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靜的房間中,迴盪著少女的嘆息聲。
「提督……還沒回來嗎?」
響坐在餐桌前,靜靜的凝視著玄關的門口。
桌上擺著的是數道她辛苦製作的菜餚,只要等提督回來就可以開動了。
雖然看起來不算是很美味,但是散發出的香味卻還是可以讓人食指大動。
提督下午便出門開會去了,但是,明明說過會在晚餐前回來,卻到現在都還是沒有回來啊。
滴答滴答──
牆邊的擺鐘為規律的擺動著,為這安靜過頭的空間添加了一絲聲響,卻突顯了房間中的寂寞。
響的視線先是飄向牆上的時鐘,接著又望向門口。反覆了幾次之後,她嘆了口氣──
「繼續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先去洗澡好了。」
為了避免灰塵或飛蟲,響用保鮮膜把盤子中的食物包好後,便離開了飯廳。
接著她回到房間中,取出了臉盆和洗澡用具以及洗完澡之後要穿的睡衣,藍色的布料上有著白色雪花的圖案,呈現出了一種少女身上完全感覺不到的孩子氣。
響進入更衣室,將待會要穿的衣服放在一旁,同時脫下身上的衣服放入「待洗衣物」的籃子中。
嬌小的身體赤裸著,尚未發育的上圍十分平坦──明明是小孩子臉上卻是毫無稚氣,面無表情的撲克臉已經淡定到了異常的地步。
雪白的肌膚帶著些微的紅潤,顯示她這些日子氣色還不錯,這是健康最好的証明。
要說遺憾的地方的話,就是脫下衣服後腹部和背部四處充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雖然在如此白皙的皮膚上留下傷口實在是暴殄天物,但響完全不介意,這是他在戰場上賣命過最好的証明。
──而且,不管再怎麼說,『只有』留下傷口也算是萬幸了。
接著她拿著裝滿東西的盆子打開了澡堂的門,空曠的空間中只有她一個人,廣大的房間與嬌小的少女形成強烈的對比。
洗淨身子,並在其中一個較小的浴池中放滿水後,接著響將頭髮盤起來,泡進了浴池中。
空盪的浴場除了水聲迴響外,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了。
曾經,泡澡是一件令響感到開心的事。
但是,曾幾何時,這種感覺卻消失了。
過去那十分熱鬧、充滿回憶的場所,如今只是寧靜到了極點,連水波所產生的聲音都嫌吵雜。
響泡在水中,閉上雙眼,腦中想著之後該做的事情。
曉死了。
雷也死了。
電也在自己的眼前,代替自己進入長眠了。
除此之外,其他的很多人也都離開了。
直到現在,只剩下她跟提督兩個人了。
從以前到現在,響經歷過大大小小的戰役,也數度走到鬼門關前,最終卻是奇蹟般的復生──「不死鳥」之名可不是花瓶。
然而,就算是不死鳥,卻無法守護住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
稍微再說得更難聽點──就是把自己的妹妹推向前線而代替自己死亡的混帳。
為了她們──這場戰爭,一定要勝利。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熱水中泡太久的響開始感到頭暈,才起身離開澡堂。
牆邊的老鐘上頭顯示著「8點」,外頭的天色也是已經變成了一片漆黑,寥寥群星高掛在蒼穹之上,皎潔的明月照耀著夜晚的海面。
提督還是沒有回來。
響開始擔心了起來──莫非是提督在半路上發生了甚麼事嗎?
「咳嚓。」
正當響擔心時,玄關傳來門把被轉開的聲音。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響回答,「怎麼這麼晚?」
雖然語調沒有任何變化,但與響相處許久的提督可以明顯感受到話語中蘊藏的怒氣。
提督搔了搔後腦杓,尷尬的笑了笑,回答:「因為爭議很多,所以花費了比預期還要多的時間。」
「發生了甚麼事嗎?」
「這個嘛──先吃飯吧,肚子好餓喔。」提督想了一會兒,隨後打算把話題支開。
響望著餐桌一眼,桌上的食物雖然用保鮮膜包了起來,但放了兩個小時大概也冷掉了。
「我先把食物加熱──」響拿起其中一個盤子,卻被提督阻止。
「沒關係,這樣吃就好了。」
正所謂「飢不擇食」,經過了整個下午嚴肅的會議後,提督只想要快點填飽肚子。
「啊,好的。」
響重新將盤子放回桌上,撕開保鮮膜。
提督迅速的添了一晚飯,隨後將筷子夾起一塊肉,放進嘴裡。
「嗚啊,有股焦味啊。」
雖然整體上來說是很香沒錯,肚子餓的人聞了都會食指大動,但是硬要雞蛋裡挑骨頭的話就是有些些微的焦味。
「對……對不起。」響立刻抱了歉,果然論做菜她還是比不過電。
「嘛,這無所謂啦,畢竟是你用心做的啊。」提督又夾了一塊肉放入嘴裡,雖然同樣有些燒焦的苦味,但他完全不介意。
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女孩子費盡心血完成的料理,豈有不吃的道理呢?
響只是靜靜的在一旁,接過提督的空碗,為他盛滿飯後,在重新將碗交回給提督。
一段時間過去了,提督才突然想到甚麼,開口說道:「對了,響,你也還沒吃吧?快點吃吧。」
身為驅逐艦,響的食量不是很大,所以一兩餐沒吃也沒關係。
既然提督肚子這麼餓的話,那就全部給他吃就好了吧,反正自己也不會說很餓──
「痛!」
突然間,額頭被提督用手指彈了一下。響只是用雙手按住額頭,隨後用著充滿委屈的眼神望著提督。
「我說啊──不要覺得說『因為自己不是很餓』就一口都不動喔?」提督用著不悅的語氣說教:「加減還是吃一點吧。」
「唔~可是──」
「沒有甚麼好可是的。」提督打斷響的話,「如果半夜突然要出擊的話,在戰場上餓肚子會發生甚麼事──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了。」聽了提督的說明之後,響也跟著想像了一下,隨後點點頭。
兩人用完餐後,響將所有的碗盤放進水槽,開始洗起碗來。
而提督則是坐在一旁,靜靜的開口──
「吶,響,你是怎麼看待這場戰爭的?」
1937年7月7號,我國入侵中國,隨後中國便奮力抵抗,『中日戰爭』便就這樣開始了。
很快地,戰火蔓延到世界各處。如今,戰事已經演變成了世界級的大戰。
在提督眼中,這場戰爭爆發的原因,只能說是相當無聊又沒有意義。
「……非贏不可。」響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用簡潔有力的句子說出了她的想法。
「是嗎?」提督笑了笑,「那這樣子,戰爭會持續很久的吧。」
「……」
「如果戰事在維持下去,估計又會出現更多的犧牲者,耗費的資源也會以天價來估計──不論敵我都是呢。」
戰爭在持續下去確實沒有益處──提督緩緩的道出了中肯的事實,這讓自私地、一心想要取勝的響不禁啞口無語。
知道響也理解了狀況之後,提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後開口──
「在剛剛的會議上──我國已經宣佈向同盟國投降了。」
吭啷──本來響用手抓著的盤子,就這樣墜落到了地面,發出了響亮的聲響,隨後應聲碎裂。
突然間聽到了震撼事實的響,腦中突然一片空白。在最前面賣命的人就是她們,如今突然說投降了,自然是無法接受。
「作為戰敗賠償,你的所有權將會轉交給蘇聯──雖然很突然,不過蘇聯的人明早就會來接你了。」
不給響喘息的時間,提督迅速的說出了另一個晴天霹靂的事實。
「…………為甚麼?」經過了一段長時間沉默,依然無法在腦中組織出一個完整句子的響,只是呆愣的發出了最簡單的單詞。
「嗯?甚麼東西為甚麼?」
接受到了這麼多衝擊性的消息,響已經失去理智了。她衝向前去揪住提督的衣領,隨後用著怨念的口氣再次開口:「為甚麼……要投降?」
「很簡單啊。」就算被饗揪住衣領,提督也還只是從容不迫的攤手:「因為不會贏。」
不會贏──這句話聽在響耳中可以說是等於否定了她的能力。
艦娘為了戰鬥而生,為了勝利而死。如今勝利沒了,那還有甚麼好說的?
平時都保持冷靜的少女,如今再也沒辦法維持下去了。
「才沒這回事!」響激動的大喊,「最後一定會──」
「一定會怎樣?」面對響的反駁,提督只是回以輕蔑的笑容,「你想說最後一定會贏嗎?別開玩笑了!」
響頓時啞口無言。
「你知道吧?幾天前同盟國在廣島和長崎投下的那兩顆炸彈。」提督繼續說著,「有那種東西,你覺得還有勝算嗎?」
前些日子,美國的轟炸機在廣島投下了一顆新型的爆彈,其威力極為強大,僅僅一顆就造成了將近七萬人死傷,廣島頓時成了人間地獄。
沒想到幾天後,美國又在長崎投下了同樣的爆彈,長崎也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面對這種東西,就算有勝算,也會付出慘痛的代價,根本完全不划算。
「如果戰爭再繼續下去的話,你也會犧牲的。」不給響開口的機會,提督又繼續說:「你希望我讓妳在一場毫無勝算的戰爭中死去,接著在為妳哭泣嗎?」
縱使提督現在言詞犀利,但先前同伴死亡時,他也是相當的難過。
現在響是他最後的依靠了,絕對不能將她推入死地。
「……」響只能不甘心的咬著下唇,隨後用著近乎崩潰的語氣大喊:
「……如果是這樣,那曉她們的死,又有甚麼意義!」
響哭了。
一滴無聲的眼淚靜靜從她臉上滑下,接著掉落到了地面上。
自從曉、雷、電三人相繼在戰場上倒下後,第六驅逐隊中只剩下她一個人。
原先響只是不斷的哭泣,等到最後眼淚哭乾了,才選擇用冰冷的態度把自己保護住。
但是現在再也維持不下去了,辛酸的回憶在度湧現心頭,保護自己脆弱內心的冰牆跟著崩裂,響回到了過去──那個懦弱無助、不斷哭泣的少女。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響鬆開了抓緊衣領的雙手,留下一句「我先回房休息了」便離開了。
響只是坐在床上,將臉頰埋入大腿,不斷的抽泣著。
到頭來,自己還是沒有辦法為三位已死的姐妹復仇。
而且,剛剛都把焦點擺在「戰敗」上,響突然想起了另一件方才被忽略的事──
『作為戰敗賠償,你的所有權將會轉交給蘇聯──雖然很突然,不過蘇聯的人明早就會來接你了。』
這代表甚麼?
自己被賣掉了嗎?
要被送去敵人那裡,不知道會受到甚麼樣子的對待──一想到這裡,響就不斷的發抖。
而且明天就要去蘇聯了,所以今天是最後一天跟提督在一起嗎?
明明今天晚上是最後一次在一起的機會了,卻說了很多任性又過份的話,這讓響的心理產生了一分內疚感。
……
「去找提督抱歉好了。」
時間是晚上十點,提督正躺在床上。
不管怎麼樣,戰爭終於結束了。
雖然戰敗了,不過和平卻也降臨了──即使無可奈何,但提督還是坦然接受了這個結局。
那麼,既然戰火以熄,那麼終於可以不用每晚都提心吊膽,好好的睡上一覺啦!
響跑回房間後,提督也立馬洗完澡,躺到床上去了。
說起來,響明天就要到蘇聯去了。
雖然有點不捨,不過如果這樣那孩子能夠活下來,那麼一切都已經值得了。
可以的話,真希望可以好好的跟她說聲抱歉啊。
而且,還有很重要的東西沒說,就跑掉了啊。
扣扣──房門傳來了幾聲敲門聲,「提督,睡了嗎?」
提督走下床並打開房門,看到穿著睡衣、手中抱著枕頭的響站在門口。
「怎麼了嗎?」
「那個……今晚可以一起睡嗎?」響將臉埋入枕頭,掩飾自己的害羞。
「嘛,進來吧。」提督回以一個無奈的微笑。
以前鎮守府人還很多的時候,常常會有艦娘像這樣跟提督撒嬌。
不過隨著夥伴減少,這樣子的情況也是漸漸變少了。
響走到床邊,將枕頭放置在床上,接著便鑽了被窩。
提督也將自己的枕頭稍微往邊邊拉一點,好給響多一點的空間。
接著就是──一陣沉默。
兩人都互相等待著對方開口。
不一會兒,響率先開口:「我……真的很抱歉,剛剛說了很多任性的話,也做了無禮的事。」
「不,我懂你的心情。」提督回答。
事實上,他的想法跟響一樣。
蒼龍、飛龍、曉、伊19、球磨、雷、電、大井、摩耶、武藏、鬼怒、大和──曾經生活在鎮守府中的大家,到底是為了甚麼死的?這些死亡又有甚麼價值?
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的話,又何必如此呢?
不對,退一步來說,世界又何必存在著戰爭呢?
「提督,我明天就要到蘇聯去了,沒錯吧?」響又問。
「嗯,是啊。」提督淡淡的回答。
雖然聽起來是冷酷的回應,但是響感受的到,提督是在隱藏自己的不捨。
「這些年來,真的是很感謝提督的照顧。」響閉上雙眼,靜靜說著。
從最一開始,響便和大家一起生活在這鎮守府。
到了最後,所有人都離開了──始終跟她在一起的只剩下提督。
「嘛──我也是啊。」提督搔了搔頭。
這些年來,都是他們倆個在互相扶持的。
如果其中一邊失去了另一方,估計馬上就會崩潰吧。
「……不知道蘇聯那邊會怎麼對待我,一想到就覺得好害怕。」響在被窩中縮成一團。
在怎麼說,蘇聯在這次的戰爭中也是敵人,或許自己會被當成人質之類的。
「放心吧,俄國保證過會好好的對待你。」
「……」儘管提督這麼說,響貌似仍然不放心,「我……果然還是不想離開提督。」
「……你知道為什麼會議會開這麼久嗎?」提督突然丟出了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響則是搖搖頭回答「不知道」。
「因為我不肯把你交給蘇聯啊,結果就當場跟長官吵起來了,還因此被降階了。」
聽了提督的說明,響先是露出了有點意外的表情,隨後無奈的說:「……不要這麼亂來啊。」
「真是的,妳可是我很重要的人喔?怎麼可以輕易交給別人呢?」提督別過臉,說出這樣的台詞他覺得自己一定會臉紅。
「……」聽到了提督爆炸性的告白,響也紅著臉別過頭。
「不過呢──」提督突然開口,「蘇聯有答應──十年後,就會放你回日本。」
「咦?」突然間意外的好消息,讓響感到些微的震驚。
「所以啊──我會等你喔,等著你十年後回來。」
提督已經感覺到了,自己害羞到耳根子都紅了。
「……謝謝。」響抱住了提督,「我會回來的──一定。」
「響,好了嗎?」提督催促。
他剛剛稍微花了一些時間幫想打包了些基本的行李,至於其他的東西蘇聯那邊會提供,所以就不需要準備了。
「嗯。」響換上了蘇聯那邊提供的軍服,基本上與原本六驅的制服差不多,但整體配色和軍徽還是有比較明顯的不同。
有別於原本充滿活力的感覺,蘇聯設計上以白色為主,藍色為輔,給人一種清新脫俗的感覺。
「不過在出門之前──我想要先去一個地方。」
兩人一同來到了附近的墓園,響走到其中的三個墓碑,分別擺上一束花。
「曉、雷、電,好久不見了。」響望著墓碑,蹲下靜靜開口。
響上次來拜她們三人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主要是因為每次來的時候她都會想要哭。
──但是,現在不一樣。
響緊緊握住提督的手,感受的到從提督傳來的勇氣。
「很抱歉,沒有辦法幫妳們取得勝利,最終戰爭還是輸了。」響的語氣中帶著歉意與不平。
「另外,從今天開始,我也要去蘇聯了,所以不能來看你們。」響歇了一會兒,又繼續說:「十年後,我一定會回來看妳們的。」
說完,響起身,接著向一旁的提督點點頭。
「好了嗎?那我們走吧,響。」提督話還沒說完,響便伸出了食指抵在他的唇邊。
「我不再是『響』了喔。」少女靜靜笑著,開口:
「請叫我『Верный』。」
Reverb,名詞,譯作「殘響」。
本來以為會花很多時間來寫,沒想到越寫越起勁,結果一下就完成了。
這次的作品稍為「參考」了一下史實,主要就是想寫戰後的響。
(是參考喔,不要來跟我說史實怎樣怎樣的)
這次我覺得應該寫的不錯,至少中段寫到連我自己都覺得有些鼻酸
後段的話就是一些放閃,因為沒寫過所以不是很清楚寫的好不好就是了。
最後,不要呼叫憲兵喔。這麼溫馨的場景還要叫憲兵,為免也太不懂得氣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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