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靠著房間的窗台,我抬頭望向了窗外的風景。
映入眼簾的是海洋廣闊無際;蔚藍透澈的藍天之上飄浮著幾朵看起來稀薄幾乎散去的雲,看來栩栩如生。海與天的交界消融在了漸層的藍色。還能看見遠方海面上通往海底的深邃顏色。耳裡似乎還能隱約聽見海潮來回拍打岸邊的規律聲響,兩小一大、兩小一大,亙古不變。
儘管這只是擬真的風景,也依然美得令人心曠神怡。
記得很多年前的那天,也同樣是這麼一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
◆
那時的我還很年輕。年輕到了天真、不知險惡的地步。
「欸、船長,我們下一個要搶什麼?」蓄著落腮鬍的大漢腋下夾著一大張世界地圖、手裡捧著指南針、紙筆、象限儀、星盤等工具,姿態彆扭地走來。
我不禁大笑出聲。「巴里特,你的名字真的跟你的職業很不相符。」
像是熊一般粗壯的男人做著的卻是精細的航海士的工作。
「船長,那我們交換工作吧?」巴里特臉上不見嘲笑他名字的不滿,反而笑了笑這麼提議道。
「不了,巴里特。我相信你,我的航海士。」我挑眉,拒絕了他。
我知道巴里特的話是說真的。這個壯漢是個精通海象的航海士。我從奴隸拍賣上面買到了他。他的過去我沒有問。就連他職業是個航海士還是後來才知道的。一直都野心勃勃想要成為一艘海盜船的船長。
有機會他就會取我而代之,我一直很清楚這個事實。冒險如何不伴隨一些風險,這才是我為了更大的利益而將他留在身邊的原因。
一旦交換工作,我敢打賭下一秒就得要被逼著跳甲板了。我抬頭望向了遠方,今天是適合出海的日子,風平浪靜。不會有暴風雨。至少這個區域之內不會有暴風雨。
「巴里特,你有沒有聽說過『拉莫特‧洛克』這個人?」我沒有回頭,向著身後的壯漢問道。
「船長是指那個擁有了巨大寶藏,最後卻攜著寶藏消失在世界盡頭的那個拉莫特‧洛克?」我回過頭看見了巴里特皺眉的表情。
「是啊。」我點頭,直接承認。
「船長可是要去尋找他的寶藏?」巴里特緊皺的眉頭沒有鬆開,反而擰得更緊了。
「是。」我再次乾脆俐落地點頭。
「船長要尋找的是哪一項寶藏?」我唯一的航海士的眉頭已經緊到像是打了死結。
「箱子。」望向了極遠處,瞇細了眼睛,那裏有一點極深的黑。
「傳說藏著比所有財寶都更要值錢的拉莫特的箱子嗎?」巴里特跟隨著我的視線望去。「是很有趣的目標啊,我接受。」他忽然咧開了嘴,鬥志高昂地大喊。
「是啊。我已經知道箱子在哪裡了。」我走到了木桌前,推開了原本堆在上面的寶藏消息,拿過巴里特手中的地圖,隨手拔起了插在桌上的匕首釘在了地圖上。
「就是這裡。世界的盡頭。」
地圖上的不起眼的海洋中心上頭插著明晃晃的匕首,反摺著木窗外海水森冷的光。
也許這道冷光就是一種不祥的預警。只是那時候自詡擁有敏銳觀察力的我卻沒有看出這預兆。
海洋女神的情緒總是說變就變。一離開了安寧的瑞孚司港之後,劇烈的風雨就毫不留情地吹襲在船身上。嘎吱嘎吱作響的船身似乎快要經受不住這樣沉重的打擊。
窗戶玻璃被雨水打成模糊的一片,無法看清楚外頭的情況。只聽見風聲呼嘯,船身上下起伏,被大浪給拋起再墜落於海面上。
越是接近中心風雨就越是劇烈;而在中心點則無風無雨。
心裡默念著好不容易打探來的消息,我伸手捉緊了領子裡全家福的金屬掛墜。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船身滲入的海水被水手們接力著清理了出去,船長室內也積了一灘積水。暴風雨變得更為劇烈,而目的地似乎遙遙無期。
也許會死在這裡。正當這麼想著下一秒,船身衝破大浪,窗外一片金光刺目,一個瞬間就穿過了洶湧與平靜的界線。
我瞇細了眼睛,從玻璃窗望去。暴風雨好似被一條透明的線給阻隔在外頭。半點雨水都打不進這安寧的中心點。
死亡的歸宿是安寧的。當初不相信老水手的話,卻在不久之後應驗。
這一個安寧的島嶼彷彿是天堂。有著金黃色的沙粒,細碎地從指縫間流逝;蒼翠的低矮樹木;被圈起的一方澄藍天空,那是我所看見的天空之中最美的一片。
也的確就是天堂。屬於我們這群極惡之人的天堂。地獄中最高的等級。
將船給停下,拋下了船錨。往島內的深處前進。島上甚麼生靈都沒有。只有一片樹,風吹過的寂靜,反而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一路上平坦無阻礙,在接近島中心的位置看見了一潭清澈透明,似是祖母綠的深潭。
身為海盜怎麼能不擅泅泳。當即脫了礙事的大衣,潛入了深潭之中。一潛入就發現有強勁的水流不停地將人向外推去。越是下潛越是艱難。
從外頭看不出來,但是一直游到底就會發現一條幽深的通道。一路上昏暗無光,只能用手去觸摸身旁的岩壁。
游到半路,整個通道忽然大亮,深綠的光芒照亮了四周。盡頭也浮現在了我們的眼前。
賣力穿出水面才終於能夠呼吸。眼前是一個洞窟。唯一的通路只有方才來的那一條。洞窟中心有塊平地,平地上有一個老舊斑駁生鏽的箱子。光亮由此而來。
拖著溼透沉重的衣物蹣跚爬上了平地。
身後的巴里特大笑道:「這就是拉莫特的箱子?沒想到一點難度都沒有。」
「巴里特,凡事小心為上。」我走向箱子,停在兩公尺半的位置,觀察四周,伸手抽過了長劍,用刀鞘撥弄了幾下箱子。依舊毫無變化。
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彎下腰看著鏽蝕的鎖,我一扯就將它給扯斷。
打開了箱蓋。沒有預期的金光閃閃的金幣,沒有五光十色的礦石,甚至沒有那些傳說中拉莫特擁有的世界各地的稀有寶藏,只有一條用著銀鍊串起的項鍊,掛著一顆似是海洋女神的眼淚般深邃幽藍的寶石。
「只有這個?」我握著項鍊不屑地撇嘴。費了老半天的勁,只有這麼一條項鍊。
「這難不成是拉莫特給他老情人的定情物嗎?」史賓哈哈大笑。也引起眾人哄堂大笑。
不對勁……我沒來由地感覺到了危險。我一直很相信這種直覺。
「危……」正要大喊,史賓就在我的眼前被一隻巨大章魚觸腳的怪物穿透了胸腹,破布般甩到了海面上,下一秒被水流給捲走。
「小心!」巴里特忽然瞠大了眼一把推開我。
跌倒在地,感覺手心一陣溫熱的濕潤,好像被甚麼尖銳的物體給劃破了,我來不及細看立刻回頭,巴里特瞪著不甘心的眼睛,艱難地對我說道:「快……逃……」
下一秒步上了史賓的後塵。
我狼狽地爬起。不過就是五秒鐘的時間。全員已然死傷數個,而那怪物還未顯露出他的真身。
下意識地我舉刀回頭盡全力一刺,立刻聽見震動整個洞窟的尖銳怒嘯。海怪想從背後偷襲我,正巧被我刺瞎了一隻眼睛。
一隻觸手向我襲來,我向旁一閃,另一隻卻將我拍向了石壁。
砰。全身的骨骼都在發疼,眼前一陣陣發黑,感覺到溫熱的血液都從口鼻溢出。我從壁上摔落在海面。竭力睜開眼睛,只看見又是一隻觸手打來,我費力舉刀,卻感覺到眼前一黑、身上一重,被拍入了海水深處。
腹部劇烈的疼痛,卻沒有被穿透。我此刻才看清楚,巴里特趴在我的身上,抵擋了這一下攻擊。但我已無力再保持清醒。只覺得身體不受控制地隨海流漂蕩,徹底失去意識。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已被海流捲回了深潭的入口。正趴在潭邊。似乎隱約還能聽見海怪憤怒的嚎叫。
沒有人隨我回到這裡。我想他們也死亡了。
我低頭才發現始終緊緊握著那條項鍊。磕得手心生疼。摸了摸脖頸,我摘下了一直戴著的全家福,拋進了深潭裡。將寶石項鍊戴在了脖子上。
我的一時大意,犧牲了整條船船員的性命。背負著生命的詛咒。
彎腰撿起了扔在旁邊的大衣,邁步走向了船,收回船錨。啟程返航。
自此,我不再尋找同夥。