來，轉過頭想看看K的情況。
那裡並沒有K的蹤影。
「……欸？」
向右瞧瞧、往左張望、再一次看向右邊。
我心中開始冷笑。原來一切都是在鋪梗啊。
先讓我全神貫注在『閉上眼睛打哪來』，遊戲途中K再悄悄離場藏身某處想看我驚慌失措的樣子。
K這王八蛋。
我想著一定要設法找出K，睜大眼仔細觀察四周。
運動場上能躲藏的地方寥寥無幾，但我還是找不到K。看來他藏的很好。
我拿出手電筒照向地面，心想應該會留下他的腳印。
然而地上並沒有腳印。
事有蹊翹。
同時間我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明明我們剛才不斷前後左右移動步伐，現在別說是腳印了，連落地的痕跡都沒有。地上只剩K所畫的圖案。
試著往前走兩三步，地面留下了腳印。這也太詭異了吧。
我再次張望四周，沒有任何人。
也沒有風吹的聲音。明明剛才還有聽到。這麼說來，連蟲鳴聲都消失了。
「喂－……」
喂－……喂－喂－……
我嚇到整個人跳了起來。
就在我出聲想呼喚K時，剎那間像是身處在隧道裡，回聲不斷在四周迴盪。
那並不是山谷間的回音。這裡只是廣闊的運動場，雖然後面就是學校，但回聲傳來的次數實在多到令人費解。
我開始感到畏懼。
「吶、喂－！」
第二次。沒有人回應，只有我的聲音在空氣中惱人的盤旋。
倏地靈光一閃，我拿出口袋裡的手機。
沒有訊號。分明到剛才為止還有訊號，在學校裡也有收到S傳來的訊息。
『別的世界』
腦海浮現K所說的詞彙。
這裡難道就是他所說的世界嗎？
你從哪裡來。
這裡，就是哪裡。
看向小學入口，我注意到『那個』後大吃一驚，猛然拔腿狂奔。
車子停在學校外面，但我沒有鑰匙。
不過我所在意的是這所小學位於半山腰的位置，進到小學前的路段可俯瞰山腳的市區夜景。
那個位置能夠看見城鎮。
然而我無言了。
城鎮消失了。
不對，正確來說仔細眺望還是能夠隱約看出輪廓。
但那裡卻連一絲光線都沒有。城鎮一片漆黑。無論夜色再深都不可能出現這種景象。
只能整個人癱坐在地。
終於接受自己開啟了前往異世界的大門。
我不知道回去的方法。
恐懼感從腳底逐漸往上蔓延。
怎麼辦。
我慢慢爬起身走回學校。
並非心中有了什麼具體想法，只是難保自己繼續看著那景象不會失去理智。
學校操場。生鏽的單槓、鞦韆及地球儀。
運動場中間依然留有K所畫的圖案，我走進裡頭腳又軟了。
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找找K在哪吧。雖然應該是白費力氣。
「哇！」
毫無意義的吶喊。回聲又出現了。這聲音到底是什麼啊。
我拼命壓抑心中想要胡亂吶喊的衝動。
不行。給我冷靜下來。
人在深思熟慮過後方能繞過眼前高牆。我記得這是友人S很喜歡的一句話。
不思考就生不出靈感。快動腦啊、我。
突然間某個想法浮現腦中，是關於我現在坐在身下的圖案。
我透過這個圖案來到此處，『你從哪裡來』則是移動手段。
假如我再重覆一次同樣的流程，是不是就能夠回去了呢？
我一掃陰霾，站在圖案裡闔上雙眼。
預備。
跳躍。歌唱。為了防止出錯每個環節都小心翼翼。
「藏－起－……來！」
結果如何。我睜開眼。
周遭風景依舊，卻寂靜無聲。怎麼樣，我回來了嗎？
「……哇」
……哇、哇、哇……
耳邊傳來回聲。看來我並沒有成功。
我變換不同形式後又嘗試了好幾次。
改變起點位置、換個跳躍方式、模仿K像音痴一樣唱歌等等。
結果沒半個有效。
難道說不是兩個人就不行嗎？一個人是沒用的嗎？
一人。寂靜。黑暗。恐懼。
不行不行，冷靜下來。敲了敲後腦勺。快想想啊我的大腦。
假設『你從哪裡來』是造成我在這裡的原因，歌詞中或許藏著某些提示。
我開始在心中默念『你從哪裡來』的歌詞。
肥後……熊本……船場山。心中突然靈光乍現。
歌詞裡被藏起來的是貉。用槍獵、用火煮、用火烤、藏在樹葉下。
莫非說我扮演的是貉？這樣一來K就是獵人。
就算發現了這一點我仍然束手無策。
從腳底開始蔓延的恐懼已經攀上膝蓋，雙腳不停微微顫抖。
糟了，我似乎已經快無法保持理智。
拜託放過我吧。其實我也是個膽小鬼啊。
獨自一人好恐怖。平常不管去哪種靈異景點都沒有像現在如此害怕過。
因為S和K總是在我身邊。
這麼說來今天沒有湊齊三個人，或許這才是最不可行的。
S今天沒來，他說突然被叫去打工。
不過剛才我和K在學校探險時有收到他的訊息。
當時我整個人沉迷於廢校探險，只知道S有傳訊息但還沒打開來看。
想到此，我拿出依舊沒訊號的無路用手機。
手指點開收件匣。
『你現在在哪裡？』
這是S傳來的內容。如果我知道的話現在就不用這麼悲慘了。
雙腳的顫抖仍未停歇。嘴角微微揚起。
這封訊息寫的內容不正是你從哪裡來嗎？
「你從哪來呀。肥後呀。肥後在哪呀……」
我不知不覺開始唱起歌來。看來快不行了啊，光是站著都很吃力。
邊唱歌邊想著腳抖成這樣也沒辦法跨過手毬啊。
「……熊……咦？」
雙腳停止了顫抖。
我知道答案了。下一秒立刻以雷霆萬鈞之勢往前飛奔。
原來。
你從哪裡來。
原來是這樣。
我馬不停蹄奔向無人學校，一邊跑一邊呢喃。
「你從哪來呀、肥後呀、肥後在哪呀……」
沒錯，這首歌原本就是……
「……手毬歌啊！」
我無法預測這個答案就是正解的可能性有多少，客觀上來看是微乎其微，也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做。
但我卻莫名的肯定這就是回去原本世界的方法。
經過小學校舍側面後繞進建築物後方，我的目標不是校舍。
找到了。
體育館。
入口上了鎖，不過靠近地面的通風孔有部分被破壞，於是我從那鑽了進去。
裡面很暗。我打開手電筒，當下已經萬念俱灰覺得就算幽靈也好趕快出來吧。
不過體育館倉庫沒上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推開生鏽的沉重大門。
裡面被遺留下的物品再再顯示這裡曾是人聲鼎沸的小學。
我覬覦的是籃球。
幾乎所有的球都消氣萎縮了，我找來打氣筒讓籃球起死回生。
接著手拿充飽氣的籃球，站在體育館中央。
球掉到地板發出咚的一聲後往上彈起。我雙手抱球，閉上眼睛。
深呼吸。
一、二、三！
「……你從哪來呀、肥後呀、肥後在哪呀……」
歌曲開始的同時我跟著運球。雙眼仍然緊閉，只有唱到『呀』時才抬起一隻腳跨過籃球。
順帶一提，我以前是籃球部的。
「熊本呀、熊本在哪呀、船場呀……」
心臟噗通狂跳。腳又開始抖了。
我邊唱邊替自己打氣。就差一點了，你要加油啊。
「藏－起－來！」
我使出全力給籃球最後一擊。
籃球應該以到目前為止最快的速度撞擊地面，彈到比我的頭還高的地方才對。
我仍然閉著眼，單腳原地旋轉了一圈。這不具有任何意義，只是自己把難度提高而已。
我將雙手往前伸。籃球會掉在手上嗎？
這過程大概不到兩秒，對我而言卻是度秒如年。
手中沒有籃球落下的觸感。
等了許久也沒聽到球落地的聲音。
繼續閉著眼等了一段時間。我害怕睜眼。不過，雙腳不知何時起停止了打顫。
深呼吸，一下，兩下。
我緩緩張開眼。
籃球消失了。
「……嗚哇－」
……嗚哇－……嗚哇－嗚哇－……
空氣中傳來回音。
在體育館裡這現象很正常。雖然我在想起這件事之前花了相當久的時間。
豎起耳朵還能聽到外頭微弱的蟲鳴聲。
手機出現了一格訊號。
或許講給別人聽沒人會信，但我看到那格訊號時真的高興到要飛上天了。
下一秒，手中的手機響了。
S打來的。我連忙按下通話鍵。
『……唷。你啊、現在在小學裡嗎？』
是S的聲音。我不自覺幾乎要掉下淚來，大聲答道「嗯、嗯、沒錯哦！」，似乎有點嚇到他了。
轟。
一聲巨響迴盪在體育館。
心想著怎麼回事，看向聲音來源才發現K踹破了體育館後門，正氣喘吁吁地走進來。
K握著手電筒照向這邊。
「哦……哦哦。竟然跑來這裡了……真假啊有夠扯的。我張開眼你就突然不見了說……實在太扯啦真是吼……」
K整個人趴在體育館地板上，口中喊著「啊－嗚－吼－累死我了……」
電話另一頭的S還在講話。
我沒有出聲。
本來想著回來後絕對要灌他一拳，但見到邊在體育館地上滾來滾去邊呻吟著「唉－唷－累死人了－啦」的K，想貓他的欲望突然消失了。
我重新把手機靠到耳邊，對著S說。
「總之，要先回去了。」
「嗯？……喔、這樣啊。」
我和S約好回去時順便繞去他家後便掛掉電話。
接著我輕輕踹了一腳還賴在地上打滾的K，伸手拉起其實早已哭得亂七八糟的傢伙，兩個人一起走回停車的地方。
K坐在駕駛座邊吸鼻子邊發動引擎。
車子駛離小學繼續往山下前進，從這能夠看見市區的夜景。
透過副駕駛座窗戶看到的這片景色，是我至今見過最美麗的夜景。
絕對不是因為我眼眶泛淚的關係。
可是啊，雖然從自己口中講出來有點那個，奇妙的是，就算經歷過如此可怕的體驗我還是學不乖。
你從哪裡來。
哪裡都好啦。不過，下次我想三個人一起去啊。
來源：
創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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